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姑娘。”少年轻飘飘的吐出一句话,太阳穴上的青筋根根暴起,一股惺甜再次涌上喉间,堵的他喘息困难。
“就完了?”司星珩已经处于脱力的边缘,依旧瞪着眼不可思议的转头,“我可是救了你的命,谢谢就完了?你得报答我!”
不过她也没有等到背上人的回复,少年又意识模糊的把下巴搁在她肩上,呼吸声湮灭在风雪中,根本听不见。
等看到石经寺大门的时候,司星珩手脚的骨头就像瞬间被抽离似的,把少年掀翻在一边,仰身大口喘着气。
披风的边缘绣着浅紫菊花的镶边,谁知那一角刚好卡在在最高的两个石梯缝隙中,随着司星珩一卸力,少年的身子被拉扯住蓦然朝山下滚去。
司星珩脑子里根本没经过思考,下意识的转向趴在阶边抓了一把。
她要双手才能勉强捉住少年的手腕,而且她下/肢已经在雪地里跪的麻木,此时已然使不出力气将人往回拉。
两人呈“一”字型僵持着,司星珩的身子更是被拽着往下滑。
她已经带着哭腔,却不知是在安慰少年还是在安慰自己,“别怕别怕。”
“我会护着你的。”
可是她好累。
少年虽是瘦弱,可看起来也比司星珩年长许多,司星珩涨红了脸,也没能阻止两人同时朝下坠。
附近出奇的安静,连麻雀扇动翅膀的声音,都听得清楚。
“救命啊,救救我们—”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折腾出一点声响。
门口扫雪的袈裟们听见外面的动静,急匆匆的推开了院门。
小和尚们齐力稳住司星珩的身子,其他的人去拉少年。
看着两人狼狈的模样,小和尚上前询问了一番。
有小师傅帮忙扛着少年,司星珩才缓慢直起身子,等全身的血液回暖,一瘸一拐的跟在后面进了青臧大师的雅居。
青臧大师把人交给了寺里会医术的小僧,直到第二天下山前,她也再没有见过少年一面。
司星珩长这么大唯一的生死之交,她连名字也不知道。
就这么匆匆落下了帷幕。
——
瓦檐下的冰柱开始滴滴掉落,有规律的“滴答”声拉回了司星珩的思绪。
“是你吧?”
她救下的那个奄奄一息的少年,是他吗?
霍祁没应声。
只从宽袖里捏出一柄玉簪,倾身插在司星珩的髻弯。
簪子通体透亮,打磨的十分光滑,簪头刻攥成梅花的模样,花蕊竟是一颗玛瑙的圆珠,样式虽然简单,却显得淡雅恬静。
司星珩微微一怔,下意识的抬头看向霍祁。
他还在认真的摆弄玉簪,暗眸专注的盯着司星珩,似有万千的深情与温柔,都如蝶轻落在他眉梢眼间。
司星珩抬手衬了衬簪子,感受到珠子的光滑玉润,“怎么突然给我这个?”
霍祁眉目冷沉,身遭却给人一副温润如玉的错觉。
“给你的报答。”
四下忽然安静下来,司星珩双腿一蹬就坐到床上,猝不及防的给了霍祁一拳。
“你怎么不说啊,你怎么从来都不说。”她将头卧在被子里,全身开始压抑的抽搐着,而后从时不时的抽噎变成持续不断的哭泣。
两辈子加起来三十多年,她都从未把霍祁的脸,往当初那个少年身上套过。
上一世她被所有人践踏,所以这一世她甚至怀疑过霍祁的用心,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肯单方面无私的付出。
以至于后来买通了两个契戎逃兵,设计霍祁以救她为契机去救危在旦夕的司星冥。
后面许许多多的事,霍祁身上大半的伤,起因都是因为她的那些自以为是的小聪明。
她眼窝里盈含着泪水,霍祁呼吸停顿了半刻,往后靠上案前的软枕,勾住司星珩的一只手,拉入怀里。
“主公!”怀夏在门口刹住脚步,叹了口气,“太子殿下来了。”
听着屋内没回声,怀夏壮着胆子敲开门,斗胆探出半个脑袋,生怕见着什么非礼勿视的场景。
看着自家主公虽然衣衫整洁,可珩姑娘伏在他肩头哭得梨花带雨,怀夏快速转身背对着房间,“属下什么也没看见!”
“去告诉太子,若是清闲的没事做,给他点五百人,去把流寇清剿了。”
“好啊,霍祁!”太子一甩宽袖,大摇大摆的闯进来,随意的虚抬止住阿夏的礼,“我好心好意带着私藏许久的精贵药材来看你,你居然狼心狗肺让我这大半夜出去剿匪。”
“大半夜能来往臣子府中,大半夜就不能骑马剿匪?”霍祁放开司星珩,拉着她坐到自己身旁,“为国为民的好事。”
太子娴熟的坐在相隔几米的卧榻上,吃惊道:“伤这么重?父皇是真下得去手啊!”
霍祁不做声,抬眼盯了太子两秒。
“有事就说。”
“没什么事,就来看看你。”太子又挪到桌边,招呼怀夏给沏茶,“父皇连他心疼到骨子里的人都舍得打,那我们这些人以后哪有好日子过。”
他话虽说着,视线却不经意间朝司星珩身上落,“这是金屋藏娇呢?”
司星珩站起来想行礼,被霍祁按住。
太子看霍祁真就无视他的存在,终于是坐不住,表面上装的若无其事,实则像热锅蚂蚁似的在屋里团团乱转。
“今日小妹来多有冒犯,我替她给姑娘赔个不是。”长公主是他亲妹妹,从小蛮横惯了,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下午她定是来撒野了。
太子在霍祁面前虽然没架子,但到底是身份尊贵,司星珩又起身,垂手恭谨的行完礼。
霍祁突然扶着司星珩的腰身将她拉向自己,袖间挥出的罡风刹那掀起营帐的幕帘。
怀夏进屋拔剑一气呵成,长剑出鞘带起一片银光,在空气中拉出一道划痕,杀气凌然。
太子手无寸铁,竟也和怀夏一起利落的挡在霍祁面前。
夜风刮过看似平静的窗外,一团黑色的人影在窗前一晃,利落敏捷的绕了过去,一筒信卷正好落在霍祁手边。
阿怀夏放下手中的剑,将视死如归的太子拉到一边,“是冬哥回来了。”
“阿冬昨日还在啊,什么时候出去的?”太子偏头看怀夏。
怀夏闷头闷脑的“哼”了一声,“殿下知道什么?就知道和主公吵架斗嘴。”
“我刚刚可是挡在你们主公身前。”太子脖子一横,想在气势上压阿夏一头。
怀夏也不让着他,“殿下那三脚猫功夫,到头来连累主公救你!”
两人斗鸡似的争了半天,声音却越来越低,偷瞄着霍祁如利剑般的眼睛,闪动着刀锋般的凌厉。
于是识相的各自归位,怀夏关门的瞬间,冷风顺着木门鱼贯而入,霍祁替司星珩拢紧单薄的衣领,才悠然打开怀冬抛进来的信件。
太子正踱步靠过来,霍祁已经看完,将信纸叠好方方正正的卷起放回信筒。
“父皇让我负责此次钱币造假的排查审讯,我心中没有头绪,便来找你。”
霍祁好笑的扬起眉梢,将信筒扔给太子,“就照着这个去抓吧。”
“你背着父皇弄得?”太子声音变得尖锐起来,满眼的不可置信。
父皇在朝堂上重责了霍祁,退朝后私下给他下的密令,若是算上霍祁昏迷不醒的时间,那这份名单至少也是去边境前就开始准备了。
他心中暗自窃喜霍祁是跟他站在一边的,他那个傻三弟仗着和霍祁沾亲带故,一直想方设法排挤霍祁,幸而他有先见之明,将霍祁招入麾下。
司星珩听过太子的话,接过怀夏递进来的茶水,微微仰起下颌,撇了一眼太子又低下头,无可奈何的探了声气。
事情发展到如今就很明了了,霍祁不是因为怒发冲冠为红颜挨的打,而是事先便和皇帝商量好的。
那日回京,怀夏尚未将她送至府门,便接到调令急匆匆的走掉,这才给了她回宫门等霍祁的时间。
说明霍祁有交代什么要紧事要他立马去做。
钱币之事牵扯到多家大臣,稍不注意就会得罪数人,皇帝自是不愿霍祁前去损了威望。
二是牵扯到司星府,霍祁自身角度讲也是为了避嫌。
只是皇帝根本就没想到霍祁会对他自己下这般重手,被摆了一道后才退而求其次,找个身份能服众,还清闲无杂事的皇子代行。
三皇子尚随司星冥在契戎边境上,所以这差事自然而然的就落到太子头上。
“太子现在出发,天亮前剿完匪还能赶回东宫睡个把时辰。”
太子把信纸抽出放到襟内,一把拽过门口守夜的怀夏,怨怼的攀过他的脖子,一起去点兵,随而不甘心的转头看向霍祁,撇嘴指了指司星珩,愤懑的做了个口型,“你等着!”
“这就是思宁公主要嫁的那个太子?”司星珩默然片刻,这似乎,也太亲民了一些。
司星珩记得前世太子很受皇帝宠爱,虽比不上霍祁的程度,但那待遇却是比当今皇后亲生的三皇子好上许多。
怎么看起来有些,金絮其外,败絮其中的意思?
霍祁神情无异,指尖不断摩擦着司星珩的发间,他想起刚刚的那封信。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那是司星珩的笔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