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今日说这些话,本就是为了故意激怒沈盈,让沈盈露出破绽,她见自己激怒沈盈的目的已经达到,便对花怜使了眼色,花怜赶紧为沈盈奉上一盏茶,脸上赔笑道:“二小姐别生气,大小姐也是为了您好不是?您怎的还不领情呢!”
沈盈气得突然起身,一把撞翻了花怜手中的茶水,花怜趁机将那茶水泼了沈盈一身。
“哎呀!小姐的衣裳都湿了,这可怎么办?尤其是这灰鼠毛的披风,都已经湿透了,外头天寒地冻的,今日出来,奴婢只带了这件皮毛的披风,外头天寒地冻的,若是二小姐冻病了,姨娘可饶不了你!”采萍一把将花怜扒拉开,赶紧用帕子替沈念擦拭身上的水渍。
方才田氏已经吩咐过,今日不会回城,若是没了那御寒的衣物,在湿冷的厢房中可难熬了。
花怜吓得惊慌失措,连连道歉,“都怪奴婢笨手笨脚的,弄湿了二小姐的衣裳,若是二小姐因此染上了风寒,奴婢可担当不起。”
沈念故作斥责了花怜几句,满怀歉意地道:“妹妹的衣裳湿了,再耽搁下去必定会着凉,不如这样,我厢房中还有一件御寒的斗篷,采萍,你随花怜去一趟,将那件会斗篷取来,为妹妹换上,妹妹觉得意下如何?妹妹的这件披风便让花怜洗干净之后再送还给妹妹,可好?”
沈盈原不想穿沈念的衣裳,但这冰天雪地里冻病了可不是闹着玩的,沈盈不耐烦地点了点头,便由丫鬟采菊搀扶去里间换衣裳,沈念也准备起身告辞,却突然从里屋传出一声尖叫,“啊,有老鼠!”
沈盈衣衫不整,脸色苍白地从里屋跑了出来,沈念暗自抿唇一笑,便上前关怀地问道:“妹妹这是怎么了?”
“屋里有老鼠,我最怕老鼠了,我不要再呆在这里了。”
采菊也吓得不轻,指着里屋,吓得直哆嗦,"奴婢也看到了,好大的老鼠,实在太吓人了,奴婢方才见到还不止一只呢,就在那床底下,黑漆漆的眼睛咕噜转呢,还发出那吓人的吱吱声响。”
沈念轻轻一笑,露出了两个好看的梨涡,“这寺庙建在半山腰上,山上本就多蛇鼠虫蚁,这样,妹妹不若去我那间厢房,我的房中有驱鼠的香袋,老鼠也不敢来,待会我在这厢房中洒些驱鼠的药粉,便无碍了。”
采菊连忙劝沈盈道:“二小姐,不如咱们今晚便和大小姐换房间罢。”
沈盈点头,看了沈念一眼,福身道:“那便多谢阿姐了。”
她是不敢在这间厢房中呆下去的,大不了再派人告知阿娘,她和沈念换了房间便是,定然不会坏了阿娘的计划。
采菊扶着脸色苍白的沈盈出去,见沈盈走远了,花怜便上前问道:“小姐当真愿意在这屋子里过夜吗?这屋子里还有老鼠呢。”
花怜也害怕老鼠,方才听采菊说这床底下还有好几只老鼠,便觉得心里发毛。
从前的沈念也是害怕的,可她在慎刑司的地牢里呆过,那间地牢阴冷潮湿,时常会有老鼠出没,与那些老鼠呆在一处的那几日,她便不怕了。
说起来,这件事还得感激季容笙,那时她心里早已没了害怕,剩下的只有绝望。
“不怕,只是几只老鼠而已,老鼠远不如人可怕。”比起想要害她性命的田氏,还有前世伤她至深的季容笙,几只老鼠又有何惧。
“小姐的计划当真能成吗?田氏她真的会上当吗?”田氏找来的那些人就藏身在慈悲寺中,那些会武之人可不好糊弄,花怜的心里仍觉得担心。
“还差最后一步。你去请方护院前来。”
方才屋子里的那几只老鼠便是方护院的手笔,以他的身手抓几只老鼠,也并非什么难事,她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只需让方护院想办法拦住沈盈身边的人,不让沈盈去向田氏偷偷报信,再让沈盈换上她的衣裳,那些贼人势必会将沈盈认作是她。
沈念抬头看天,今夜北风甚急,无星无月,她和沈盈身形相似,沈盈穿着她的衣裳,那伙贼人便是抓错了人,也并不奇怪,她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既然田氏要害她,那沈盈便自求多福了。
……
季凌洲已经在雪地里弹了一个时辰了,他静坐在那四面透风的六角凉亭中抚琴,大雪越下越大,他却没有等到他想见之人,直到夜幕降临,他的脸色越发苍白,双唇也冻得青紫,就连那双弹琴的手都在颤抖着,不成曲调,长歌担心他撑不住,在旁劝道:“殿下该吃药了,这雪越下越大了,这大风大雪的,殿下还是快进屋吧!”
天色已暗,雪庐已经点了灯,
他也知道沈念是不会再来了。
他实在不明白,他既然已经重生了,也如愿等到了沈念来了慈悲寺,他也早早地等在雪庐中,为何却没能等到沈念。
他望着那积雪甚深的院墙出神,沈念因何事被绊住了手脚,又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他便对长歌吩咐道:“你派人去看看,可是沈家女眷出了什么事?”
“属下领命。”
忽闻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雪庐的木门被人推开,一身红衣,手执玉箫的南阳侯府世子谢长庚大步迈进了雪庐,见到季凌洲,便朗声道:“殿下无故爽约,让长庚好找啊!不过殿下挑的这世外仙境般的好地方倒是有不错,我今日新谱了一首曲子,想寻殿下合奏,便只得上山叨扰了。”
又见季凌洲的脸色苍白若纸,谢长庚赶紧上前,扣住季凌洲的手腕,放下手中的长箫,脸色一沉,眼神幽怨,望向一旁的长歌,道:“殿下的脉象怎的如此虚弱,可是连日不曾睡好,忧思过度所致?”
谢长庚生得风流倜傥,为人放荡不羁,说话做事也不着调,堂堂侯府世子,却偏偏当了个宫中乐师,整日无所事事,只摆弄他手里那只玉箫。
但他的医术却比他的人品要可靠的多,他曾祖父曾出自太医院,他便闲来无事学了些医术,虽并不常给人看病问诊,但对季凌洲的病不可谓不尽心,他将季凌洲视作好友,便将替季凌洲调理身体揽在自己的手里,而他开的药方,就连太医院的老太医见了,也对他赞不绝口,他思维活络,擅长奇症,还懂得针灸治病的法子。
“殿下身中剧毒,这些年只能靠药物压制着毒性,虽没有生命危险,但身子骨却极弱,若是风邪入体,剧毒发作时,只怕会撑不住。”谢长庚看向长歌,一脸严肃认真地道:“殿下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你便不知劝说一二吗?便任由你家殿下在雪地里冻着?”
长歌低下头,他知道谢郎君是真心为着殿下好,将殿下当成挚友,便拱手恭敬地道:“谢世子的吩咐,卑职记住了。”
季凌洲温声一笑道:“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好不了,但也死不了。”
谢长庚脸上的笑凝住了,他只是信誓旦旦地道:“殿下放心,此毒也不是全然无解,我一定替殿下寻到解药。”
“好,那我便在此多谢世子了。”季凌洲帕子捂嘴又咳嗽了几声,又对谢长庚笑道:“你今日来此,不只是为了寻我合奏的吧?”
谢长庚长长地叹了口气,“当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殿下!”
谢长庚一把将季凌洲攥进屋内,见季凌洲一步三回头,像是在等什么人,便好奇地问道:“殿下在看什么呢?”
“没什么。”
他已经派出身边的人于暗中保护着她,想必也不会再出什么事,待到天明,他便主动登门,这一次,他一定不会再和沈念错过了。
进了雪庐的雅居,谢长庚便化身严厉的大夫,紧紧地盯着季凌洲将那碗黑黢黢的汤药喝得一滴不剩,便恢复了那浪荡公子的嬉皮笑脸的模样,他将那无处安放的双腿往那楠木椅上一伸,便将随身带的美酒灌了一口。
几口酒下肚之后,他便觉得有了几分醉意,便对季凌洲道:“殿下,这是我新谱的曲子,有几处我总觉得还是不够好,便想请殿下听听看。”
季凌洲轻嗯了一声,谢长庚将那曲谱吹奏一遍,季凌洲便指出了几处,该如何转圜,又提笔替他修改了几处,他便觉大喜过望,笑道:“若是由殿下吹奏,定比我的要好上十倍。”
他将那玉箫递给季凌洲,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便将那把玉箫又拿了回去,笑道:“瞧我差点忘了,殿下素爱洁,惯不喜用旁人用过的。”
谢长庚生性不喜约束,又十分羡慕那种如世外隐士般无拘无束的生活,只有和季凌洲在一处时,他才不会说自己不爱听的那些仕途经济之类的,他便能随心所欲,只为了自己最喜欢的音律。
季凌洲捧茶轻抿了一杯,冲淡了口中汤药的苦味,温声一笑道:“这一次,南阳侯府又为你介绍了哪位世家小姐?”
谢长庚惊得显些被那酒水呛住,惊讶万分道:“殿下还真是什么都知晓啊!这一回是程家三娘子,我家那老头就是看不惯我一个人潇洒自在,想找个人来约束我,殿下懂我的,我自在惯的,最不喜被人管束,人生在世,不多交几个红颜知己,岂不是亏待了自己。人生在世当把酒言欢,及时行乐才是。”
“那程家三娘子也来慈悲寺上香?世子是想找机会先见见那程三娘子?”
谢长庚呵呵一笑,暗叹什么都逃不过季凌洲的眼睛,可惜他这般玲珑心思,居然被剧毒伤了身体,先帝最疼爱季凌洲这个十三子,没想到当今圣上发动宫变,弑父夺位,否则如今坐在龙椅上的便不一定是那位了。
“那自然是要看的,我一想到程翰林那张板正严肃的脸,我便头疼得紧,若是他孙女也像程翰林那般,是个严肃的小学究,我是万万都不敢娶的。”谢长庚连连摆手,义正言辞。
季凌洲摇了摇头,不过谢长庚虽说有些荒唐,露水情缘也不少,但对娶妻一事上却是相当慎重,不喜欢的便果断拒绝,是不愿耽误了人家女子。
是以谢长庚虽风流,但绝不是那欺骗女子的浪荡子。
要娶为妻子的人他也是慎之又慎的。
谢长庚又猛灌了几口酒,面若白玉的脸上浮起了一抹红霞,又带着几分不被人理解的落寞,“我知道我终究是要娶妻的,我不求将来的妻子能和我情投意合,心意相通,但却不能像我娘一样,整日郁郁寡欢,最后一病而亡,我深知那些女子若是嫁给了自己不爱的人,又是何等的不幸!可我总也遇不到心仪的人,我曾一度想要放弃了,便想着,我便妥协了算了,我便娶一个温柔贤淑的大家闺秀,夫妻之间相敬如宾也是好的,但我总有几分不甘心,万一我有那个运气,能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呢!”
思及故去的母亲,他眼中泪光闪烁。
都说酒后吐真言,此刻谢长庚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他放下手中的白瓷酒壶,手执玉箫,吹了一首极悲伤的曲子。
季凌洲便猜想,那位程家娘子虽不像其祖父那般严肃,但却离谢长庚心中的喜欢之人的标准相差甚远。
季凌洲见谢长庚那落寞的神色,又觉得自己至少比谢长庚要幸运的多,庆幸自己有了想要相守一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