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泥酥摔成两半。
今姝停住话头,望向一反常态的男人:“你怎么了?”
薛莹捡起桌角没掉地的另一半枣泥酥,不浪费吃了,同时替薛韫解释道:“我二哥可能是太激动了,他一直很崇拜那位长鸿将军。”
今姝半信半疑:“是吗?”
薛韫抬眸,似承认了薛莹所解释的原因:“抱歉,方才失态了。”
今姝收回好奇,不在乎道:“这有什么,不过你们还要听不?”
她就听过今日一回,肯定比不过像他这样崇拜长鸿将军已久的人。
薛莹看向薛韫,询问:“二哥?”
良久过去,薛韫道:“说吧。”
今姝放下手里吃了一半的枣泥酥,清了清嗓道:“那我说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尝试说书。
薛莹一脸期待的望着她,就连薛韫也投来目光,倒是狼崽子还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过少他一个不少。
今姝开始说:“其实我也就听了一遍,这位长鸿将军出自武将世家,姓崔,名为长风,十五岁就披甲出征勇斩敌军首级,十八岁替大虞夺回了卞阳、幽州,二十二岁死于战场。”
薛莹等了半天,终究没忍住开口问:“还有呢?”
今姝回道:“没啦,就这么多。”
薛莹一脸不可置信:“我读书少,你别骗我。”
这哪是在说书,连故事概要都算不上。
今姝嗯了好一会儿,语气极为真诚:“主要人物,主要事件以及故事结局,不都有了?”
薛莹张了张嘴,有心想反驳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她只好扭头去看薛韫,希望他能反驳个一二三出来。
今姝与薛韫对上视线,回想起县城酒楼的说书先生讲故事时的语气与表情,她只好道:“我学不来,不然你来讲?”
“县城那个说书先生重点只讲了长鸿将军十五岁以及十八岁的两场重要战役,反倒是导致他身死的那场战役只模糊说了个大概。”
今姝心想,说书先生口中的长鸿将军英勇无比、用兵如神,那带走他的那场战争该是多么惨烈。
“那是因为他根本不是死在战场上,故事终究只是故事而已。”
薛韫最终还是说了,他直视今姝:“所以,还想听吗?”
今姝小幅度敲桌的动作一顿,点头。
她想听。
这回,薛莹倒是犹疑了:“二哥。”
薛韫瞥了她一眼:“说个故事而已,不至于会累。”
薛莹抿唇,眼神却紧紧盯着他。
故事重新开始,这回换了主讲人。
“那就从长鸿将军在关州接到朝廷的圣旨开始。”
薛韫的目光穿透枣泥酥,回到数年前。
“靖德十七年秋,南越发兵,攻鄂城,鄂城守将谢荻携两万城兵誓死抵抗......”
“......长鸿将军领旨,自关州亲率一万骑兵支援鄂城,一路疾驰,意欲从北侧突袭南越大军,谁曾想我军却出了叛徒,将消息透露给了敌军,以致一万骑兵被困临水坞,直至粮草耗尽。”
整整一万将士,那年的临水坞,遍地腐尸,被视为恶臭之地,数年不经人过。
“之后,长鸿将军的尸身被南越军制成盾牌,用来抵挡鄂城将士手中的箭矢。”
说到这,薛韫停顿下来,眼底似有起伏:“直到中都皇帝也出了意外,新帝登基,派遣安平王及数万将士直奔鄂城,才最终保下了鄂城以及那十万鄂城百姓。”
“这便是故事真正的结局。”
薛韫最后看向今姝,眼眸恢复平静,仿佛方才不是他在说。
今姝垂眸,脑海中涌现一幅惨景。
一万将士活活饿死在临水坞,无人知晓他们死前的挣扎和不甘。
只有遍野浮尸。
今姝曾经历过无数次大逃杀,可薛韫方才描述的场景,她仍旧无法想象。
“叛徒是谁?谢家?”
今姝想起了在县城粮铺所闻。
“谁?”
“死守鄂城的谢家,听说——”
“不是。”
他们不是。
“那是另外的故事。”
薛韫说。
日子一天天过去,今姝逐渐融进青山村。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她与薛韫的交流也多了起来。
比如她在院子里练武时,薛韫若是路过,不再只是悄然离开,偶尔也会驻足,言语指导她一二。
薛韫指导她武艺时,言辞犀利、精准,与素日里温和的形象相差甚多。
若不是他身子始终羸弱,今姝都想让他亲自耍几招。
今姝隔山差五便会上一趟深山,弄点野物下来。
大多是野鸡野兔,基本全留下自己吃,还有给隔壁的教学费。
今姝觉得总这么隔一道门教始终不是个办法,于是她便和薛韫商量,用野物来替。
省得她每回拿野物过去还得各种找理由。
于是没几日,今姝练武的场地就从自家小院转移到了隔壁薛家。
为了避嫌,和她一起的还有薛莹和狼崽子。
薛莹之前只会一点简单拳脚,不过她天生力气异于常人,很适合学武,这点和今姝如今很像,至于狼崽子,从来就只有被练的份。
一个月下来,今姝明显感觉到这副身体有了细微变化。
脚步轻了不少,出棍也更快、更准了。
这一日,今姝与薛家兄妹一起去镇上。
薛韫的药吃完了,得去医馆抓药,今姝则是给何淳送野山羊。
都是救命恩人,她不能厚此薄彼。
她将两头野山羊交给许久未见的杨大娘,嘱咐她等会儿杀一头,他们今日会留下吃饭。
杨大娘见何淳不反对,便高兴接下,立刻道:“我这就去!”
何淳哼道:“我还没说要留呢,你倒是不客气。”
今姝说:“野山羊是我打的,为什么不能吃?”
一旁的薛莹跟着道:“我们不留下来吃一顿晌午饭,你好意思收下那两头野山羊么?”
何淳脸色佯变:“我怎么不好意思!”
说完他斜睨了一眼始终安静的薛韫,脸色转为稀奇:“以前你每回来,我想留你吃午饭,你是怎么都不肯留啊,今儿太阳打西边来了?”
“这两头野山羊多难弄到啊。”薛莹抢答道,“我们总要替今姝姐姐吃回本。”
何淳算是发现了,他是说不过这两个丫头,只能没好气看向薛韫:“这回该换药方了,手伸过来,我把一把脉。”
薛韫伸手,露出一截腕臂,何淳搭上几根指头。
今姝和薛莹就在一旁安静地看着。
须臾过后,何淳收回手,语气透着讶异:“难得啊,你小子,终于知道爱惜身体了?”
薛莹一听,激动道:“二哥的病快好了吗?”
何淳摊开诊包,从里取下一根细银子,对着薛韫的腕,稳扎下去。
进行第二次,银针诊脉。
“想什么呢,想要痊愈还差得远,我的意思是,比上回来要好些。”
只可惜破洞太大,实在难以修补,那一丁点回暖,也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只不过这些话就不用和她们两个小姑娘说了,徒增烦忧而已。
即使这样薛莹也很高兴,这还是她第一回听何淳说二哥的身体有好转。
“肯定是因为这个月吃的比较好。”薛莹回想了最近以来最大的变化,就只有家中吃肉的次数多了。
隔三差五的炖鸡汤,薛莹自个儿都长了些肉。
她的话提醒了何淳,他看向兄妹二人,确实比他上一回见好很多。
“对嘛,生病了就该吃点好的。”何淳睨了眼薛韫,“就算你不吃,也不能亏了小阿莹。”
今姝听了何淳的话,心道,多吃肉果然有用。
既然如此,她回头是不是该弄头野猪下来。
打野猪的计划刚有点苗头,突然被一道声音打断。
“深山危险。”
今姝闻声望去,是薛韫在说话。
她眉尾微扬。
薛韫又道:“少去。”
仿佛被看穿了心思,今姝突然心虚:“我没说要去。”
薛韫瞥了她一眼,随后目光扫向厨房,再回眸看她时,那眼神仿佛在说:没去,那两头野山羊是怎么来的?
大概是被指导武艺久了,在面对薛韫时,今姝底气总没以前足。
若是今姝上过学,便会知晓,那是学生面对师长时的一种天然敬畏感。
何淳拔出银子,胖圆的脸上全是奇怪的笑:“好了,几日不见,你小子管人的本事倒是涨了不少。”
薛韫没应声。
中午,杨大娘做了一大桌菜,羊肉烩菜,羊肉炖汤,红烧羊排等十来道菜。
杨小满出门进购药材不在医馆,杨大娘没上桌而是留了饭菜在厨房,因此饭桌上只有他们四个。
何淳美滋滋倒了杯小酒,细细品饮。
酒喝一半,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我前几日去了一趟县城,听我那师爷朋友说安平王奉诏要去中都了。”
何淳抿了一小口酒,啧道:“也不知是不是又有大事发生。”
“唉,这日子就没见安分过。”
薛韫放下木筷,抬头:“漓州节度使陈铎不是已经被拿下了。”
何淳摇头:“应该不是漓州的事,听说飞星将军把漓州管理的不错,就等新的节度使上任了。”
说到这,他突然压低声音,凑近道,“听说是湘王那边,还有北凉、南越,都有异动。”
这位湘王乃是当今圣上的堂侄,多年来始终安分守己,如今看来或许只是在等待时机罢了。
薛韫抿唇。
何淳自顾自道:“自打安平王离开绵州后,近来县城总是反复提起如今皇位上这位当年似乎得位不当。”
“也不知是哪个不要命的在传。”
今姝听得没头没尾:“所以,要打仗了?”
何淳摇头:“谁知道呢。”
薛莹也停了吃饭的动作,突然来了句:“我不喜欢打仗。”
薛韫:“绵州距离中都甚远,安平王更是远离朝堂近十年,手中早已再无兵权,皇帝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召见他?”
何淳没想到他了解的这样清楚:“这我哪里知道,得问皇帝他自个儿,到底在想什么。”
薛韫指腹微动,他突然想起了八年前,安平王驰援鄂城那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