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可是奉父皇之命前来探望的。”长公主咬紧后槽牙,蹦出几个字。
霍祁向来是不把他们皇子公主的放在眼里,但不料他偏这时候醒过来。
司星珩惊喜的抬起头来,她睫毛尖上挂着颗颗分明的莹珠,摇摇欲滴,循声往床榻上望去。
霍祁轻昂下颌,侧脸轮廓清隽流畅,薄淡的唇溢出一丝清淡无波的笑意,目光冷如寒霜,在司星珩身上短暂停留了片刻,便像锋利的刀刃,不留情面的扎向长公主。
“既然看过了,阿夏,送客。”
怀夏起身,勉强有礼的比了个“请”的手势,司星珩掌心揉了揉膝盖,举手齐眉恭送长公主。
怀夏陪着管家把长公主送出府门,亲眼见着这尊大佛上了马车,才折返回来,看见司星珩正扒着墙柱撑起身子,他赶紧上前扶了一把。
“主公醒了?”
医师们看着再次陷入昏迷的霍祁,冲两人摇了摇头。
司星珩抿着嘴拿起太医搁置在床头的药方,“我去煎药。”
——
霍祁清晰的知晓自己是在做梦,可身体在不断地往下坠落,像是掉进了没底的深渊。
接着“咚”的一声静止下来,四周都是可怕的寂静,被抛入海底的窒息感席卷而来,耳膜也在那一刹那闭塞。
灰暗的深蓝色湖底像一张无形的迷网,将人的五感都湮灭在这压抑的氛围里。
他眉头微蹙,脸膛上的怒气被压抑下去,浮现出一抹难以辨认的复杂之色。
“祁哥哥。”
远处响起司星珩的声音,听起来缥缈悠远。
她身子努力朝霍祁的方向挣扎,却逐渐开始变得透明,随时都可能消逝。
霍祁伸手想去抓,四周被一道道刺眼的白光包围着,他被晃的睁不开眼,侧头用手背挡在面前。
再眨眼时,人影便到了面前。
他惊觉嗓子发不出来声音,眼睁睁的看着司星珩的身体开始破裂、消融,一点点与湖水融为一体,最后留了点声音不停飘荡。
“为什么不救我...”
霍祁的眉间传来钻心的刺痛,脑海中的画面一瞬间归于虚无。
经历短暂的黑暗之后,他骤然睁开眼。
天上挂起了黑云,门敞着半扇,外面都是雪,不远处有几盏小小的灯火还冒着热气。
司星珩托腮蹲在地上,宽敞的袖口用襻膊束起,身上披着一条绒毯,尾摆长长的拖在素白的雪地里,怀中抱着把破烂的蒲扇。
她缩在干瘪的树桩下,未曾挽髻,发丝盛着婆娑的月光,随意披散在脑后。
梅花若有似无的香味萦绕在她周围,混合着药罐里飘出的甘苦,干净纯粹。
霍祁想起刚刚的梦境,太阳穴还在突突的胀痛,可瞳里的寒意正在慢慢退散,灼灼注视着那个小小的背影。
“阿珩,来。”
司星珩闻声,小鹿受惊般回头,将毯子的两角掖紧抓住,钻进屋里。
刚要走到门槛,一惊一乍的叫了声,转身提起炉边的小锅,歪歪扭扭的进了门。
团子般的小人带着冰轮的清辉闯进屋里,笑容热烈而灿烂,饶是霍祁如此这般强大的自控力,心也跟着缓缓跳动起来。
医师们和管事的听到声响,都放下手里的活就要进门查看。
门“嘭”的一声被从外面关上,怀夏拉着门栓守在门口,挡住了去路。
“看什么看?该干嘛干嘛去!”
说完他虚着眼朝里探了一下,见自家主公的视线就定格在珩姑娘身上,估计也没时间找他算账。
再说了,明明主公醒来就是想见珩姑娘的,偏偏还不许他告诉珩姑娘。
搞不懂,他这脑子实在是搞不懂。
怀夏随意的拍了拍门槛上的积雪,就那么抱着剑坐在门口,不许其他人进房间打扰二人。
就算主公怪罪,那这也算将功折罪了吧?
反正珩姑娘念他的好就行,有珩姑娘求情,主公也会手下留情的。
司星珩进屋后将炭火朝床边踢过去,弯腰放下手里的瓦罐,将毛毯搭在一旁。
“怎么过来了?”霍祁朝里挪了挪,留位置给司星珩坐。
若是没记错的话,他给怀夏吩咐的很清楚,不许让司星珩知道。
他知道怀夏办事不牢靠,可是没想到会离谱到如此地步。
怀夏感觉一股有形的寒芒,劈开了他背后掩上的大门,直挺挺的落在他身上,盯的他浑身发毛。
“我自己过来的。”司星珩透过窗户指了指此时挂满冰柱的围墙,她熟门熟路。
进来时天气尚早,她没有惊动任何人。
怀夏疏了一口气,珩姑娘的形象在他心中又高大了几分。
他暗自发誓,从此以后珩姑娘就是他救命恩人,上刀山下火海他也在所不辞。
司星珩盘膝坐到床上,把吊锅里的米粥舀到小碗里。
“受伤了吗?”霍祁将手垫在脑袋下面,想起刚才的事。
他也没想到皇帝会让长公主带太医来,看情况是让司星珩受委屈了。
司星珩皱着鼻子摇摇头,用勺子把粥里的桂花蜜搅拌均匀。
那长公主不过是个从小被惯养着长大的绣花枕头,被她三言两语一激,就恼怒的找不到天南地北。
“还弄了元宵,在外面。”说罢,她再次裹紧毛毯,准备起身去院里。
她晚上闲来无事,熬了喷香的糖稀,滚了一大盘元宵准备给府上的人当夜宵吃。
她刚煮上回来守着粥炉,霍祁便醒了。
霍祁捉住她露在外面的一截手腕,顺着惯性把她拉回身边,往门外叫了一声。
“阿夏。”
怀夏一直在想入翩翩,此时蹿电般的一激灵,慌张的去火炉边端起小锅,给两人送进去。
心想着珩姑娘怎么就给弄这些寒酸的东西,当时珩姑娘晕倒醒来,主公可是巴不得把那山珍海味大补汤全给搜罗过来。
不过府里的人前后忙着煎药,连管家都只想着领些贵重药材出来给主公补身子。
全府上下也就珩姑娘,还想着给主公做吃食。
他打开盖子看看煮好之后胀大的元宵,磨细的江米掺着白面包裹住糖稀调成的花生馅儿,油光水滑的小圆子浮在面上,还点缀着几颗枸杞。
他可是眼见着珩姑娘忙活了几小时才出来这么两小碗。
主公可真有口福。
“大家辛苦了一晚上,余下的拿出去分吧。”
司星珩从怀夏手中接过碗,等他满脸讨好的闪出门外,沉思了一下,接着若无其事的搅着元宵,掂的它们在碗里来回滚动。
直到屋门彻底合上,隔开了外面人的动作,她才回身。
霍祁侧着坐起来,羸软的靠在床头。
像才插下的柳枝似的,仿佛窗缝再大点都能把他吹倒。
扒在门外的怀夏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莫说五十军杖,就是万剑穿身,主公也万万不可能露出这样的神情。
再看一眼。
霍祁胸腔里低低的压出一声闷哼,睨了眼门口。
怀夏蹭的站起身,朝院里的药罐蹿去。
“扯到伤口了?”司星珩连忙又往他身下塞了个枕头,帮着撑着力。
霍祁摇头不语,就那么柔情似水的凝望着她,透过眼眸,能直勾勾的看见里面一望无际的晴空,和一个浅笑盈盈的她。
司星珩把眼睛移向别处,羞赧的躲开霍祁的视线,手却自然而然的挖起稠粥送到他嘴边。
可这个勺子径口深,用起来不顺手,她举着勺子歪扭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姿势,迷糊的和自己着急起来。
霍祁看着她的样子,瞳仁沉沉,被勾得心痒痒。
“我自己来吧。”他唇角依旧挂着温淡的笑意,柔声道。
他嘴里发苦,没什么胃口,可司星珩递给他,他也接过吃起来。
米香味浓,蓬蓬的热气滑进胃里,一瞬间温暖了全身,唇齿间流连着桂花的醇香,甜而不腻。
司星珩朝床内侧坐了坐,挨霍祁近一点,捧着跟脸差不多大的碗,就着碗里的汤小口吃着白白胖胖的元宵。
“好吃吗?”霍祁身子往前探,声音像是被砂石磨过般低哑。
司星珩双脚吊在床边,不自觉的前后晃动,下意识的点点头,鬼使神差的把长勺喂给霍祁。
他深黑的眉眼间漫上丝丝缕缕的笑意,司星珩想起这是她刚刚吃过的勺子,里面还有刚咬破皮敞气的圆子,碾碎的花生粒淌到勺子里,绵密细滑的汤汁被汤匙兜住底。
司星珩张口想阻止,就看见霍祁薄薄的唇瓣贴到匙边,就着她的手从容的咽下。
“挺甜的。”
霍祁好似没有留意到其他,烛光映照在他含笑的眉梢,闪着熠熠的光辉。
然后重新拉开距离,慢条斯理的吃着自己碗里的东西。
苍穹幕落,明月渐渐被残云遮掩,屋内烛火跳跃的越发快活,昏黄的碎影摇曳在两人之间。
院子里突兀的出现脚步声,由远及近堪堪的停在了屋门口,随即响起几段激烈的争吵声,逐渐激昂的哭腔让怀夏也有些慌乱。
“主公,来寻珩姑娘的。”怀夏扣了两下门,请示屋内。
霍祁蹙眉,“进来说。”
木门“哐当”一声被撞开,一个中年女子“扑通”跪在地上。
“小姐,府里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