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诉诸神佛

冬日雪景,千里一色。

庭前有雪压青竹,廊下风摇纱笼。

又见点点红梅,独立寒霜。

天色熹微,还不到平日里祁晏出门的时刻。

迟筱轻吸一口气,清凉的风扫到脸上,催人清醒的效果堪称立竿见影。

她弯了弯眼,“早上好啊。”

祁晏侧身,微笑朝她伸手。

迟筱拢上门。

睡了一晚,昏沉的头脑重归清醒,似乎身体都变得轻盈了不少。

她掂了掂脚,步履轻快。

发间珠钗轻晃。

落在青年眼里,那人便是如同小兔子一般,可爱极了。

他轻笑出声。

迟筱眨眼,就着祁晏的手,坐到了他的身旁。

多少有些疑惑,“你笑什么?”

“只是觉得,夫人非常的可爱。”

他说话似乎总是这幅不急不缓,十足游刃有余的样子。

说起好听话来,更是不得了。

大概是吃够了昨晚上的“亏”,迟筱今日特别不想随他意。

她故意刁难,“哪种可爱?和七喜一样的可爱吗?”

七喜,养在笼中的那只画眉鸟。

冬日天寒,迟筱便让人把它挂在了房间内,每晚睡前都要去逗弄两番。

因为频率和时间在某人眼里都太多,被数次含蓄建议,不然挪到暖房去养。

她当然坚决说不,并试图让他真香。

不论结果如何,说到可爱,迟筱下意识把七喜拿出来对比。

但祁晏看她,那张夺目的脸上正挂着笑,漂亮的眼睛微微挑起,大有一幅要借着由头,对他发作一番的刁钻。

“夫人问的话,自然是——”

那芝兰玉树的公子倚坐在扶栏之上,长腿交叠,背脊挺直,看过来的眼总是盛满星星点点的笑意。

他低头凑近,温言细语,“可亲可近,遐思遥爱——的这种可爱。”

“……”

前面那句,是动词吗?

祁晏闷笑,被单手捂脸的迟筱一阵拍打。

他握住那只并没有怎么用力的手,五指并入指缝间,收拢进袖子里。

迟筱被狠狠地冰了一下。

她瞪大眼,满脸谴责地试图抽回手,却只是在那人隐隐透着恶劣趣味的笑容中作无用功。

“喂——”

“快看。”

她不满。

青年却竖起手指,苍白的指节压在唇上,略失血色,却因为极致的色彩对比让人不免觉得……

看起来好好亲的样子。

迟筱觉得这样不好。

他怎么可以天天勾引人。

最过分的是,每次她都会上钩。

祁晏仿佛不知道她的动摇,只是在将她的样子收入眼底后,越发愉快地弯了弯眼,“像不像你?”

他示意迟筱往地上看。

迟筱这才发现,他的身前堆了一个小小的、还圆头圆脑的……

兔子?

她觉得可爱,一时忘了发作,“你堆的?”

“是。”

“怎么只有一只?看起来好孤单的样子。”

祁晏微笑,“我教你堆。”

算是打断了某位冬日就懒病发作的人未尽的话语。

迟筱轻哼,却依言凑近。

这对年轻的夫妻,就这么在冬日的一大早,蹲在庭院间堆起了雪人。

迟筱点了点那个新生的小兔子的鼻子,觉得还是缺了点什么,“感觉不够显眼。”

祁晏捏完耳朵,闻言疑惑,“嗯?”

就见她唰的起身,小跑回房中,飞扬的衣摆映在这琉璃世界里,像是舞动的红梅。

好看而灵动,充满了旺盛的生机。

是与他缔结良缘的、他的夫人。

只是这么一想,便觉得一夜未睡的疲惫,都离他远去。

祁晏轻轻舒了口气。

看着那在两人合力中,逐渐成形的雪人,油然笑了起来。

星散天明,月亮隐入云间。

浅淡的天光拨开云层,投了下来。

琉璃充作的兔子的眼泛起光芒。

迟筱捧出一朵大红花,非常快乐,“看,是不是很好看!”

年节之前,先是冬至。

大景律例,冬至百官皆可放假七天。

但衙门不能没人,依旧需要有人值班,没有定额,一般就是欺负刚入职的新人。

迟筱听闻了,特意拿着食盒去走了一圈。

所以,祁晏难得休了个假。

迟筱笑眯眯给他掰手指算,“你看啊,冬至休完,马上就是春节,又可以休七天。”

暖融室内,只着一身轻薄青衫的青年此刻正咬着饺子。他不好说话,脸颊鼓起,居然让人从平日里看惯的秀丽眉目中,多察觉出一分可爱来。

迟筱忍住去捏他脸的手。

祁晏眨眼,长长的眼睫颤动,在眼睑下投出一片清淡的阴影。在她笑眯眯的视线里,缓缓吐出一个金币来。

“?”

他无奈摇头,“这已经是第十个了。”

金币在旁边堆了一小摞。

而他一共也才吃了十来个饺子。

迟筱深藏功与名,“你运气好。”

半口不提她在一锅的饺子里,十有八九都塞了金币进去。

是金币不是惯常的铜币。

反正她又不缺钱。

并且与平常人家包的官铸货币不一样,这金币并非市面上流通的那种。只是做成类似形状,刻印精巧,寓意平安喜乐。

迟筱捧着脸,“所以,难得节假,晚上去玩吧去玩吧。”

碰上这些节日,上京繁华要比平日更翻了几番。

猜灯谜舞龙放花灯,漫长时光下来,这些并不再拘泥于一个节日。

雪停风渐,月上梢头,正是出游好时机。

迟筱微笑,“正好让我看看,是哪些人还指望着我们夫妻冲业绩。”

承王首辅之志,时下官员“每休沐日,辄受业博士”【注】,生怕哪天去街上逛了一会,便被言官给参上一本。

无他,实乃上行下不得不效。

迟筱觉得离谱。

不提这是否有矫枉过正之嫌,那些言官——即御史台那些人,大多是未经科举的官家子弟,受家族荫庇,才寻了个官做。

尸位素餐与否暂且不提,起码迟筱是没见过他们敢去触动那些大族的利益,倒是喜欢盯着些小事参的起劲。

言官如何名垂青史?

撞柱直谏。

倘若不敢呢?

自然是找身份尊贵、又不爱和他们一般见识的人冲业绩了。

这位大冤种正是之前的迟筱。

她以前不喜欢理这些人,便被认为是好欺负。以至于前阵子让她听闻,这群人还敢对祁晏下手。

迟筱:呵呵。

祁晏瞧了她一眼,没有拒绝。

或者说,他从不会拒绝迟筱,因此只是笑道,“好。”

迟筱满意点头。

此去一行,绝不空军。

到时候钓上来的几条“鱼”,她一定会趁着元岁宴,去给景帝告状的。

人约黄昏后。

银装素裹的街上,到处是欢声笑语。

迟筱牵着旁边人的手,虽说不是第一次过节,却因为难得能和祁晏出门逛逛,而有些兴奋。

老实说,她期待很久了。

挂满了形形色色、各不相同的灯笼的摊子前,迟筱牵着祁晏站定,“就是这了。”

她指了指,“我要那个!”

商家实在很会做生意,把那个精雕细琢的、琉璃般的灯笼悬于最高处,吸引了大批人前来竞猜。

几家灯火错落,在透明的灯壁上映出一片流光溢彩的七色光芒。

漂亮极了。

去年冬至、去年元宵,灯笼怎么在这家摊子摆出来的,如今便是怎样。

足见谜底设置之精巧,以至于保存到现在。

老板见了她,一眼便认出了这容貌华美的小娘子每次都来捧场,脸上笑呵呵地,“小娘子今日带了夫君来?”

护卫穿着便装隐在人群之中,但在这位走南闯北、居无定所的老板眼中,这对牵着手的夫妻容貌气质实在是出众。

于是留了个心眼,他拱手,“两位贵人,可是想试试那个?”

他手指了指上方。

迟筱抬头,心想,去年没拿到是因为她没把祁晏带出来。

今年,哼哼。

她摇了摇牵住的手,像个小孩子一样。

祁晏低头,灯火流转,她抬起的眼亮晶晶的、充满了十足的信任。

让人不忍心辜负。

说到底,一个谜面罢了。

片刻后,在老板怀疑人生的眼神之中,迟筱美滋滋抱走了那盏灯笼。

她放开了手,专心致志地研究起了这灯的构造。

“小心看路。”

旁边身姿挺拔的青年拢着袖子,含笑低头看着她。

遇上摩肩擦踵的人群,他适时伸手,隔出一片清静之地。

天上有烟花爆裂,四散的火星如流星坠落,在深沉的夜幕上拉出如纤长花蕊般的亮痕。

一朵接上一朵,像是漫天盛开了花朵。

周围人发出喜悦的惊呼。

地上又有长长舞狮队伍,从让开的人流中间穿插而过。

锣鼓喧鸣,彩绣辉煌。

又有人惊呼,“又下雪了!”

迟筱牵着祁晏到河边,“你戴了我送你的平安符了吗?”

祁晏笑着点头。

天上雪如柳如絮,地上人成双成对。

小心翼翼把灯笼放在旁边干净的地上,长发挽起、眉目却一如少时的人闭眼,纤长的睫羽在风中轻颤。

迟筱一本正经,“很好,那就趁现在来许愿吧。”

一片喧声中,那对年轻的夫妻共同合手,面对着人间灯火,将话语诉予神佛听。

心诚则灵。

倘若世间真有诸般神佛存在

他祈愿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作者有话要说:又是腻歪的一天√

之后要开始推剧情了ヽ(〃v〃)ヽ

注:原句来自《后汉书·宋均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