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沈斯予终究还是问出了口,“你都想起来了?”
阮檀音歪歪头:“差不多?”
若说之前看到小狐狸还没有什么联想,等到看到地牢中的狐耳少年和铃铛时,阮檀音已经确认了沈斯予的身份。
七八年之前,她还在大宋朝王宫之中的时候,曾救过一只狐狸。
沈斯予看着她的眼神顿时变得复杂了起来。
没想起来还好,他还能装作一切没发生过。想起来了,之前的桩桩件件,似有若无的靠近,不动声色的示好,都没有了遮羞布,不再能自欺欺人。
结果阮檀音说:“要是早知道大名鼎鼎的魔尊曾是我的宠物,我一定满修真界炫耀。咱俩还有这关系,你怎么不早点说?”
沈斯予:“……”
哭笑不得,阮檀音总有把气氛搅没的能力。
半是好笑半是释然,既然阮檀音缺根弦,就这样吧。
为什么不说呢?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他早就不是当年的小狐狸了,控制不了身体,时不时走火入魔,甚至还会伤她害她。有什么可说?有什么必要说?
于是沈斯予别过头去:“不是很重要。”
“哦。”阮檀音也不追究,不多想是她为数不多的优良品行,“先跟你说个好消息,我们现在在地道的方圆十里之外,我贴的传声灵器用不了了。过去了两天都没人追杀我们,说明那龟孙找不过来。暂时是安全的。”
“再跟你说个坏消息。”阮檀音说,“我现在是纯粹普通人,没有灵力,我们要想走出这个秘境,全得靠你。”
“打个商量。”她把板凳搬到沈斯予面前,扶正沈斯予的头,让沈斯予看她,“渡灵会吗?借我点灵力。”
阮檀音不介意沈斯予入魔时伤了她,也不介意沈斯予对她藏有秘密。她们认识的时候是一人一狐,还是七八年前,无论如何也没到推心置腹的程度。说也好不说也罢,都情有可原。
眼前更重要的问题显然是走出去。
沈斯予蹙眉,搭上她手腕:“你丹田真毁了?”
他神识探入阮檀音体内,望见那一片干涸,脸色愈发不好看了起来。
“谁干的?”他恨声道,眉间戾色尽显,少见地动了怒,“是清风剑派那群人做的吗?还是谢氏山庄?我必要他也受百倍千倍的苦。”
阮檀音知道沈斯予有点偏执,那天虐杀黑衣人的情态她还历历在目,犯不着现在惹祖宗动怒。
而且这也真冤枉了他们。阮檀音忙道:“不不不,就是天生如此,你先别管这个了,自己调养一下经脉接一接,我们出去再说。”
“你疼吗?”她把话题岔开,“我这里还有点丹药。”
见阮檀音在担心他,沈斯予突然收了戾气。
三分的疼被他装成十分,沈斯予躺在床上哼哼唧唧,把耳朵变了出来:“……疼。”
阮檀音垂眸,用手指捏住他耳朵,玩来玩去:“哪里疼?”
她看见狐狸耳朵就很难不想到笺光镜里的画面,于是心头愈发软了起来。
耳朵后来长出来了,却掩盖不了那时的疼痛。她甚至翻来覆去想看耳朵根上有没有留疤,但好在是没有的。
笺光镜里的事大约发生在沈斯予不告而别后,究竟具体发生了什么,阮檀音也无从得知。
她只是……心疼而已。
沈斯予眸里含着水雾,装可怜:“……抱抱我好不好?”
?
哥,你之前要杀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阮檀音突然明白了什么:“……看来是好的差不多了?”
演戏是吧?当她是傻子?
怜爱悉数消失的阮檀音语气生硬道:“张嘴。”
然后硬生生灌了一大把丹药给沈斯予,沈斯予吃得脸都绿了。
小狐狸当狐狸的时候便不喜欢吃药,化成人了也是。
那时小狐狸被捕兽夹夹住,爪子断了好几天。
阮檀音隔三差五给小狐狸灌药汁,灌一次小狐狸就不理她一整天。
风物易变,小狐狸现在浑身上下都长满了獠牙,碰也碰不得说也说不得。
在吃药这件事上,却还是这个性子。
正如是想着,阮檀音突然被揽进沈斯予的怀抱里。
她头顶着沈斯予的下巴,动都不敢动,生怕牵扯伤口,而后听见沈斯予含笑道:“这样也挺好的,对不对?”
“等到这边的事情处理完,跟我回魔界吧。”他低头摩挲阮檀音的发丝,攥入掌心又松开,反复几遍,“在魔界里永远陪着我,好不好?”
阮檀音几乎是下意识回答:“不好。”
这不好的理由有很多,阮檀音向来是个自由散漫惯了的人,拘着她她浑身难受。她以前也和别人遥想过未来,那时觉得等结亲后天大地大四海为家。后来一切如梦幻泡影,又觉得未来和永远是完全虚幻的两个词。
这里是游戏,再逼真再动人都是数据。这里没有永远,只有背后被代码运行着的时间。未曾拥有无法捕捉的亲昵,朝夕相伴触手可及的虚拟①,不沉沦就不会伤心。
沈斯予的语气里带上了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为什么呢?为什么不呢?我不好吗?你不喜欢我吗?”
他抱得更紧:“为什么呢?你告诉我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不然为什么还要救我管我?为什么被我伤害也不躲?为什么要骗我?”
他自顾自地喃喃私语,忘记了他身上是淋漓的伤口,阮檀音越被他锢紧一分,层层叠叠的暗伤涌流出鲜血,近乎自虐地逼阮檀音开口。
丝丝缕缕的魔气盘附在伤口上,阮檀音意识到沈斯予如今仍然神智混乱,控制不好可能又要走火入魔。
她说:“也行,等我处理完自己的事情再说。”
不算是正面回答,也不算违心,她的事情那么多,处理一辈子也是可能的。
阮檀音满嘴里只有糊弄,结果沈斯予听了这话突然间安静了下来。
魔气渐渐褪去,沈斯予靠着墙,道:“好。”
听了这话,阮檀音在内心长叹一口气。
完蛋,入魔后遗症,小狐狸是真疯了。
***
疯不疯且另说,走一步算一步,又是休养了三天,小狐狸才勉强把经脉补好,能够吐纳灵气。
他那重重叠叠的伤能在三日内恢复,阮檀音竟一时间有些羡慕——无论是妖还是魔,天生身体素质就比人好太多了,更遑论小狐狸是半妖半魔。
阮檀音百无聊赖,却想起另一桩事。那日她令牌被盗,小狐狸提溜着她,明显是有十分紧迫的事,火急火燎。
可如今过了五日,小狐狸却也不甚慌张,甚至不提起。反倒是阮檀音主动去问:“你有没有事没做完?不着急吗?”
“我与银环有仇。”沈斯予说,“银环盗你令牌,必然是知晓你我二人都在妖谷。那日我只不过怕他们对栖霞谷下手,因而着急回去御敌。但后来被你一激,只来得及打了道传音符过去提醒他们做好防御。无妨。”
阮檀音点点头:“哦。”
她这几日无聊到扎了九百九十九朵狗尾巴草做的小兔子,满满一大把。
如今她正给这项工作收尾,找了根带子缠上这一大捧,当作捧花。
沈斯予笑意清浅,凑过去坐在阮檀音旁边,环住了阮檀音的腰:“你在担心我吗?”
“你还是赶快修炼吧。”阮檀音没好气地说,“快点给我渡灵,我要出去,我不要天天偷鸡摸狗逗鸟。”
此处秘境不知道为什么只有荒野和山屋,人有时候也是贱,平常恨不得俗事不问天天偷鸡摸狗逗鸟的阮檀音待了五天觉得像被隔离了一辈子。
她顺带把那一把狗尾巴草塞给了沈斯予——这破旧屋子里并无一个花瓶,只好让美人屈尊。
“这是给我的?”沈斯予接过托腮含笑,“你要是喜欢,我命人扎许多给你置办屋子,好不好?”
阮檀音想说你什么毛病啊,结果看着沈斯予愣是没说出来。
他换了一套衣服,虽然照旧是红衣,但并不是他常穿的宽袍大袖,而是一件相对方便于行动的长衫。长发也被一根红色发带高高束起。
少了三分妖冶的邪气,多了一些清澈的少年感。
要是当年她能见到刚刚化型的沈斯予……沈斯予是不是就是这样一副打扮,跟在她身后乱跑?
美人误事啊……阮檀音长叹一声。
她闭上眼忽略自己的真实想法:“随便你吧随便你吧……哎。”
沈斯予满意地笑了笑,把这当作阮檀音对他的肯定,说:“其实我照着你原来的院子仿了个类似的,后来还去把你院子那株白梅移了来……你一定会喜欢的。”
喜不喜欢的倒也没什么,阮檀音忽然间想起另一桩事。
“对了。”阮檀音问,“你当时不告而别是为什么啊?”
京都入冬早,那年刚入冬,阮檀音便谋划好了带小狐狸去看山顶白马寺的不化之雪,而未及雪落,小狐狸一觉醒来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求父兄搜遍整个京都,最后也没寻到小狐狸。
后来便成了一桩憾事。
沈斯予微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笑意停滞在嘴角。
“有点事。”他垂眸,“后来族中生变,就……没再回来。”
好在阮檀音没多追问,主要是眼前异象吸引了阮檀音的注意力。
她伸手指向窗外:“你看……下雪了……”
作者有话要说:①出自陈粒《虚拟》的歌词,分别来自“你是我未曾拥有无法捕捉的亲昵”,“你是我朝夕相伴触手可及的虚拟”这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