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她的小洞天后,谢孜想着女弟子的话,倒是好好琢磨了下。
别说,真让她琢磨出了个所以然。
几日以来,碰见她的同门虽个个面色复杂,但终究少不了那几丝相似的神色。鄙夷、不屑、恼怒……,男弟子们应当是鄙夷她一介凡人攀高枝,女弟子则恼怒她不自量力。
说来也奇怪,大师兄那张脸分明日渐不堪入目,却仍旧免不了越来越多的仰慕者追随。
此前,因她一直将大师兄视为亲人,所以从未在大师兄面前提及他相貌不佳的事情,但也有好奇的时候。曾经有一次她没忍住,询问过一个女弟子觉得大师兄皮相如何。
那女弟子面色绯红,将大师兄夸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这是谢孜没想到的。
以为自己听错,当时谢孜还问了两遍,两遍得到的都是相同的回答。
她大为震惊且不解。
为了验证女弟子是否身患眼类疾病,谢孜运用比较,换了个问题,问那女弟子觉得云师姐的皮相又如何。
岂料,对方又是一顿猛夸,出口成章天花乱坠妙语连珠!
谢孜再次大为震惊,同时更疑惑不解。
经过对数名弟子的询问,以及多翻比较诸多男女弟子的皮相后,谢孜得出来个结论——
大家对女修皮相的审美确实没问题,独独对男修不一样。
又或许,对于男修,修真界完全以强者为尊,不考虑皮相?
最终,谢孜敲定结论:
仰慕强者是常态,再之大师兄生性温和,所以,才能有那样多的仰慕者。
大师兄仰慕者众多这事,以前让谢孜有多骄傲,现在就有多头痛。
毕竟,她忽然明白,为什么那些同门看她的眼神如此异样。
大抵是,她对大师兄表露心意的事情被发现了。
谢孜坐在垫着厚厚软垫的椅子上,双手放在桌上,手掌撑住脸颊。
是谁将这消息传出去的呢?
少女眉心微蹙。
崔廉?
那日除了大师兄,她只见过崔廉,以及另一位,跟崔廉几乎形影不离,姓卫的师兄。
脑中浮现出卫秋的笑容,谢孜甩了甩头。
因该不是他。
其实谢孜并不太在乎这件事被发现,毕竟她扮演的是恶毒女配,且身为大师兄的疯狂爱慕者,这等心思不被人知晓才奇怪。
只是事发突然,她还不能完全适应。
当着大师兄的面表露心意本就令她尴尬,现在无故被同门知晓,她更觉羞耻。
谢孜恨不能仰天长啸,一旦她心情郁闷,就想嚼两块饴糖缓解。
她摸索着腰间小荷包的细绳,解下。
小荷包握在手中,有股灼热传入手掌心。
“嗯?”谢孜一愣。
原本碧莹莹的小荷包此刻泛着些许红光。
她解开口子,只见里面玉简发红。
热气也是从那上面散发出来的。
谢孜支着一根手指,小心翼翼靠近它,指腹刚贴上去,她便立即接收到了一大堆讯息。
里面讯息诸多。
什么景华宗某某秘密、什么愿付灵石XX寻某某丹药、什么修真界第一美人选拔赛……
胡言乱语,谢孜瘪嘴,不感兴趣。
但顶在最上面那条讯息实在太招摇,好奇是人类天性,没能抗住人类的天性,谢孜不由自主地点开那条讯息——
我与某师妹的二三事。
初时,谢孜支着下巴,看得频频摇头晃脑,只是,越往后看她越觉得不大对劲。
啧,这师妹怎么姓谢啊?
啊,大比当日还被这谢姓师妹拒绝了心意??
哦……,偶然撞见谢姓师妹纠缠谢姓师兄???
一桩桩、一件件,一旦串联起来……
更妙的是,讯息中还附带着一则影像,虽只能模糊看见半张脸,但不难猜出,这正是她那日在天机锋,对大师兄表露心意的画面。
少女握着青年的手,仰头凝望……
少女裙摆蹁跹,仓皇离去……
怎么看都像是被心爱之人拒绝的可怜模样。
真相大白,这则讯息绝对是让她备受异样眼光的“罪魁祸首”。
盯着影像,谢孜摩挲下巴。
“……”妙哉!
她竟不知道,自己这番情深意切表现得如此,炉火纯青。
总之,毫无悬念,这谢姓师妹,就是她谢孜本人无疑!
抱着莫名心态,谢孜继续往下细看。
“咦咦咦?”讯息竟凭空消失了。
她退出玉简又重新点进去,方才还顶在最上面的讯息确实不见了。
甚至,整个玉简一片空白,一条讯息都没了。
她咂咂嘴,细细品味讯息中的每一句话。
虽说讯息中大部分所言非虚,但难免掺杂谎言。譬如,里面就提到,她因嫉妒云师姐与谢师兄越走越近,故意接近一位发放符牌的弟子,恰巧这名弟子爱慕于她,于是仗着对方的爱慕试探云师姐符牌的去处,蓄意偷换符牌,使云师姐难以赢得比试。
嗤,这男弟子突然跳出来发这条讯息倒也罢了,还把他自己摘了个干净,特意表明自己并不知道她要偷换符牌,于是在她打着好奇云师姐对手是谁的名头询问时,毫无防备之心的全盘托出了。
爱慕嫉妒是她的人设,她谢孜认了,可套话爱慕她的男弟子?
“……”简直胡言乱语,胡搅蛮缠,胡说八道!
向上抛出玉简,又接住,反复几次。
玉简落在手心,握紧。
谢孜迅速起身:“可恶,想要往我身上泼脏水,也得看我同不同意。”
根据讯息的内容,结合大比当日她的亲身经历,不难猜出,讯息中这名被拒绝的男弟子是谁。
打探到那男弟子的身份后,谢孜当即动身去找他。
那男弟子是内门弟子,在景华宗,除去云霄阁弟子以及道君的入室弟子,其余弟子皆入住松山殿。
松山殿大门敞开,此时行人三两。
谢孜上前,随口询问门童:“谭师兄可在?”
少女脸颊软软,猫瞳浅笑。
门童一时半会儿头脑不太清醒:“哪位谭师兄?”
“谭引师兄。”
“在的,仙子请随我来。”
小门童跳进大门门槛,站在谢孜身前便不再动,只扭过头用他那双眼睛瞧着谢孜。
谢孜弯弯眉毛扬起,踏进门槛。
门童这才转身在前边引路。
松山殿很大,弯弯绕绕几回,小门童才停下,周围是水榭长廊。正值春季,池子里的荷花还未盛开。
“过了这长廊,便是谭师兄的起居处。”
门童让开一条道,供谢孜经过:“仙子请。”
小门童年纪尚小,礼数未全,一个劲儿地盯着谢孜看。
圆鼓鼓的眼睛宛如黑紫色的葡萄,十分可爱。谢孜从腰间拿出两块饴糖塞进小童肉乎乎的手中:“多谢小童。”
她笑容甜甜,转身便上了长廊。
粉白月华裙恰巧及地,长廊两处绿荷衬得少女异常灵动。
小童眨巴眨巴眼睛,塞了块糖到嘴里,甜得他眯着眼笑得像佛祖坐下的童子。
他晕晕乎乎的想,这位仙子姐姐可真是温柔,不知她姓甚名谁,谢孜的脸印在他脑中越发清晰,楞了片刻,他摸出玉简看了看。
小门童含着糖的嘴巴立刻大张,灵动的眼睛圆不溜溜的鼓着——
方才那仙子姐姐,似乎、似乎正是最近风头正盛的谢师姐呀!
可是,小童疑惑,仙子姐姐跟玉简中所说的谢师姐,分明判若两人啊。
少女的影子倒影在门上,还未敲门门便开了。
男人的头伸出,见是谢孜,他神色慌乱一瞬。
“谢师妹来这干什么?”
谢孜心下嗤笑,面上不显。
她悄悄触碰手中玉简,将玉简对着谭引的方向,以便令他的脸全数印入玉简中。
“师兄觉得我来做什么?”
“我不知!”谭引见状就要关门。
谢眼疾手快,细白的手隔在两扇门的缝隙中间。
盯着眼前的手掌,谭引停下关门的动作。
“那讯息是谭师兄发的吧。”
谭引面色涨红:“是又怎样?谢师妹,我早就说过,大师兄天资玉骨,不是、不是师妹这般的人该肖想的。”
谢孜:???
再次从别人口中听到对大师兄容貌的夸赞,谢孜大脑宛若卡住的车轱辘,一时难以转动。
对于宗内弟子盛行的怪异审美,她仍旧有些不适应。
“……我该不该肖想还轮不到师兄来定论。”谢孜皱眉,“今日我来此处,只想问一问谭师兄,我何时仗着师兄的爱慕,故意探取过云师姐符牌的消息?”
“我偏要这样说又怎样?”,不知想到什么,谭引面色扭曲,他没了头次见面时的故作风度,全然露出丑陋的姿态来:“我如何比不上谢师兄?即便比不上,焉知配不上谢师妹?”
语气含着居高临下的不屑,好似能得到他的喜欢,谢孜应当欢天喜地,倍感荣幸。
谢孜心中一梗,不再掩饰,嫌恶地皱眉。
“师兄从未因我天赋平平而轻视我。”她上前一步,眼神紧盯着谭引,嗤笑,“你会。”
谭引被逼得后退,说不出话,他视线一转,立刻注意到掩在谢孜袖中,露出一半的玉简。
明白了什么,他眼神瞬间一变,谢孜立即闪躲,但她的速度太慢,根本比不上一个修为尚可的修真者。
谢孜:!!!大意了。
手腕被牢牢握住:“谢师妹毫无灵力,怎么会有玉简?”
他的手指探上去,想要毁掉谢孜记录下来的影像,灵力放出,还未进入玉简,就被里面的力量被击得粉碎。
这股熟悉的灵力……
谭引收回手。
男人眼神稍显迟钝,视线从玉简上移开,楞楞地看着谢孜身后。
谢孜一顿,寻着谭引的视线回首。
来人静静立在长廊下,单看身形,芝兰玉树。
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巍峨若玉山之将崩。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大师兄,谢孜别开眼,一想到前几日表白的事,她还是觉得尴尬。
三人一时安静。
谢怀今走近,站在谢孜身侧,谢孜低着头。
大师兄的影子离她越来越近。
好像总是这样,只有大师兄一人,愿意无条件的相信她。
耳旁是青年温和的嗓音,他不紧不慢,轻声道:“孜孜如我亲妹,若有人要与孜孜结秦晋之好,便得先过我这关。”
谭引楞楞盯着他。
青年面如冠玉,凤眼温和。
说出的话却不似他的人,纵然声线平和,谭引却宛若被软刀剖开,迎着谢怀今的眼神,整个人像被褪去全部衣物,所有阴私想法都无处遁形。
长睫垂下,谢怀今笑了笑,说:“如谭师弟这般,若依谢某之见,恐怕不行。”
然后,青年抬手,两指夹住玉简,轻轻一带,毫不费力地从谭引手中抽走。
玉简的凉意贴着手心滑过,谭引五指不自在地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