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骑马

席宴被这么一闹,很快便散了。

司星冥单独留了几个新提拔起来的小将,在厅里说话,许是对此次出征颇有些见解,几人站在沙盘前比划起来。

两军人数相差较大,司星冥有意留下半部的军力后势包抄。

霍祁好似在听他们争论,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在桌面上,司星珩蜷在他对面喝着乳鸽汤,滚烫的热气将白皙的皮肤烘出一层薄薄的淡粉色。

“将军,此举不妥。”霍祁若有所思的看了沙盘一会,对着司星冥开口说了一句,又沉默下来,纤长的玉指沿着杯口滑动,面容上挂着一丝凌厉,显得不容置疑。

小将们识相的退到厅外,还顺手拎走了吃的摇头晃脑的司星珩。

其中一个长相憨实的唤作初亭,是司星冥的副将,也与司星珩最为相熟。

“珩妹妹,明日来军营看灯会吗?”

每次出征前都会有许多家眷到军营附近放灯,祈求战事顺利保佑亲人平安,久而久之每年到这个时候,就会举办规模性的灯会,也是战争前的最后一次团聚。

司星珩轻轻摇了摇头,明日她还得去霍祁府上学书呢!

“我看是你想去,怕夫人责骂,硬拉着珩妹妹当挡箭牌。”其他同伴嬉笑着闹初亭,他们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承蒙司星冥看得起,将他们提拔到京城里,哪有什么家人给他们送行呢?

每每看着军营外阖家相送的场景,说不羡慕是假的。

初亭还记得第一次灯会,珩妹妹跟在将军身后来给他们送行,那双漆黑圆亮的眼睛,扑朔着长长的睫毛,说话间一对酒窝时隐时现,就像那寒冬腊月里的桑葚酒,轻轻的抿上一口,隐晦的甜味便蹿满了全身。

他收回思绪,不顾同伴的揶揄,目不转睛的盯着司星珩,期待却欲言又止。

司星珩猛然想起,上一世初亭也曾相邀自己去军营,不过当日她从高塔跌下摔伤了身子,就以留在府中修养为由回绝了。

跟着接二连三的传来母亲前线的噩耗,是断了腿的初亭将母亲的遗言送了回来。

随后又跟着母亲旧部驰援边境,就再也没有了音讯。

司星珩心中犹豫,都说放灯是祈福的好兆头,她望向母亲的方向。

厅里霍祁两人已经停止了话头,司星冥吩咐人进来收拾残局,落后霍祁一步向外走来。

“去吧珩妹妹,我教你骑马。”初亭皮肤是好看的铜色,眉眼却十分清秀稚嫩,说话永远不快不慢的,倒有一份与年纪不符的沉稳。

司星珩一听见说骑马,圆溜溜的眼睛一瞬间就充斥着盎然的喜意。

不过还不等她说话,司星冥便已经走到了面前,她便同母亲道了一声要去看灯会,司星冥自然是答应,还顺道向霍祁重新约了学书的日子。

司星冥瞧着天色较晚,似打非骂的将几个小崽子赶出府去,总算落得个清净。

初亭在踏出府门的那一刻,回头冲司星珩漾起笑容,染得逐渐爬起的月色,都沾上一层华泽般的暖意。

不过他倏然间被一股视线截住了目光,却见霍祁嘴角勾起一抹漠然的弧度,微眯的凤目似不经意间扫过自己,里面都是森然的阴郁。

——

司星珩上一世没怎么离开过侯府,最常去的地方也就是霍祁家的墙头。

所以一听说可以学骑马,她心中便一直惦记着,午膳后就催促碧丘给她换一套骑射服,碧丘哪知道小姐突然要去学什么骑马,急忙找了件夫人从前穿过的一套,去给司星珩梳洗。

司星冥捡起落在藤椅旁的一个小瓶子,打量了一番并无异常,嘱咐碧丘收好。

“这时小姐自己做的香料瓶,不让奴婢碰呢。”

司星冥诧异的晃了晃瓶子,里面确实是有小半瓶粉末状的东西,只是小女儿怎么突然开始鼓捣这些东西了?

就在这时,门口小厮通传侯爷过来了。

“站住!”司星冥掷地有声的窜起身,迈开脚步跨到院中,腰间吊着的玉佩随着步子剧烈摆动着,“不许踏进我院子,听不懂?”

碧丘暗暗戳着司星珩,“夫人的气势,可比小姐你强多了。”

司星珩藏在窗桅后发呆,不解的打量着父亲,她前世从未仔细思索过父亲对自己的不妥,以至于觉得父亲是因为母亲的离世才日益消沉,可现在看来,分明还另有蹊跷。

直到碧丘唤她,才将她领回了神,看到司玉戴着面罩跟在侯爷身后,不用想也知道又是来寻不痛快的。

“司玉请夫人安。”司玉独自走上前,“扑通”便跪在了门槛外,解开了脸上的面纱。

“啊呀!”碧丘叹了一声,只见司玉原本柔嫩的脸蛋上,密密麻麻长一片红疹,有些已经开始往似雪的脖子上爬去。

“夫人,刚国公府家的管事找上门来,说昨日回去之后,那几个小姐脸上便是不对劲,想着来跟夫人商量一二,恰巧碰上准备去拿药的司玉,便一同过来给夫人瞧瞧。”侯爷皱眉说道,脸色也不太好看。

司星冥两指捏着瓶口,整个瓶身在手里翻来覆去的转。

司星珩这才探出头来看了一眼,仿佛被吓了一大跳的样子跌坐在地上,接着垂下眼,对司玉眼底蹦出的怨毒视而不见,“母亲,昨日这位妹妹领着国公府小姐,上来便是打碧丘,后来竟是将连祁哥哥也不放在眼里,女儿一时情急,才失手打了这位妹妹。”

可明眼人都看的出来,那疤痕分明不是打的,倒像是被什么虫子咬了,密密麻麻的一大片。

“胡说!分明是你给我们下了药!你装什么装!”司玉见司星珩又摆出那副可怜见的模样,她可是亲眼见过司星珩在霍祁面前说哭就哭的,此刻脸上的瘙痒让她更耐不住脾气。

司星珩蹙着秀眉,委屈的说不出来话,柔和的脸蛋上泛起浅浅的忧虑,更是添了副谁见犹怜的神色。

“你先去营里,初亭他们早该等着你了。”司星冥不愿让女儿看见自己泼辣的手段,只好先支开她,再以查事之由,指着各怀鬼胎的两人去前厅。

司玉虽不满司星珩就这么走掉了,但是还是强压住心中的小心思,想着今日正事要紧。

侯爷可是正经答应过她,无论用什么办法,也要把她过继到膝下的。

——

“珩妹妹,这呢!”初亭早早的牵着一匹身量较小的白马,等在校场外,看见司星珩就冲她招手。

送行祈福的人大多等着傍晚的时候,此时校场内的空荡得很。

几匹没配上坐鞍的战马在场内踱着步,猝尔听见一声凄厉的马鸣,一匹浑身噌亮的粽马从围场内疾驰而来,前蹄离地厉声长鸣,转到初亭面前时冲小白马搓了搓地面,撇眼转身甩开了追在身后的马夫。

司星珩更来了兴致,她似乎能看见那匹粽马眼中的不甘和一些...痛苦?

粽马见身后的人揣着粗气在歇息,终于是停在了一处围栏前,低头嗅着食槽里的枯草,不屑一顾的甩了甩脑袋,却突然挨到一个柔软的手掌心。

司星珩也不说话,素雅乖巧的面庞只淡淡然的笑。粽马也拿鬃毛蹭了蹭她的手臂,酥麻的感觉痒的司星珩缩起了脖子。

初亭立在她身旁静静的看着,瞧着她天真的和马絮絮叨叨的说话,也没阻止。

不知两人到底是找到了什么共鸣,粽马竟自己蹲下了前蹄,耐心的等着司星珩笨拙的爬上去。

初亭见一个不留神,司星珩便坐在了与她极其不配的烈马上,大吃一惊,“阿珩!”

许是被猝然的叫声惊了神,马群迅速散开,粽马几乎全身直立腾空而起,如闪电般向前射了出去。

几个小将也纷纷围了过来,初亭一声喝哨骑上白马,急追拦截了过去。

司星珩显然有一些控制不了马速,起初被粽马的速度吓了一跳,而后索性丢了缰绳直接伏下紧紧抱住马脖子。

她知道这是马儿在挑主人呢,若她此时告饶,那这粽马视她便与旁人无异了。

“稳住身子,保持平衡!”初亭喝了一声,见粽马被小将们挡住了去路,伸手去抓粽马的马缰。

司星珩涨红了脸,一声不吭的贴在马背上。

若是留心一看,便能看出她眼底全是盈盈满满的倔和不服输的犟。

可初亭的注意力都被看似失控的粽马引走了,一门心思的想先拉缰稳住场面,就在他快要抓住时,粽马一个摆尾掉头,遥驰与他又拉开距离。

这么一来二去几个回合,初亭紧紧跟在粽马身后,乘它躲避套马索的间歇,脚尖一点便腾移到粽马背上,扯过垂在马身边的缰绳,安抚的将司星珩拉到自己怀里,设法让马停了下来。

“这谁训的马?如此野蛮就敢放到校场里?”初亭一甩马鞭下了马,抬手扶司星珩,“没事吧?”

司星珩摇摇头,粽马只是纵蹄狂奔,还没有乱甩将她簸下马背。

马夫这才气喘吁吁的追上两人,心悸道:“这马性子烈的很,我们这可没人敢训。”

听着这话,粽马竟扭头踏了几步,不服气般的躲开初亭几人,温顺的低下头,配合着高度要自己放司星珩下来。

初亭赶紧上前,见司星珩虽有些气息不匀,但却没多少害怕。

马夫瞧着如此惊奇的场面,叹声道:“前日子契戎进贡了这两匹汗血宝马,摔伤了不少人,珩小姐倒是与它投缘。”

“两匹?那还有一匹呢?”司星珩问,伸手拍了拍亲昵的蹭过来的粽马,几人一马交谈着向围场边缘走去。

马夫的视线围着校场绕了一圈,却突然定格在一处,“那呢!”

只见霍祁傲然立于马上,冷风灌满了素致的白玉兰散花大氅,翩飞在四周,领口垂着柔顺银白的雪貂皮毛,衬的肤色更胜身后的积雪,儒雅且华贵。

司星珩心中莫名的一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