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近了,桃夭才发现那人全是血,发冠应是被水冲散,乌黑的发丝如同水藻一样在血红的溪水里荡来荡去。小半张脸浸在被血染红的浅滩里,另外半张脸被胳膊挡着,看不清楚模样,只瞧着手背上的肌肤很白。

流这么多血,不会死了吧?

桃夭心里“砰砰”跳个不停,弯腰伸手在那人鼻息前。

还有气儿。

她吃力的把人翻了个面,待看清楚他的模样,一时愣住了。

是个生得极俊美的郎君,看着跟莲生哥哥年龄差不多大。

宋大夫从小教她医者要以救死扶伤为天职,断然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她尝试着把男人扶回家去,可他生得高大,再加上昏迷不醒,死沉死沉,她光是把他从河滩上扶起来就已经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试着挪动一步,好容易扶起来的人跟只泥鳅一样往下滑。

她急急忙忙圈住他的腰,却被他带倒,“扑通”一声响,两人一起跌回河滩。

原本昏迷不醒的男人“闷哼”一声,硬生生被砸醒。撑开眼皮子,漆黑的眼珠子微微转动,有气无力说了句“放肆”,再次晕过去。

桃夭赶紧从他胸前爬起来,见他小腹处又有鲜血涌出来,想着凭她的力气人是拖不回去了,得找辆板车来。

此刻宁静的小山村的炊烟袅袅升起,未避免被村里人看见这一身的血迹,她背着小竹篓抄小路回家去了。

家里。

夕阳的最后一点儿余晖消散,出去一下午的桃夭还没回来。

宋大夫想起白天的陈八两,实在有些不放心,要去寻人。

才出院子,就见桃夭浑身失血的小跑回来。

宋大夫大骇,“你受伤了?”

桃夭忙道;“不是我,我待会儿再回来跟您说。”

不等宋大夫说话,她推了小推车又抄小路往河边去了。

一刻钟以后,浑身裹满杂草的桃夭终于推着板车到家。

宋大夫看着板车上血淋淋的男子震惊不已:“这谁啊?”

腿肚子都在打颤的桃夭摇摇头,“不认识,从河边捡来的,受了很重的伤,阿耶你快看看!”

宋大夫看着不知摔了多少跤才把人拉回来的桃夭,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眼下都这个境地了,她不担心自己,还有心情捡人。

她为人太过老实善良,等他不在了,没人看着点可怎么办?

桃夭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问:“阿娘好点没有?”边说边往南屋走。

宋大夫想起屋里的东西还没收拾,赶紧追上去。

奈何已经来不及了!

桃夭仰着脸呆望着悬在房梁上的一根麻绳,又看看脖子上套着一根麻绳的莲生娘,面色煞白,嘴唇颤抖,眼圈逐渐红了。

被人背地里指着脊梁骨说是“克夫望门寡”,被陈八两多次言语调戏,被追着打都没有哭的桃夭,此刻却委屈极了,眼泪盈满眼眶,如同断线的珍珠,顺着白皙的脸颊一串一串往下掉。

她走上前默不作声取下莲生娘脖颈里的麻绳,又把房梁上的麻绳抽回来,低着头往外走。

走一路,眼泪掉一路。

宋大夫心虚地跟在后面。

今日等她走后,他看着疯疯癫癫的莲生娘,又想到陈八两的话,思来想去这样活着连累她还不如死了算了。

他原本打算先勒死莲生娘,自己再上吊。

只是他一辈子救死扶伤,实在下不了手。

谁知道却被她瞧见了。

他真是没用,连死都死不成!

一路跟出院子,桃夭哽咽:“后天去一趟县城,带阿娘一块去。兰子姐姐说回春堂新来的坐堂大夫专治疑难杂症。”

她哭成这样,宋大夫哪里还敢说什么,连忙点头。

桃夭这才擦干眼泪,指着院子里还蜷缩在小推车上,大长腿还耷拉在外面的男人,问:“那他搁哪儿?”

人都救回来了,不能不管。

宋家有三间屋子。莲生住一间,桃夭住一间,宋大夫夫妇住一间。

总不好把人弄进一个姑娘家屋里去。

宋大夫想了想,取了钥匙径直走到东边那间已经两年没有住过人的屋子。

那是宋莲生的屋子。

不大的屋子被用竹帘隔成两部分。

外面是书房,里间是卧室。

虽然两年未住人,可这里每隔几日就要打扫一次,十分干净。

屋子的一切都还保持着宋莲生临终前的样子。

桃夭望着书桌上干涸的砚台似乎出了神,仿佛看见宋莲生还坐在那儿写字,一见到她来,笑盈盈地望着她,叫她过去。

直到宋大夫叫她,她才回过神,赶紧帮着把人扶到床上去。

宋大夫身子骨实在太差,才把人搁在床上就气喘吁吁。

桃夭以前经常帮着他打下手,不等吩咐已经拿来了药箱。等万事妥当,这才回去换衣裳。

气息平稳些的宋大夫见那人的伤口处粘连着衣裳,根本剥不下来,直接用剪刀剪开。

他胸前背后多处擦伤,腹部一道长约三寸,深一寸,皮肉外翻的伤口最为凶险。伤口虽不致命,可他不知在冷水里泡了多久,再加上失血过多,救不救得回来难说。

还有他的左腿,骨头错位得厉害,须得尽快接骨。

只是眼下天色太暗,他眼神不好,只能等明日。

宋大夫替他包扎伤口后又拿自己的衣裳给他换了。

忙完这一切,他体力不支坐在地上,瞥了一眼地上成了碎片的衣裳眉头紧锁。

他年轻的时候在外面闯荡过,也算见多识广。这人衣着不俗,一看就不是一般人。

只是怎么会出现在那条河滩?

他思来想去,认为应该是前几日下雨,河水涨潮后顺着上游溯流而下,然后在此处搁浅。

说起来,当初桃夭也是从那小河边捡来的。

屋外,桃夭已经做好饭。

这会儿宋大夫还没有出来,便先服侍着莲生娘吃饭。

莲生娘这会儿清醒些,见桃夭白嫩的脸颊上一道红痕,一脸心疼:“怎么受伤了,是不是那个春花又偷偷欺负你了,你告诉阿娘,阿娘明天找她去!”

桃夭蹭了蹭她温暖的手心,“不小心磕的。”

莲生娘却望向窗外,“天都黑了,怎么你莲生哥哥都还不回来?”

桃夭眼睛有些酸,“阿娘又忘了,莲生哥哥去上学了,要很久才回来,咱们先吃饭好不好?”

莲生娘摇头,“我要等莲生回来一块吃。”

桃夭哄她,“若是莲生哥哥回来看见阿娘都瘦了,定然会不高兴。”

“那阿娘现在就吃。”莲生娘立刻乖乖张开嘴巴。

待她吃完饭,桃夭又打了热水替她擦洗干净手脚,直到她睡了,这才去吃饭。

天已经彻底黑了,银白的月光洒在院子里,连点灯都省了。

宋大夫正坐在桌前,桌上摆着两碗黄澄澄的小米饭。

桃夭盛了一碗蘑菇汤搁到宋大夫面前,问:“那个郎君救得回来吗?”

“难说,得看他自己的命。”

他们医者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

桃夭“嗯”了一声,却没有动筷子。

宋大夫吃了一口汤,准备跟她说说这世上人心险恶,以后他不在,万不可以随便捡人回来,她吸吸鼻子,小声说:“阿耶,你别跟阿娘寻死,我一个人害怕。”

不等宋大夫说话,她又自顾自说:“今儿下午我托张婶儿给我找个倒插门的女婿。等成了亲,家里有个男人,那个陈八两就不敢来了。”

月光下的少女顶着一张尚且稚嫩的脸,说起自己的婚事来就像是在谈论着一笔交易,不见任何的羞涩与向往。

宋大夫把脸埋进碗里,大口大口地喝汤,脸上的泪也混入汤里,本来味道鲜美的蘑菇汤变得咸涩。

外头的人都说她是望门寡,是克星,可他们哪里知道,没成婚前莲生就快不行了。

是她死活要跟莲生成亲,说不能让莲生一个人在地下孤苦无依。

才拜完堂,莲生就没了,她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家从此落得一个望门寡的名声。

这两年来,为了给莲生娘给治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再加上他身体不好,这个家的重担全部压在她身上。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每日天不亮背着竹篓上山去采药换钱。

值钱的药都生在深山里头,自己一个大男人出去走一趟都受不了,更何况她一个小姑娘。有好几次回来,她回来时都是遍体鳞伤。

他不让她去,她就偷偷去。说等她赚多了钱,就可以带阿娘去城里给治病。

她总说,莲生哥不在了,我们更要好好的。

后来她长大些,有人见她生得好看,便差媒婆上门提亲。她死活不愿,说谁要娶她就得入赘,跟她姓宋。

那媒婆三番五次吃了闭门羹,便在外头散播谣言,说她“克”死了莲生。

传来传去,不知怎么就传到莲生娘的耳朵里。

莲生娘只要一犯病后就开始打骂她,这孩子却一句怨言也没有,如同从前一样服侍她。

这个傻孩子,她不过是被捡来的,他也只是养了她几年,何须要把自己的一辈子都搭在里头。

她怎么就那么傻!

若是他的莲生还活着该有多好了!

一想到儿子,宋大夫的心似乎又活过来。

他不能把她这么撇下了,总得先帮她找着一个值得托付的人,否则将来到了地下拿什么面目见莲生。

打定主意,宋大夫从碗里抬起头,红着眼眶保证,“你放心,阿耶以后都不会寻死。”

宋大夫向来说话算话,桃夭才肯动筷子。

晚饭后宋大夫要去东屋守夜。

他身子骨不好,哪里熬得住。

桃夭不同意,“我来守着就行,万一您再熬坏了,我明日可得照顾三个人。”

宋大夫只得作罢,嘱咐她几句注意事项便回屋了。

夜色浓稠,桃夭掌灯去了东屋。

床上的男子面色好些,就是嘴唇有些干裂。

桃夭拿细棉布沾了水替他湿了嘴唇,便闭上眼睛假寐。

只是她忙活一日,实在困极,才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睡得迷迷糊糊,似有人在耳边说话。

她猛地睁开眼。

床上的人正在呓语,白皙的脸颊像是着了火。

糟了!

她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可才挨着,被一只滚烫的手紧紧攥住手腕。

作者有话要说:我们家小桃夭后面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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