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王夫人并王熙凤、李纨都是媳妇,不同贾母一起吃饭,只在旁伺候,因而跟着她一道用饭的只有贾瑛、林黛玉和三春。
老太太看着挨着自己一左一右的贾瑛和林黛玉,脸上的笑容就没止过。虽然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吃饭寂然无声,然而气氛却无比和乐。
在荣庆堂,老太太就是大家的晴雨表,她高兴了,自然大家都高兴。饭后,洗漱完毕,孙媳妇王熙凤继续开始每日逗老太太一笑的大事业。只是她偏不直接同贾母说,而是拉着贾瑛:“宝兄弟白得了好大一块象牙可别忘了你侄女。”
满府里,能被贾瑛叫侄女的只有贾琏和王熙凤之女大姐儿,今年七月初七出生,刚好四个月,这时候计算年龄讲究一个男进女满。即男子年龄按照虚岁计算,女子年龄按照周岁来计算,不过原来的贾宝玉本来就恨不得自己是干干净净的女孩儿,因而他自己给自己按照周岁计算年龄,实际上,在别人眼里他今年已经8岁,再过半个来月过了除夕就9岁。
他想着年龄的事,没有说话,那头探春惊喜地问凤姐:“大姐儿长牙了?”
王熙凤一滞,旋即挥着帕子:“现在还没长出来,等象牙长柄牙刷做出来就长出来了。”
她这么一说大家还有什么不明白,大姐儿需要牙刷是假,她想多要象牙才是真,不然也不会特特加上长柄二字。
探春一面笑,一面同贾瑛说:“二哥哥可听清了,改天送个长长的柄儿牙刷过去,短了怕是凤姐姐不依,抱着大姐儿掉眼泪呢。”
王熙凤在彩衣娱亲方面很舍得脸面,见老太太被逗得高兴,索性跟着探春的话故作正儿八经的模样交代贾瑛。
“本来还想留点脸面,既然探丫头说开了,我面子丢了找不回来,干脆只要里子好了。宝兄弟,可千万记住,给你侄女做的牙刷那柄是越长越好,越粗越好。”
说完斜眼看了一眼探春,后者笑着:“恐怕大姐儿拿不动哩。”
“哎哟,好东西只有嫌不够的,谁会嫌重呀!”王熙凤夸张的拍掌道。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贾瑛见林黛玉也忍不住随着大家一道笑了,心里高兴:“凤姐姐放心,给大姐儿的牙刷我另外交代做一个特别的。”
王熙凤见他说得郑重,没有继续开玩笑,虽然还是笑着,但能从她的笑容中看出一丝认真。
“宝兄弟是个有福的,只盼我家大姐儿能沾上几分你的福气,一辈子平安和乐才好。”大姐儿生日不好,七月是鬼月,又赶上了七月初七,都说人间的喜鹊那一天去天上搭鹊桥了,人间没了喜鹊,不吉利得很。
而衔玉而生的贾宝玉正是荣国府公认的最有福气的人,出于一片爱女之心,王熙凤是真心希望女儿能沾上几分福气。
贾瑛十分动容,王夫人却急了,在她看来一个人的福分是有限的,旁人沾了就少了一分,哪怕王熙凤是她喜欢的内侄女和儿子比起来又算得上什么。
贾母了解自己的儿媳妇,知道她平时还好,是个端得住的大家太太。但一涉及到自身和孩子,说话做事就急躁拿不上台面。王夫人神色一动,贾母提前截住了对方的话:“老大家的,老二家的,你们去吧!我们几个自在说说话。”
王夫人只好咽下到嘴边的话,和邢夫人一块退了出去。
然后贾母又打发走了贾瑛、林黛玉和三春去歇午觉,独留下了王熙凤交代事情:“开年宝玉就9岁了,这么混住着亲戚来了看着不像。但宝玉人小单纯容易被下人哄骗了去,离得远我也不放心,想来想去荣庆堂后院的红色小楼适合宝玉住,那里清净是个读书的好地方,有个动静我也能知道。
你趁着这会儿不算太忙赶紧使人把房子收拾出来,摆件有什么缺的只管回我,我补上。”
王熙凤略想了想,沉吟道:“老太太说的可是鹤子楼不是?说来也怪,咱家也没养鹤,偏偏每年都有几只野鹤落在那里,也不怕人,由着人喂养,可见真是个读书的好地方,给宝兄弟住再合适不过。赶巧今年年初那阵才重新漆过一遍鹤子楼,不至于寒冬腊月不好上漆,收拾起来倒也便利。”
贾母闻言笑道:“就知道你是个有章程的。”
不过王熙凤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问道:“宝兄弟有八个大丫头,其中袭人是您房里的领一等月钱,不算在他房里。另外七个是二等丫头,因为宝兄弟一直住在荣庆堂内,只配了四个小丫头,婆子没有另外分配,搬到鹤子楼的话眼下的婆子和小丫头就不够用了,您看是个什么章程?”
王熙凤有些为难,她一个新媳妇自然是了解过旧例的,但荣国府的小辈要不跟着父母一个院,要不跟着祖父母一个院,一直到定亲结婚才挪出来分一个院子小夫妻俩单独住。新媳妇进门带着自己的陪嫁丫头和陪房,府里再分配二三十个小子丫头婆子也尽够了。
眼下宝玉的情况实在特殊,总不能和他成年的哥哥一个例,那样不说别人,她就要头一个为自己丈夫贾琏抱不平了。
贾母闭目想了一会儿,缓缓道:“再分过去4个洒扫的粗使丫头,至于婆子,看门的两个也就罢了,白日巡查和巡夜还是我这里的婆子过去,不必另外派人。”
王熙凤领命正要下去,贾母又叫住了她:“姑娘们也大了,该有自己的空间,在我这厢房住着太挤了些,且我年龄大了,精力不济,照看不到那么多人。我记得东小院后面有三间小抱厦,正巧挨着你二婶和你大嫂,姑娘们住过去让你大嫂陪伴照管我也放心,日常去你太太那请安学习管家理事也便利。”
王熙凤一想,可不是吗?
那三间小抱厦不但被王夫人、李纨和她的住处给夹到靠墙的夹角处,绝对不会被人冲撞了去。最妙的是,她管家理事的议事厅离那只有二三十步,抱厦的后门直通议事厅院子,天天管事媳妇来来往往,只要肯用心,看也看会了。
“可见老太太只疼小的,倒是把我和琏二给抛到一边去了。”王熙凤不无委屈,酸言酸语道。
贾母笑了:“就知道你个醋坛子要泛酸,我早就想到怎么贴补你了。”
王熙凤诧异:“难道要让我和琏二爷搬到哪个大院子里去不曾,先说好,离老太太远了我可不愿意。”
贾母闻言又笑,指着王熙凤只道猴儿,半晌才说:“府里还有哪个大院子比你住的地方好,你只管寻来,我做主让你住进去。”
当然是象征着当家主位的荣禧堂,只有那又大离荣庆堂也近,不过王熙凤可不敢说自己要住进荣禧堂,一则袭爵的公公婆婆还没住进去;二则是因为现在掌家有实权的是二房,荣禧堂是对外接待贵客的地方,二房虽然没有大喇喇住进去,在那待客的却是二房。不过她也占据了个好地方,就在荣禧堂正后方,比二房王夫人住的东小院方位要正许多。
贾母这么一问,王熙凤反而不敢继续探问,转回原来的话题:“那老太太要赏我什么?”
贾母给鸳鸯使了个眼色,很快,领进来一个六七岁的小童,指着小童道:“别看他小,却通诗书,也是好人家的孩子,只可惜家里人犯了事,年龄太小躲过一劫被发卖出来。且给你当书童吧,你管家理事,难免要交代二门外的管家小厮一些事,让这孩子去省得来回倒腾麻烦。”
王熙凤闻言喜得无可无不□□国府的规矩,小厮都在二门外候着,她虽是内宅妇人却同时管着外宅一些事情,来来回回找管家媳妇跑腿传话,总说不清不说,平白添出许多是非。有个能通内外宅和跑腿的书童就不一样了,比起大字不识一个的婆子和管家媳妇,显然书童靠谱许多,她完全可以像培养平儿那样培养一个臂膀出来。
当然,最重要的是,以后这可以成为一个定例,等小童年纪大了,安插到外宅管事相当于自己在府里的权力无形增加了几成。
就是等身边书童大了,给自己丈夫使唤,跟了自己几年的人能不向着自己说话?有个什么事能不给自己通风报信?
一瞬间,王熙凤想了许多,比起名正言顺住进荣禧堂,这种实实在在的权力才是她想要的。不然她一个重孙媳妇就算住进荣禧堂,还不是现在怎么样,以后照样什么模样,体面有了她自己却没捞到太大好处。
遂喜滋滋地写过老太太,对那个小童道:“可巧今天早上出门天上日月双悬,又有彩霞铺路,原来应在这里,你就叫彩明吧!”
那小童是犯官之后,差点被拉进宫里咔嚓一刀,早就没了以前的傲娇,忙跪下给王熙凤请安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