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有了着落,姜一木整个人都松懈下来,在这个家一秒都不想多呆,午饭都没吃,便说要回去上班。
李桂花怎么劝都不管用,只得随他去了。
刚把幺儿送出院子,就看到李老头家的大孙子神色慌张地跑过来。
大牛一边跑,一边喊:
“桂花奶,招娣婶——”
“你,你家三丫落水了,快点去看看啊。”
屋里的大丫听见了呼喊,顾不上快要熬好的中药,碗一扔,就跑了出去。
马招娣喊都喊不住,不高兴地嘟囔道:“只是落水了,又没死,有什么好看的。”
大的小的都出去躲懒了,没办法,只得自己熬中药了。为了生儿子,拼了。
李桂花仿佛没听到一样,把装着东西的篮子递过去,满脸堆笑道:“放心,你交代娘的事,娘一定给你办好。”
姜一木点点头,跨上自行车,蹬了两下,立刻蹿出去老远。
“这不是我一木叔?桂花奶,您赶紧叫他回来,有个自行车,送卫生院也方便呐。”
大牛说着,就要去追,硬是被李桂花拽了回来。
“你一木叔可是干大事的人,这点小事,哪能劳烦他?”
大牛气急:“这不是小事,三丫人被捞上来的时候,脸都泡肿了,出气多进气少。我爷说,怕是凶多吉少。您赶紧从家里拿几块钱,说不定还得送去卫生所。”
李桂花表情一愣,眼皮一翻,挤出了两滴泪,拍着大腿哀嚎道:“我的三丫哟,你咋这么命苦啊。你可要坚持住,等着,奶来看你了。”
然后,小脚老太太颠儿颠儿跑出去了。
大牛:???人不是还没死吗?再说了,你还没去拿钱呢。
这都什么人啊,孙女都要没命了,还死抠搜的。
没办法,大牛只能去喊马招娣。
在他持续不断地叫喊下,马招娣没法子装鹌鹑,只得不情不愿地出来。至于钱,那是一分没拿。
三人赶到池塘边时,那儿已经围着一大群人。
奇怪的是,男人都离得有三四米远,最里层被老老少少的女人,拉着个大圈围着。
中间的小丫头,浑身湿透躺在地上,红色的外套被解开,脸色惨白,嘴唇冻得青紫,一动不动。
大丫呆呆地站在旁边,抹着眼泪。
林语跪在地上,手掌交叉持续不断地按压她的胸口,却没有半点反应。她只得再把里衣上面的两粒扣子解开。
李桂花和马招娣婆媳见状,嗷了一声,拨开人群,扑了过去。
李桂花更是一把推开林语,臭骂道:
“林语,你个毒妇,你平时怎么对我都可以,三丫再怎么说都是你侄女,你为什么要这么糟蹋她?连走,都要让她带着污点走吗?”
虽说,围观的男人被女人挡住了,但这始终是在外面,要是被人看了身子,三丫的清白就毁了,还不如死了呢。
马招娣已经脱下了棉外套,盖在女儿身上,尤其是胸口那儿,捂得严严实实的。
她整个上半身趴在女儿身上,哭诉道:
“她三婶,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我,但三丫是你亲侄女啊,你怎么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脱她的里衣?她现在才八岁,你要让她顶着别人异样的眼光,被指指点点一辈子吗?”
听听这一番声泪俱下的控诉,马招娣,多好的娘啊。
但她现在的重量,连有些大人都承担不起,更别得三丫瘦弱的小身板了。
眼瞅着三丫被压得喘不过气,脸色又青了几分。
林语急得直跺脚,吼道:“你俩给我闪开,再叨叨,三丫就真没救了。”
李桂花牢牢挡在娘俩面前,重重地呸了一声:
“放屁,你就是没安好心,就是诚心要毁掉三丫的名声。哪有你这样救人的,要把人给脱光了。三丫即便就是死,也得清清白白的死。”
林语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名声重要,还是命重要?再说了,她没想把三丫的衣服全脱掉,就是想让她透气,人里面还穿着件薄衣呢,从外面能看到啥啊。
但李桂花和马招娣死活不听解释,林语没法子,只能喊道:“大家伙儿,帮忙把她俩拽开。”
其他妇女也看不惯婆媳俩的胡搅蛮缠,立即上前去拉。
李桂花一边闪躲,一边大声呵斥:
“我看谁敢?今儿个,要是因为林语,我孙女要是出了事,你们担得起责吗?”
这话一出,大家齐齐后退两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言语。
李桂花极其得意地瞥了林语一眼,但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两个从后面蹿出来的妇女,捂住嘴,拖走了。
李婶子骂道:“孙女都快没气了,你她娘的还给我逼逼赖赖。林语好心救人,还得被你倒打一耙。你什么东西啊?”
王婶子也道:“林语,你放心。李桂花这个脑壳不清的,我和你李婶子来解决。”
此时大丫也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硬是和兰婶子把张牙舞爪的马招娣给拽开了。
有几个妇女,也来帮忙了。
林语赶忙回到原来的位置,用力按压胸腔,时不时给三丫渡气。
整个过程持续了五六分钟,她累得满头大汗,双手轻微颤抖,快要坚持不住。
终于,三丫一口水喷了出来,接着,她咳嗽了几声,缓缓睁开了眼。
林语大大松了口气,站起身,揉了揉发麻的手臂。
这时,马招娣挣开了大丫的束缚,奔了过来,一把搂住三丫,哭得撕心裂肺。
“我的好女儿,你总算醒了,娘都被你吓死了。呜呜呜,差点娘就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娘可怜的三丫哟,你怎么这么命苦……”
本来是挺感人的画面,但是一想到马招娣刚才的德行,就有点生理不适。
虽然现在是五月份,但三丫被水泡了这么久,浑身都凉透了,有什么话,就不能回家再说吗?
马招娣偏不,抱着三丫就是不松手,嘴巴念个不停,而三丫呢,表情呆呆的,眼神空洞。
林语站在旁边,有点纳闷。
正常来说,一个八岁的小女孩遭遇了这么大的事,不说抱着父母哇哇大哭,但内心肯定是害怕的,是恐惧的,会想要紧紧抱着父母。
三丫,会不会过于平静了?
其实,三丫刚睁眼,林语就注意到了。她看着自己,眼神非常陌生,就像不认识一样。但林语想着,可能是被水呛着了,意识还不清楚。
在围观人群散得差不多时,马招娣终于哭累了,总算是给大丫腾出了位置。
大丫把妹妹拉起来,抱着她,小声地抽泣起来。
面对大丫,三丫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是什么呢?
内疚,甚至有些欣喜。
而她看马招娣时,不仅没有丝毫对于母亲的眷念,当然也可能是马招娣本来就不是个好娘,只有深深的厌恶。
最让林语头皮发麻的是,三丫看李桂花的眼神,就跟条毒蛇一样,那是巴不得生啖其肉,恨之入骨。
本来林语是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但她都能重生,这说明啥都有可能发生。
她只觉着背部飘来一股寒意,搓了搓手上的鸡皮疙瘩,匆匆离开了。
林语不知道的是,三丫盯着她离开的背影,嘴角露出了一抹怪异的笑。
***
话说这头,姜一木先是赶到公社,在供销社里买了一斤糖果、两斤饼干、两个橘子罐头,花了四块多钱。
他人长得清秀帅气,花钱又比较大手笔,在这个年代,可是媒婆眼里的香饽饽,丈母娘最喜欢的女婿。
供销社的售货员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这不,心动了。
她两只手绞着麻花辫,眼神含羞带臊的,不舍地将东西递给姜一木。
两人双手交汇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手心被勾了勾,痒痒的。
女孩的苹果脸立刻浮上了一层红晕,羞怯地低下了头。
姜一木宛若无事地勾唇一笑,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等他到县城时,已经是饭点。
一到这个时候,家属院就闹哄哄的。
小小的一栋筒子楼,挤进去了五六十户人家,一层楼有八到十户,每户只有三十多平方米,但可能生活着祖辈三代人。
姜一木住在二楼左手边最里边的一间,得穿过其它三户,才能到自己家。
此刻,几乎家家户户都在过道里做晚饭,夹杂着热火朝天的炒菜声,还有妇女们的聊天声,还有调皮的小孩来回蹿来蹿去。
好不嘈杂。
姜一木眉心蹙了蹙,把自行车扛在肩上,小心地避过拥挤的人群。
“一木回来啦?”
“哟,你娘可真疼你,每回都是大包小包的。”
“可不是,丁玉真是嫁了个好人家,不但不用伺候公婆,婆家还时不时补贴,小两口日子过得可滋润了。”
当初两人处对象,家属院里不少人都暗地里嘲笑老丁家。老两口之前仗着丁玉人长得好看,今儿瞧不上这个,明天嫌弃那个,附近的适龄男青年被他们挑了个遍。
结果怎么样,哈哈,丁玉竟然看上了个乡下泥腿子,还是个无业游民。
那阵子老丁家在化工厂头都抬不起来,窘迫得很。
谁能料到,姜一木是农村人不假,但人家有钱呐。不说别的,就说那台缝纫机,近两百块钱呢,眼都没眨一下,就送到了老丁家。就是家属院条件最好的人家,也难得有这么大方的。
姜家老婆子倒好,非得说是丁玉的陪嫁,还说什么姜一木的自行车都是老丁家买的。这话一听就是哄人的嘛,要是老丁家家底这么厚,咋可能他家大儿媳腿着去上班。
家属院的众人羡慕得不要不要的。毕竟现在,哪还有像姜家人这样的,不仅舍得花钱娶媳妇,还愿意给亲家充面子。
而且只要姜一木回乡下,准是拎着满满的东西回来,青菜、鸡蛋、糖、罐头等等,可多了。
这不,二楼的几个妇女,直勾勾瞅着姜一木手里的篮子,恨不得当场掀开看看。
姜一木眉手中的篮子往后藏了藏,眼里闪过一丝厌恶,想要避开她们的眼神。
隔壁大婶见状,阴阳怪气地说:
“要我说,还是乡下好啊,啥都能自己种,想吃啥去地里摘就是。不像我们,啥都要花钱买,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一木,你家小丫头多命好啊,随了你,以后不用跟咱一样,住在拥挤的楼房里。”
姜一木又不傻,这大婶摆明就是在讽刺自己是农村人嘛,女儿随爹,也是农村户口。
白大婶可是院里出了名的棉裤腰带,嘴巴松得很,最爱贪小便宜还难缠,喜欢摆长辈谱。今儿自己要是怼了回去,明儿保准传得风言风语。
姜一木淡淡地嗯了两声,便开门进了自己家。
刚把门带上,连东西都来不及放下,迎面飞来一件毛衣,重重砸在了他脸上。
丁玉站在门前,双手抱胸,鼻子重重哼了一声,嘴一撇:
“跑哪儿鬼混了,现在才回来。你是要饿死我们娘俩?”
她尖着嗓子喊道,横眉怒目,生生把一个秀气美人,变成了胡搅蛮缠的泼妇。
见姜一木没有及时回答,丁玉顿时失去耐心,手指重重地点在他头上。
姜一木不禁捏紧拳头,眼里闪过一丝狠厉,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扯下了头上的毛衣,又变成了那个脾气温和的丈夫。
他讨好地笑笑,亲昵地搂住丁玉的肩膀,柔声道:
“阿玉,你说什么胡话呢?在我心里,你们娘俩最重要了。还不是我娘,非要给你们带吃的,这不,耽误了时间。”
丁玉性子娇蛮,有点不讲理,但只要说几句软话,还是很容易哄的。
姜一木深谙这一点,随意编了两句俏皮话,果然,引她笑得花枝乱颤。
两人搂着你侬我侬会儿。
然后,丁玉起身去看篮子。她随便翻了两下,噘着嘴,不满道:
“婆婆真是越来越小气了,以前都是买大白兔奶糖的,现在就只是一般的水果糖,才一斤。你家怎么能这样,当初跟我结婚时,多舍得啊,好嘛,娶到我就不珍惜了。”
姜一木连忙安慰:“这次回去得匆忙,估摸着娘没准备。下次,下次就……”
话到一半,便被外面的敲门声给打断了。
“一木哥,一木哥。”
丁玉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马小六也真是的,他明明是我爸的下属,咋每次都来找你?”
姜一木眼睛亮了下,有些欣喜,道:“可能是爸有什么事,我出去看看。”
他领着马小六出了家属院,来到一棵大榕树下。
姜一木冷着脸:“东西呢?”
马小六忙从挎包里拿出来,谄媚地说:
“哥,你可得好好帮我在丁主任面前美言几句啊,小弟能不能升职就靠你了。”
“好说。”
等马小六走后,姜一木迫不及待地撕开信封。
这次,竟然只有一张纸。
上面写着:
林语吾妻,任务即将结束,欲归来,盼与你和儿女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