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只听见马儿哒哒的蹄声,不多久,司星珩困的眯上眼,在马背上颠的东倒西歪。
霍祁微抬下巴,把她的脑袋扶在自己肩膀上,眼底盖着铺天盖地的缠绵。
车轿行至城门前,等候已久的小太监巴结的靠过来。
霍祁翻下马,把马缰交给怀夏牵着,安抚的拍了拍司星珩的后背,“我把思宁公主送进宫,怀夏护着你回去。”
接着拿掌心垫着司星珩脚底,托着她的脚踝塞到马镫里。
司星珩说了声好,感受到背后的温暖霎时消逝,心中好奇却没有多问。
“公公请。”霍祁没上马车,徒步跟在小晴子身后。
小晴子知道霍祁一惯不为难他们下人,脾气是最为温和不过的,所以今儿皇帝一颁旨,他便醒着神的将这便宜差事从师傅手里要了过来。
他门清着,那些去丞相府、国公府颁旨的小兄弟们,还不知道得受多少腌臜气。
师傅年纪大了,他心想着若能卖霍祁一个好,那他今后的日子可就飞黄腾达了。
“霍将军,今儿陛下火气可大着呢,皇后都劝不住。”小晴子猫着步子小声说道。
霍祁摸出几锭散碎银子,丢到小晴子怀里,遣开他独自去找皇帝。
乾坤殿两旁跪满了人,一些殿外的都被赶了出来,独留了一个气质不凡的妇人伺候皇上。
皇后贵服上用着大朵牡丹翡翠碧霞罗,身披金丝薄烟翡翠纱,鬓发斜插红珠滴凤头金步摇,花容月貌之姿。
“私自带兵、无诏擅闯大臣府邸,还敢杀人!”皇帝把皇后呈上的茶座掷了出去。
几乎是拍案而起,毫不顾忌身份的咆哮如雷,“他还有什么不敢的!简直无法无天!”
皇后习以为常的喝退下人,自己走到下首去捡起碎片,“陛下也等阿祁回来再呵斥他呀,别白白气坏了身子。”
武帝直起身子,在殿前踱步,“人呢!现在是不是连朕也不放在眼里了?”
“哪能啊?陛下可是他亲姨夫,他哪敢怠慢。
舟车劳顿的,也是该梳洗一番才觐见的。”
皇后敛拢地上的碎屑,用手帕包好,“这不,来了。”
霍祁大步跨进殿中,长眉若柳、玉身长立,长发被簪在身后,添了一份清雅轩昂的味道。
“若是长姐还在,能看见阿祁现在的模样,该多好啊。”皇后美目凝神低语呢喃,注视着霍祁穿过空荡荡的前厅。
他一撂衣摆,笔直的跪在阶下,若无旁事的请安。
皇帝原本被皇后的一句话牵动的心神,但见着霍祁一副散漫疏狂的模样,佯怒的四处张望,只可惜手边再没有什么东西给他砸了。
他将弹劾的奏折拽着边角提起来,一页一页挑着重点读,再扔到霍祁面前,激昂的嗓音在寂无人声的殿里回荡好几圈才消散。
“看看你干的好事!”
奏折里面有弹劾骠骑无视朝廷官员,肆意动武有违法纪的,有说无皇令私自带兵出城目无王法的,还有些将陈年旧账翻出来一起提,仿佛约定好的齐齐上书。
“陛下息怒。”皇后站在一旁替皇帝磨墨,侧着脸给霍祁使眼色。
她这侄儿一向颇得圣心,只有他敢把陛下气得跳脚屡失分寸,但只要顺毛捋两句好话,这事也算过去了。
从前许多事都是这样作罢的。
可霍祁神情悠然,满腹的心思都只在脸上呈现出一抹思虑,半晌之后,重如浓墨的剑眉舒展开来,所有情绪都归于平静,一句话也没说。
皇帝眼神凌厉,瞳孔中透着强压着的怒气,“那便说说,该怎么办?”
武帝登基数十载一直奉行武力治天下,看似随性谦和,实则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睥睨天下之气,寻常人根本挨不住此等不容忤逆的俊严。
皇后念着霍祁身上的伤,抬手让他起身,皇帝不满的撇开眼,没有多说什么。
霍祁无动于衷,“那便按军法处置。”
“军法?”皇帝抄起竹简狠狠砸了过去,霍祁也没躲,但竹简就跟自己失了准头一样擦着霍祁发鬓飞了出去。
皇帝不甘心的又抓起一副,捏在手中把指节都攥白了。
他一向念着霍府上下忠心为国,三代名将战死沙场只留下霍祁这么一个独苗,他与霍皇后一直将这小子视如己出,多行宽宥,没想到竟纵的不知王法为何物了。
“那可是私自带兵出关,你这逆子几个脑袋,够朕军法处置的?”
霍祁安静伫在下首,周身褪去了温润,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皎月,对万物都毫不在意。
“不说是吧?和朕置气?”皇帝连连说了几个“好”字,“来人,宣司星将军家的小姐,她总该知道原因吧?”
小太监原是伶牙俐齿的机灵鬼,见着此时的情景,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踌躇犹豫了片刻,还是提步朝宫外跑去。
沉闷的跪地声如夏日的惊雷,“咚”一声砸在所有人心中。
霍祁端正的行了一个叩拜大礼。
“臣明日自会给众臣一个交代”
——
霍祁忖量着皇帝心中的想法,走到宫门外,才看见司星珩孑然一人牵着马,一本正经的和黑马商讨着什么。
“阿珩。”霍祁表面上风轻云淡,眼眸却一沉,“怎么不回去?”
他走近,取下固定在树上的缰绳,目光往司星珩身上一落。
司星珩被突如其来的失重感一惊,黑发扫过霍祁的臂膀,接着被抱到马鞍上。
他身上还是那股熟悉的沉香,像是熏制过的乌木味道,驱散了萦绕在司星珩心中的不安和担忧。
“过段日子我再教阿珩学书好不好?”霍祁走在身前牵着马,送司星珩回府。
司星珩并看不见霍祁的正面,望着他英姿的后背想了许久,点点头。
她的猜测仿佛正在被逐一印证。
不争气的哽咽声不断从喉咙里外溢,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搓着手,张嘴呵气,微弱的热气并没有暖和多少,反倒让她鼻尖指尖都被冻的通红,牙齿“咯咯”打着颤。
霍祁停住脚步,怜惜的叹了口气,踩着脚踏上了马。
“别多想,只是处理些事,怕顾不上你这边。”
浓烈的气息从四周扑来,一下子充斥满了司星珩的所有感官,她垂着眼,视线从睫毛缝里盯向地面,“陛下是不是会罚你?”
霍祁掩下表情,面不改色的说道:“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在你面前吗?”
碧丘早早的迎在司星府前,见霍祁护送小姐回来,知趣的躲到府门后踢着草皮。
下马站定后,霍祁伸手轻轻一带,便将她抱紧怀里。
“日后若是宣召你入宫,先来问过我。”
司星珩的耳朵紧紧贴着霍祁胸/膛,起伏声一点点安抚了她心中的焦躁。
“好,我会先告诉你。”
——
众臣们胆战心惊的被留在朝堂上,皇帝也没有其他的旨意,仿佛只是在等待什么。
一刻钟之后,霍祁从殿外进来,脱冠素衣,乌发整齐的铺在背后,欣长优雅。
无视朝臣们纷然的议论声,霍祁安然跪在首位,“臣事急从权,屡犯大罪,请陛下责罚。”
皇帝冷笑着摊开手,瞪着霍祁。
这就是你给的交代?
“陛下,骠骑不费兵卒,斩契戎丞相于马下,这怎么能叫罪呢?”有武将上前,伏在霍祁身后,替他求情。
更多的臣子痴愣的立在原地,尚且不明白现在的状况。
小晴子跟霍祁对视了一眼,在皇帝大怒的眼光下捧着圣旨走到跟前。
等群臣叩拜后,缓慢展开圣旨,他战战兢兢的念道:“霍骠骑违令带兵,逼杀大臣,按律理应严惩,然念及边境之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赐军杖五十,当朝执行。”
陛下要打霍将军?
大臣们窃窃念成了一锅粥。
更何况还是当着如此多人的面,这拂面子的事可是从来没有过的。
直到几个小太监把刑扙抬上殿,他们才知道皇帝是动真格的。
霍祁淡漠的趴在刑凳上,身后的几个军士互相推搡了许久,终于有一个敢站上前。
侍卫的胳膊高高扬起,长板却扬在空中没有落下。
“来啊。”霍祁脸上清冷无温,黑眸幽冷,冷冷的抛出两个字。
长板带着呼啸的风声落在他身上,他额前渗出冷汗,滑至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浸入微敞的衣领。
“一、二、三...”
钻心的疼痛让他的身子有些不自觉的弓起,单薄的衣物和皮肉逐渐开裂,又在一次次大力下粘合在一起。
“三十七、三十八...”
有些满头须髯的文臣心悸的移开眼,不忍看那糅杂在一起的汗水和血迹。
“五十!停!”
霍祁紧咬着牙,身子却不由自主的朝凳下滑去,撕心裂肺的疼痛瞬间窜满了全身。
皇帝身边的老公公噙着泪上去扶,却被皇帝斥退。
“不许扶他,让他长长教训!”
霍祁双手支在身侧,一点一点撑起身子。
怀夏顶着皇帝实质性的威压,硬着头皮两步并一上前背起霍祁,朝大殿外走去。
他的脸颊毫无血色,两只手垂搭在怀夏胸前,嘴角轻扯,声音都虚弱了很多。
“别让她知道了。”
皇帝看着霍祁一副不在乎自己小命的模样,气得丢开老公公的搀扶,差点急火攻心。
“守着朕干嘛?传太医去给那逆子治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