何淳见他突然停了话语,好奇问:“难不成你是想到什么了?”
薛韫垂眸遮掩思绪道:“没有。”
何淳闻言,叹道:“也是,这种事不是咱们该操心的,还是老老实实,能过一天日子是一天......”
回村的路上,气氛异常沉默。
薛莹走在最前,今姝落在后面,一抬眸便是薛韫清瘦挺拔的背影。
今姝有心想问些什么,却发现根本无处问起,她对薛韫,对这个陌生的朝代始终知之甚少。
很快到了她家门口,今姝停下脚步,忽然喊道:“薛韫。”
薛韫脚下迟钝一瞬,停留,转身。
清冷冷的眸望向她。
“无论日后是何光景,我都会护着你!”她眼底一片赤诚。
今姝三步并作两步追上薛韫,想了想,抬手拍了下他单薄的肩,道:“还有你妹妹,我一样会护着。”
直白的眸光对上薛韫,今姝丝毫不后悔说出这番话,这是她第二次想护住些什么。
纤细的五指搭在他右肩,隔着薄袄,仿佛有一股淡淡的酥麻穿透他整个肩头。
薛韫一怔,随后不动声色后退一步脱离,移开视线道:“姑娘何出此言。”
今姝收回手道:“如今世道不稳,阿莹还小,你又不会武,正好我欠了你一命,所以日后就由我来保护你们兄妹二人。”
今姝越说越觉得可行,穿来这么久,她总算找到一件可做的事。
“那你呢?”
今姝懵:“我什么?”
薛韫重新与她对上视线,眼底的清冷似散了些许:“你自己的人生。”
今姝:“......”
她?
自己的人生?
那是什么东西。
过去从未有人问过今姝这个问题,她前二十年的日子活得极其单调匮乏,活着便是她唯一的意图。
人生?
那种时候,哪有资格谈这些。
今姝破天荒露出一副迷茫的神态来。
薛韫这时又开口:“我只是恰巧在崖底碰到重伤的你,然后将你背去医馆,让何大夫医治你。”
“可这些并不值得你赔付一生。”
中都。
皇宫大殿,御书房内,闻人覃手执一张朱红折子,嘴角扬起一道浅浅的弧度:“安平王快入中都了吧?”
近侍躬身答道:“回皇上,安平王的队伍距中都大约还有两百里路。”
闻人覃一身金丝龙袍,衬得背影威严,他转身坐回龙椅,手上的折子随意丢弃一旁:“我记得安平王有个女儿,正值妙龄。”
近侍垂眸,声音也跟着轻了许多,带了些许试探之意:“自皇上登基以后,一直励精图治,以致多年未曾选秀,如今是该充盈后宫了。”
他这话倒也不假,如今后宫里除了中宫皇后,妃位只有俩人,剩下的嫔位、才人之类的共才五位。
闻人覃斜睨近侍一眼,语气幽幽:“朕那侄儿近来似乎不太安分,还有几个其他地方的王侯也开始不听话,可朕近些天观察发现,满朝大臣,能堪大用的武将不过王丞相的义子还有崔家那小子。”
近侍斗胆猜测:“皇上是想重新重用安平王?”
闻人覃不置可否:“朕与安平王多年未见,还真有些想念了。”
近侍沉默了片刻,忽而眼珠子一转,道:“奴婢记得,今年的武状元姓纪。”
闻人覃睁眸:“哦?”
近侍凑身道:“这位武状元乃敏州纪家次子,此子武学与治兵之法听说都不俗,是块待打磨的璞玉。”
闻人覃略有些粗粝的指腹敲了敲案桌,意味不明道:“你倒是很了解。”
近侍顿时冷汗直流,连忙道:“奴婢不敢。”
“不过你也没说错,纪家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闻人覃眸光幽深,“想来纪家远离朝堂数十载,如今次子成了武状元,他们应该会牢牢把握住这个机会。”
纪百川,好像是有个女儿。
闻人覃挥了挥手:“去查查纪家。”
近侍幅身:“是。”
闻人覃不禁暗思,若顺利,纪家确是会比安平王用得更顺手些。
一连数日,今姝脑海里回荡的都是那日薛韫问她的问题。
那句“你自己的人生”。
今姝坐着门槛上,单手托腮,作冥思状。
有村民路过,见她如此,好奇地问:“今丫头,今儿不上山啊。”
现如今,村子里谁家不知道村尾新来的住户有一身打猎的好本事,并且还是个姑娘。
今姝敷衍回答:“打多了,吃不完。”
村民一噎。
今姝倒是真没想炫耀什么,眼下她缺不银子使,以她的本事,的确不需要日日上山。
村民见她一副无所事事的悠闲模样,心中不免羡慕几分。
什么时候,他才能让家中妻儿过上这样的好日子。
半晌后,他扛着锄头,摇摇头,叹气离开。
薛家小院。
薛莹又耍了一套棍法停下,而后打了盆水,边擦脸边道:“二哥,今姝姐姐这几天都没来。”
薛韫手捧一本书,头不抬道:“她有事,请了几日假。”
薛莹眉头皱起:“何时请的,我怎么不知道?”
薛韫停下翻页的动作:“从镇上回来那日。”
薛莹闻言,开始回想,好像那日是看到今姝姐姐叫住二哥说了什么。
薛莹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她走到薛韫身侧,找了把杌凳坐下,瞥到他手中的书,眸光一暗。
半晌后,她才开口:“二哥,我最近是不是进步了许多?”
薛韫合上兵书,放置一旁。
抬眸道:“嗯,进步了。”
薛莹扬起一张笑脸:“等我全部学会,就能保护二哥了。”
从前,薛韫从不主动教她,薛莹都是自钻自学,如今突然被准许学武,薛莹恨不得不吃不喝,把所有时间都拿来练习。
“过去都是二哥保护我,阿莹也想护二哥一回。”薛莹扭头看薛韫,道,“这样将来才有资格去见爹娘和大哥。”
薛莹迫切地想要变强,想替薛韫分担。
薛韫眼神黯淡,抬手轻抚她发间道:“是二哥的错。”
薛韫不由地望向远方,是他想岔了,该早让薛莹学会才对,有了本事傍身,若哪一天连他也不在了,独留她一人在世上,起码还能自己护着自己。
薛莹却道:“二哥没错,是坏人的错。”
四岁时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薛莹只记得殿内漫天火光,到处是尖锐喊叫的声音,她努力跑啊、跑啊,却怎么也跑不出去。
最后是二哥拼死厮杀出一条生路,带她逃了出来。
一路逃亡,她完好无损,二哥却为了护着她,多次九死一生。
薛莹吸了吸鼻子:“二哥,你说这么多年过去,那人会不会以为我们已经死了?”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薛韫最懂那人内心所想,“他不会放弃。”
薛莹想了想,仰头问:“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去找崔家?”
最后两个字,她咬得极轻。
薛韫闻言,看向她:“阿莹,你想的,那人都能想到。”
“如今的崔家已是在刀尖上行走。”
薛莹顿时萎靡。
“不过......”
“不过什么?”薛莹提起精神询问。
薛韫顿了顿:“也不是没有机会。”
薛莹瞪大双眸:“什么机会?”
薛韫瞥眼道:“还不到时候,等到了合适的时间,你自会知晓。”
他已无多少生机,或许是该为小妹布置后路了。
又过了两日,今姝重新回到薛家小院练武。
薛韫看到她来,只眸光顿了一瞬,便恢复如常:“来了。”
今姝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她来得算早,薛莹正在厨房做早饭,院子里只有薛韫一人。
今姝想了想,还是抬步走过去,道:“我想过了。”
薛韫闻言,顿道:“想什么?”
今姝看着他,这世间,最在意她的和她最在意的,都已经不在了。
就在昨夜,一个许久未入梦的女人突然再次出现。
即使今姝变了容貌,换了衣着,那个女人还是认出了她,依旧会温柔地抚摸她。
那一刻,今姝似乎什么都懂了。
“你说的什么‘人生’,我根本不需要。”
“我说要护着你,并非是在牺牲自身的前提下,我对你有所欠就该有所还,所以你不用有负担。”
在今姝心中,选择一种人生,就代表选择了一份责任。
而能让她心甘情愿接纳的责任,在穿越时光洪流前就已经没了。
今姝拾回冷静:“你有秘密,我也有,所以薛韫,我不会探究你的秘密。”
薛韫敛眸,抿唇:“我没有此意。”
今姝却又道:“你于我而言,是一锤子买卖,报恩还恩,到不了你说的‘一生’。”
朝阳缓缓升起,阳光如金沙洒落,给混沌的天地勾勒出一丝金边。
今姝侧眸看他:“薛韫,试着活轻松些吧。”
没有人会知道自己能活多久,所以为什么要负担那么重呢。
“就像你说的,收两分力依旧会有退路可言,那么轻松地去活,或许也会有新的转机出现。”
活,轻松些?
薛韫抬首闭眸,可他所背负的东西,没资格让他轻松地去活。
父母之仇、杀兄之恨。
“哪怕只有一天。”
今姝最后说,“你心中所在意的人,他们不会希望你永远困在一方愁苦中。”
薛莹靠在厨房门后,端着粥碗,目光透过缝隙,仰头那一瞬间,鬓角有晶莹流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