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你该信我

一片寂静。

先前还在纠正迟筱用词的张氏如今直挺挺跪在堂下,嘴唇微颤,“殿下息怒。”

她既是周贵妃派过来的人,便象征了贵妃。哪怕面对的是景朝最尊贵的嫡长公主,张氏本也有自信能凭借主子讨得些许脸面。

更何况,她还照顾过殿下几日。

事情的发展却着实是出乎张氏意料。

自恃是宫里来人的几分傲气,在进门吃了一个下马威后便消失不见。

迟筱对张氏本身没什么恶感,毕竟也就刚打了个照面。

但,原因如上。

说给她,实际是说给背后的周贵妃。

她敛下眼,面上一派冷淡。实际借着袖袍遮掩,悄悄咪咪伸手,抓住隔桌而坐的祁晏的袖子,轻轻摇了摇。

“……”

作乱的手被制裁,指缝间强行挤进数根手指。

面上冷凝

桌下却十指相扣。

迟筱等祁晏望过来,慢悠悠对他做了个口型:

“我帮你欺负回去。”

祁晏有些讶异,那双簌簌含情的桃花眼微微睁大,看起来居然很有些……可爱。

迟筱弯了弯眼,只是用另外一只空闲的手撩开耳侧垂落的碎发。

她已然是妇人的打扮,长发挽起,梳作时下最为流行的倾髻。

“还劳您回去告诉贵妃,好意本宫心领了,公主府地小事少,贵妃统领后宫,身旁想必更需要——”

迟筱拖长了声,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蓦地嗤笑了声,“您这种‘知礼’的嬷嬷。”

公主出嫁前,跟随的教养嬷嬷凡饮食、言语、行步、礼节皆教之。

出嫁后,便起了一个在公主与驸马之间连通、缓冲的作用。

对于公主的言行举止,她们有教导纠正的职责,也会作为公主府的管家,干预府中事务、约束府中下人。

因此,景朝历来不少见,因为教养嬷嬷的从中作梗,白白毁坏夫妻感情的例子。

迟筱从小养在景帝身边,一应行事和迟璟如出一辙,虽是公主,实际完全是充作皇子一般养。出宫前没有,出宫开府后更是完全不需要。

早不派来、晚不派来,新婚第一天来了个“教养嬷嬷”,这不是纯属在膈应人?

从开始这个世界起,迟筱都没有真正意义上见过这位贵妃。

她一开始觉得不重要,只是后来一想,原著里二皇子由贵妃所出,便放了些注意力过去。

那直觉是假面的温和柔顺,果不其然。

归根结底,能稳坐后妃之位、庇护孩子长大的,又有哪个是省油的灯。

利益当前,如何能秋毫无犯。

周氏母族不显,虽有皇子傍身,却早有说法二皇子过不久便要去封地开府,从此未有诏再难入京。

等到迟璟继位,一个和她不亲的皇帝,以及自己所出的、与这位皇帝年纪相近的孩子……

迟筱很有点作为眼中钉肉中刺的自觉。

她做了个手势,便有侍女礼貌地将张氏请了出去。

迟筱无意对一个传声筒输出什么感情,但更不想留一个他人耳目放在府中恶心自己。

让张氏回去,告诉周贵妃少整点幺蛾子,无疑是最简单快捷的。

迟筱自问不用拘泥在这些古代的人情规矩里,反正原身就是恣睢妄为的性子。

要想阻碍她攻略的进度,那就等着不值几钱的所谓脸面,被放在地上踩吧。

系统悠悠探头:“你好霸总哦,我好爱。”

迟筱:“……”

方桌上吃剩的菜被撤了下去,迟筱捧住脸,撑在桌子上身体前倾,认认真真地问祁晏:“你知道如果我刚刚让她留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吗?”

她不等回答,作出一副沉痛的表情,“从此以后,你什么时候能看到我、你一天几次能看到我,都会被另一个人控制、阻挠。”

迟筱说得极可怜,仿佛是下一秒,她就会落入口中的那种生活,被拿捏的死死的。

祁晏:“是吗?”

他像是被逗笑,忍不住摇头道,“那还真是……相当可怕的未来。”

话虽如此,青年依旧微笑的脸上,却没有多少波澜。

祁晏想,毕竟啊,他曾经……

迟筱轻轻叹口气,攥紧了指尖。

十指交扣,无疑是极为亲密的姿势。

“你该信我。”

祁晏看过去,她对着光而坐,眼底像是盛了半片春光,目光灼灼,流光溢彩,“无论如何,我们先是夫妻。”

“二皇子殿下。”

等一道颀长的身影踏入华清宫时,宫人纷纷朝他行礼。

来者金冠束发,身穿蟒袍,一张面容是继承了母亲的清秀。

便是贵妃独子,迟瑜。

有宫女一路打着帘子,迟瑜走到侧殿,朝倚坐在长榻上的女人行礼:

“母妃。”

来的路上,便有身边人低声告他,让他去劝解一下贵妃。

迟瑜余光瞥了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老妇,面上还是一派悠然,凑到周氏身旁,露出一张笑脸,“母妃何必如此闷气,当心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那衣着华贵的妇人抬眼,暗沉沉的影子压在眼底,那张小家碧玉的婉约的脸立时冷厉了不少。

殿中人被挥退,地上跪着的、被迟筱毫不客气遣回来的张氏死里逃生般出了身大汗,被几个身强力壮的太监拖了出去。

迟筱的态度,果不其然让她气的够呛。

周贵妃却不理那安慰,只是盯着迟瑜,缓缓道,“你父皇喊你去景和殿,是为了什么?”

迟瑜是一副少不知愁的样子,含笑道,“父皇拟旨,欲让儿臣承安王爵,前去封地开府。”

他看着周氏一阵气急攻心的样子,却仍然是悠游自在,反倒安慰起周贵妃来,“儿臣年已弱冠,还能以白身留在京城,已是父皇顾虑父子亲情了。”

景朝律例,皇子加冠,便该外放封地。

迟瑜却不知为何,加冠礼过了数月,景帝对他既无安排,也无传召。

今天也算是意料之内的了结了。

周贵妃恨地几乎牙要咬碎,她面上阴沉,“亲情?他对你没有亲情。”

“你不过是迟璟那小子的垫脚石罢了。”

迟瑜笑容淡了些许,复又道,“皇兄性情宽和……”

他慢吞吞地还没有说完,周贵妃已然打断他,“你是我的儿子,我全心全意为你考虑,何必和为娘装模作样?”

殿内背阳,加之遮挡的严实,几乎是昼夜不息的燃着蜡烛。

迟瑜视线落在跳动的烛火上,微微闭眼,那温和的面具被拽落,剩下的便是一个眉眼隐在暗处的、嘴角平直的青年。

母妃的责问犹在耳畔,他却已神飞天外。

迟瑜想起今日景和殿书房一晤,他那位好皇兄倚在桌案旁,手里拿着机密的奏折,一边和景帝嘴上抱怨着。

父子天伦,似乎是有一道屏障隔在他和那两人中间。

迟瑜并不在意这些。

他的目标一直很明确。

是以,他轻声笑道,“母妃,何必如此焦急?”

周贵妃顿住,探究的视线一瞬转到她这个性格疏狂的儿子身上。

这是第一次,迟瑜在她面前,抛却了所谓醉心书画、放浪不羁的外表,真实剖出了那颗争夺的心。

二十年了,她几乎快相信迟瑜真是愚孝、是不敢争,今日这怒极攻心的一诈,倒是多多少少揭下来点披着的画皮。

迟瑜抬眼,似乎能穿过这重重屏障,遥遥望到殿上那最尊贵的座椅。

他微微笑了起来,漫声道,“尘埃落定的那一天……还早的很。”

作者有话要说:教养嬷嬷这个称呼呢,我确实也觉得塞进来怪怪的,但实在是想不起还有别的意思相近的称呼了,大家姑且看看吧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