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漫出的血气腥的骇人,司星珩努力抑住胃里翻腾的恶心,却忽视了身后小女孩逐渐煞白的脸色。
听着不远处传来密集的鼓点声,还有些窸窣的脚步声都朝同一个方向聚拢。
帐前东倒西歪的摆着些断臂残骸,还有着被翻动的痕迹。
这种手法倒不是两军对战,更像是疯虎般的扑食和单方面的收割。
司星珩从阴暗处钻出来,硕大的帘帐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缩起身子躲在帐篷后面,缓慢的探出半个脑袋,接着便被眼前的一幕深深震撼。
残阳的余晖染红了天边飘挂着的霞云,血色的云海倒映在煞白的雪地里。
霍祁身形修长,落日的金丝缠绕在他四周,长刀泣血,傲然的睥睨着脚下的整个战场。
一张清润如玉的脸庞从满地尸//体的血泊中抬起,红镶玉的腰带勾勒出劲瘦的腰,玉白的外衫被擦过许多裂口,露出里面熠熠生辉的银甲,反射着冰雪的光华。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霍祁身着盔甲的样子。
司星珩不由自主的抿起嘴,透过金光闪耀的山巅和霞光绚烂的山林,定格在那个熠熠生辉的人身上。
他静静的闭着眼,长长的乌发滴滴往下落水,仿佛天地间,就只有他那一抹孤傲毅然的身影。
他只站在那里,便是最狂暴的电闪雷鸣。
让人呼吸都随着他的动作而摒窒。
他低着眸,深邃无底的暗瞳深处,藏着说不清道不清的万般心事。
司星珩没料到霍祁在如此之短时间内找到自己,她刚刚还绞尽脑汁想离开的地方,此刻已全然臣服于他脚下。
她长发未束未绾,满瀑倾泻而下,两人相隔几壑。
他贴身穿着的缎子衣袍早已被雨淋个透彻,银盔上的雨珠混着斑驳的血迹滑入雪地。
每走一步,身上的冰冷和杀气便卸了一份,将醉人的温柔都揉进了皎白的雪景里。
霍祁微微侧过头,凝望着她,眸中闪烁过及其隐晦的情绪。
而后平静的别开视线,将长刀掷进土里,迎着铁锈味的微风,声音轻的听不出力气。
“阿珩,过来。”
司星珩想都没想就提步过去,手腕即刻被嵌住,顺势就被木竹质的清香扑了个满怀。
霍祁轻微的揉搓了几下手腕上的血渍,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如释重负的叹了一声,一点一点听着自己的心跳声逐渐恢复清晰。
小女孩扶着帐边想朝两人走来,却不知中途看见了什么,蹲在原地干呕了起来。
司星珩疑惑的正欲回头,被霍祁掌住脖子带了回来,垂落下来的墨发扫过司星珩的锁骨,酥酥麻麻的。
“冷。”
司星珩心尖一颤,双手从霍祁腰上挣出,挎到他脖颈处,整个人都紧紧拢在霍祁怀里。
一只手不断抚在霍祁披散的黑发上,试图隔着冰凉浸骨的盔甲,传给他些许的暖意。
霍祁麾下的暗影们收拾着残败的战场,回想起刚刚霍祁剑下,有些契戎人甚至还来不及出声,就丧失了反抗能力,血肉之躯被刺穿、撕裂的声音此起彼伏。
那些似乎从地底飘荡起来的凄厉惨叫声,让久经沙场的他们都止不住打了个寒颤。
而那样单薄的姑娘,却从容的跨过惨烈的情景,坚定的用自己小小身躯,去温暖那个一路虐杀开路的鬼魅修罗。
少顷,霍祁迟迟没有动静,司星珩试图踮起脚尖,从他肩上钻出半个脑袋,想透口气,却被蓦地遮住了双眼,
“别看,会吓着你。”
——
马车上的配制甚是豪华,丝毫感觉不到凉意。
司星珩用脸颊蹭了蹭披风上柔软的貂毛,上面还带着檀香熏烤过的暖意。
只是霍祁身量比她高不少,披风下摆便拖在后面,限制了她的行动。
霍祁将早早放在马车上的小吃碟一件件摆出来。
马车此时坐两人很是宽敞,霍祁却偏偏坐在她下首,虽恢复了神色晴朗的模样,却是收敛了些笑意,脸色低沉。
司星珩从前日日围在霍祁身边,很容易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她连忙放下已经捏起的蜜煎,问道。
皇帝下旨要母亲分一半兵力到契戎丞相这边来,结果霍祁却带私兵围剿了丞相。
“哗——”
车帘被拉开,军医提着一个药盒低头钻了进来,放下手里端着的一碗姜茶,跪在霍祁身旁。
司星珩把姜茶端给霍祁,乘机让出主位,坐到了霍祁身旁。
霍祁轻抬眉眼,“你喝。”
司星珩乖乖的抿了口,眼看着霍祁从她手中接过热气蒸腾的茶碗,轻品了一盏,辛辣的暖意流转在两人中间。
她见军医端着小碗,在里面调制一些青绿色的膏药,一看就是止血愈伤的药膏。
霍祁伤的很重吗?
她主动上前拿下霍祁湿透了的外袍,笨拙的解开中间的盔甲,有一些贴片扎穿了内层的黑衣,嵌到肉里,她不知所措的停下手上的动作,指腹摩擦过满是坚韧的粗糙。
直到军医用匕首小心翼翼的割下霍祁贴身的衣服。
司星珩才看到他背上满是密密麻麻的伤痕,有些已经结痂脱落,还有些因着旧伤新伤不断的撕扯,在背上留着一个个的凹凸的深坑,箭伤刀伤的反复重叠下,甚至辨不出是什么痕迹。
清凉的药膏刺激着沁血的疤痕,钻心的绞痛一刹那占据了霍祁的五感。
随着他低沉的闷哼,泪水就涌进了司星珩的眼眶,越堆越多,她不愿让霍祁反过来宽慰自己,昂着头倔的撇着嘴角。
“我发誓,我以后......”
“无须你发誓。”大滴的汗珠顺着霍祁额头滚落,他却云淡风轻的笑着。
“我会护着你。”
司星珩喉咙渗出急促的呜咽,眼皮和睫毛在泪水的重压下簌簌的抖,最终无声的倾泻下来。
“我不会乱跑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司星珩抽噎着朝他伤口上轻吹了两口气,虽然她并不知道这样做的原理,“很疼吧。”
见着霍祁摇头,军医垂着头尽快包扎好了伤口。
他从来没有见主公身上的伤好全过,每次都是旧伤未愈,新伤又起,他屡次想给主公包扎,屡次被拒绝。
等他想豁出命去治疗时,主公早已带着致命的伤口,又奔向另一处。
这次怎么...
奇了怪了。
霍祁眼波闪了闪,军医在他意味深长的眼神中连忙给绷带收了口,又给了司星珩一些驱寒的药物,从始至终识相的闭紧嘴巴。
“我出去一下。”霍祁套上件不御寒的月色素袍,嘱咐司星珩在马车里等他。
司星珩摘下身上的披风,垫起脚尖要给他披上,她知道霍祁这会得出去处理战俘。
“刚刚跟着我逃出来一个小女孩,可以放过她吗?”
——
“主公,这里的契戎人,大多都不认识元帅。”这个与霍祁最为亲近的暗卫唤作怀夏,也是私兵头领。
近些年他奉命追查当年让霍元帅陨落的千古一战,主公始终不信爷爷会贪功冒进以致被伏击。
可当年活下来的人并不多,抓到的后代也对此战知之甚少。
霍祁沉默不言,屈身进了一个临时搭起来的帐篷。
两个正在受刑的人被绑在十字架上,血流顺着腿根一直蜿蜒到脚下,个子矮的一个已经失去了意识。
怀夏绕开血迹停在那个人面前,提起脚下的一桶盐水泼过去,晕过去的人浑身一激灵,全身一下子紧绷,但是沙哑的嗓子喊不出来任何一个字,只得瞪大眼珠,看着血从伤口里再漫出来。
两个人也不知是意识涣散,还是真的硬骨头,始终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这高个是丞相,估摸着多少有点用,属下就将人留下来了。”
“我来吧。”
霍祁轻飘飘的点点头,食指冲着矮个子的脸画了个圈,骤然握拳。
一股巨大的拖拽力直接让矮个子撞碎了紧缚的十字架,他几乎听见自己筋脉顿时被坼裂开来的声音,然后力道一松,他的脸仅停在炭盆上一厘的位置。
炭火挑起的碎星附着在他的脸上,血肉噼里啪啦炸开的声音让他立刻挣扎了起来,但随后一只冰凉的手立刻捏住他的脖颈,将他以跪姿绑在了炭盆上。
矮个子早已喊不出声,后背被烫出的“滋啦”声让他双目瞠圆。
不过还没完,霍祁挑了一把银质的小刀,刀口不长,只是刀尖是鹰嘴似的弯钩模样。
这是专门特质的,凌迟九十九刀,却不毁人神志的刑具。
霍祁见丞相嘴唇哆哆嗦嗦的张着,慢条斯理的戴上特质的皮制手套,慢慢蹲在那人面前。
帐篷里的人不敢多留,皆训练有素的往外退去,顺手落下大帐的门帘,退开面无表情的站着。
霍祁一刀剜在髌骨上,窄小的空间内响起凄惨而短促的惨叫,不过很快叫声就跟不上霍祁手上的动作,最后归于平静。
“早就说过,霍将军只有与我合作,才能找到当年真相。”
一个清冽的女声在五花八门的刑具碰撞中显得格外刺耳,赫然便是缩在司星珩身边那个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