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柳轶尘脚下越来越快,杨枝一路喘着气追,“大人,柳大人,等等我!”然他却仿佛仗着腿长,走得更快了。

杨枝追到马车边,柳轶尘已上了车。

她只好整整衣襟,讪讪上了车。从方才开始她除开叫了两声“大人”,一直试图将自己缩成个隐形人,也不知哪里就惹着了这位堂官,莫非是那两声“大人”叫的不合时宜?

杨枝钻进马车时柳轶尘正闭目靠在车壁上,兴许是他肤色过于莹润,那酒上脸很快,往日冷若冰霜的柳大人面颊上顶着两坨桃花红,有一种说不出的喜庆。

想到此,她不觉笑了笑。

柳轶尘这才睁开眼:“笑什么?”

杨枝乖巧道:“大人为属下解围,属下高兴。”

“巧言令色。”柳轶尘轻哼一声,微微转过脸去:“我昨晚与你说的话你想是一句也没记住。”

“记住了!大人的话字字珠玑,属下岂敢不记!”杨枝忙讨好道:“大人说旁人若欺侮我,会替我作主。这不,大人一言九鼎,才说的,就践行了?”

“那你方才为何不信我?”柳轶尘再度闭眼,许是酒劲上来,他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杨枝“嗯?”了一声:“如何不信?属下可是将身家性命都托付给大人了!”

“你方才不是在向申冬青求助?”

杨枝愕然,空咂了两下口,才想起辩解:“大人,属下那是……”

柳轶尘却疲倦地摆摆手:“不必说了,我头有些疼。这马车是出城的,今晚要宿在西山了,你若有什么要买的,自和师傅说一声,下去买。”

“出城?”杨枝纳罕,然见柳轶尘眉心深敛,似酒劲上来颇为不适,未再聒噪多言。想了想,却钻出马车,与车夫低语两句。

“回春庐”不在出城的官道上,但转个弯折过去亦不远,半柱香的工夫,马车停住,柳轶尘亦似昏睡过去,粉白的面皮上渗出点细汗,更衬的他肌骨莹润,似玉似雪,似梅似霜。

杨枝麻利下车,走入铺中——其实这也是她一点私心所在。薛穹是她与过去唯一的一点连结,昨夜在牢中远远觑了他一眼,那一眼仿佛越看越深,令她整个心都似陷出了一块空洞,无法餍足。

今日,她又来了。

午后的晨光慵懒厚重,带着一丝古意。薛穹就坐在一方矮桌前,面前是排着队问诊的老幼。面目温润和蔼,眉眼中流淌着细细的耐心。

那时她虽然年幼,却也明白他是为治国理政而生的,如今这本该批章阅折的手,却在为人搭脉写方。

也没什么不好。

这平静疏雅的眉眼,倒与此间药香更为相衬。

杨枝站在门边看着他,忽然觉得眼眶有些湿润,抬手遮了遮眼。薛穹恰好与面前老妪说完几句话,抬眼看见了她,又低下头去,与那老妪嘱咐了几声。

杨枝已走到柜台边,问:“有解酒治头风的药没有?”

话未落,听见身后传来云雾般似带着水气的柔声:“可是为柳大人求的?”

杨枝转头,那记忆中的面庞已到了身边。她快速垂下头:“是。”反应过来又有些疑惑:“神医怎知?”

薛穹自袖中取出一个瓷瓶,递给杨枝:“柳大人素有头疾,怕是昨夜又没睡好。”顿一顿,又问:“官爷方才说解酒,柳大人饮酒了?”

杨枝听闻柳轶尘有头疾,念及他方才为自己挡酒,已有些自惭,却只好硬着头皮应了个“嗯”。

“找死。”薛穹平静的面容拧了起来,轻叹。又问:“他现下人在何处?”

“就在庐外车中。”

话未落,他已奔了出去。杨枝追出来时,薛穹已上了车。

“你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何必差人来找我?”杨枝听见车内一个冰声怒其不争地质问。

柳轶尘大概是病中,气息稍弱,语调也显得软和了许多:“我并未叫她去找你……”

“好,那便痛死你个病痨鬼!”

“薛神医高义,自然不会见死不救。”柳轶尘笑道,话未落,便听得一声闷哼。

“还受得住吗?”薛穹问。

柳轶尘又笑了笑:“来吧,难道还比我大理寺的酷刑厉害?”

究竟是不是比大理寺的酷刑厉害,杨枝不知道。只是她钻进马车的时候,柳轶尘一身已然湿透,冠子打散,黑发分披两肩,墨玉一般,衬着紫色的朝服,如丝缎上托起的一颗明珠。

那明珠上盈盈闪闪,是湿透了的汗。

薛穹一根一根拔去他头上的银针,垂首收入匣中,冷冷道:“再有几次,敬常,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你常说君山清的酒绵密入骨,今日难得有机会,想尝尝这能让你雪公子也为之心折的酒。”柳轶尘眉头较方才松了不少,语气也不像往日那般端着,忽然间有了少年人的轻盈。

薛穹失笑:“你这不要脸的,竟讹起我了!”转目瞥见杨枝,眸光微微一顿。方才是他叫杨枝上来帮忙,如今见了这女子,心中却莫名有一种蒿草疯长般的杂乱感。

他不是一个念旧的人。自延乐之乱后,就无多少旧可念了。

昨夜在牢中初见就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他只道是医者本心,见不得人伤病,今日再见,她明显已用了药,伤好了不少。可那感觉却只增不减。

而这女子从昨夜起,就巴巴盯着自己,方才在回春庐门口,还红了眼。

薛穹最不耐忆旧事,此时却忍不住问:“姑娘见过在下?”

杨枝愣了一楞——十二年前的旧事如潮水一般纷至沓来,像就在昨日。每一节摇头背手、颂诗读文的讲堂,每一个与子弟们凑在一起、拿他作业来抄的傍晚,每一回悄悄翻他食盒却被逮了个正着的课间……

她在这潮水翻涌间挣扎了片刻,才如终于攀上一块浮木般喘过气来。

却听见柳轶尘冷嘲道:“我这属下长得很好吗?闻苍竟这般牵强攀识,忒老套了也。”

薛穹薛闻苍被他一语嘲醒,自哂着摇了摇头,收拾好药箱,另将一个瓷瓶递给杨枝:“这是药油,一会你替柳大人按按,合谷、曲池二穴。”又拱了拱手:“薛某唐突,姑娘见恕。”低头下了车。

薛穹下车良久,杨枝还在发怔,柳轶尘典典衣袖,坐正了些:“我让你买些必要的物什,不是让你假公济私的。”

杨枝反应过来,忙忙辩解:“属下并非私心,实因见大人疼痛难耐,才想着……”

“眼睛都红了——”柳轶尘轻笑:“我瞎么?”

杨枝下意识抬手遮了眼:“大人,那是风沙迷的……”

柳轶尘冷哼一声,已懒怠再多言。

须臾,却又道:“你与薛穹是何旧识?他为何不认得你?”

“属下幼时得薛公子救过一命。”

柳轶尘不置可否,许久,才淡淡掷下一句:“薛穹救的人多,不记得你也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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