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流照县自本朝建立以来,一直都是南海重要的交通运输纽带。
方负雪甚至没有等到出正月,便离开了长安前往流照县。齐王府上万般不舍,方负雪便交代下去,事态紧急,越快越好。
意书与他一路同行,到了碧云洲后,方负雪让池见星陪同意书一起下了马车。而后自己换乘精良马匹,一路向南海飞驰。
走到碧云洲已是二月中旬,江南气候温和,比长安暖了许多。意书披着披风走上几步便略有汗意,便问池见星道:“池大侠,我们要不要去买身新衣裳?”
“殿下那里事态紧急,姑娘这里不急?”池见星问道,“到了碧云洲,第一件事居然是换衣服。”
意书用左手拍了拍右手的袖子:“穿着不合当地气候,显得格格不入,更不好行事。”
她回头,望了一眼方负雪远去的地方,马蹄印已经淹没在人来人往的风烟中:“殿下此去十分凶险,我们速战速决,然后去帮他。”
这一次来碧云洲,同上次大相径庭。上一次意书口袋里连个铁片都没有,怎么忽悠方负雪都不能从二皇子殿下手里套出银子来。这次方负雪很是大方,批给她预算让她随便花,不够就打欠条,直接写他的名字。
于是意书找了家位于骊珠楼河对岸的客栈,住进最好的上房。本来池见星是想发表一点意见的,等酒坛子摆上桌之后,也不管不顾,开始拿着方负雪的金库挥霍。
“我们到底为何要来碧云洲?”池见星看意书吃着糕点品茶,像个纨绔子弟一般。她小指勾起玉瓷瓶中的一短枝晚梅,花瓣晶莹若琉璃,一滴清茶从红绸般的梅上滚落到桌面。
“我也不知道,”意书耸耸肩,“手里线索太少,只有三个字,骊珠楼。于是我就来了。”
池见星见惯了意书在府上把一并事物安排的周全妥当,没想到她会因为三个字就毫无准备跑过来:“那……这是关于什么的线索?”
意书抬头看了他一眼,似是在权衡要不要告诉他。池见星怕她为难,正想说不告诉我也没事,意书便老实交代:“殿下的生母。”
桌上平静了半晌,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池见星轻轻叹了口气。
“你知道点什么?”意书听他这口气像是有故事在里面,不再玩弄那可怜的梅花,抬起头来问道。
池见星摇摇头:“棋圣之女,碧云洲人杰地灵,他母亲十二岁便脱颖而出,首屈一指,久富江湖盛名,如今却无人提起,被人连名带姓全都抹去。”
他看起来并不难过,只是那硬朗的面容线条显得有些悲怆,如同见证了王朝兴衰的吟游诗人,不像是个豪爽的江湖侠客。意书给了他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时间,而后开口问道:“妙贵妃入宫前姓甚名谁,家住哪里,棋圣现在可还在世。如果不在的话,家里还有没有人?”
“不在了,”池见星避开了那些尖锐的问题,“不在了,女儿入宫之后没多久便去世了。去世之前把棋谱埋了起来,这些年一直有人想找到那些棋谱,只是无果。”
意书想往后倚去,坐得舒服一点。却忘了她这是在客栈一楼的厅堂,坐的是矮凳。她这一倚靠,差点摔在地上。
“那……诶呦,我是说,”意书坐稳之后问道,“你一定知道她家住在哪里,也知道她叫什么了?”
“凉宵,棋圣名为凉宵。”池见星微微笑道,“姑娘这一趟可是功课没做足,棋圣的大名还是很好寻到的。至于妙贵妃的名字,我原来是记得的,只是现在没有办法记得了。”
意书点点头,飞快地拿出纸来,四处摸了摸没发现毛笔,又把纸收了起来:“池大侠名震江湖,此处也只有你我二人,难到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池见星甚至没有委婉回答或者拐个弯拒绝,他缄口不言,看向窗外:“姑娘愿意为殿下做这些事情,池某也很是感动。只是不知道殿下本人知情与否,妙贵妃薨时,殿下太小,没什么记忆。这件事不会是殿下拜托姑娘来做的。”
“是啊,”意书承认道,“是我自己想来查查,但是同方负雪未来的路也有关系。”她直呼了齐王大名,坦坦荡荡,“不知道池大侠有没有感觉,殿下生下来虽说皇帝恩宠盛重,皇后娘娘也是百般疼爱,可就是同其他皇子不同。”
池见星皱眉:“你是说名字?”
意书摆摆手:“不是,不是指名字。就说六殿下,也是个骁勇善战的将才,时不时奉旨出京。但殿下一年十二个月,在京城的时间可有四个月?他故意不回皇城,是因为一回去就过得不舒服。可殿下干的活是打仗,是除寇,手底下普通士兵都想家,但是殿下不想。”
她顿了顿,而后一锤定音:“因为皇城里总有一股势力,想要害死殿下。”
池见星一惊,也差点摔下矮凳,他面容稍稍扭曲了几下,而后有些迷茫地挠了挠头:“我不明白,姑娘……我不明白。”
“什么害死殿下,谁想害死殿下?”他一股脑地问了好几个问题,“为什么?就说朝堂之上若是没有殿下,谁去千里迢迢除却敌寇,谁去点燃烽烟赢得胜利,这一切是怎么来的?”
意书示意他先平静下来:“这就是我来碧云洲,来的如此急切的原因。你说的问题我想了很久,后来觉得,他们想害死殿下,是因为妙贵妃。”
“妙贵妃,为何?”
“我也不知,”意书拍了下额头,“妙贵妃身上的谜团很复杂,能把皇帝的妃子彻底抹去痕迹,背后的事情一定相当之大。而殿下活着这件事本身,就能威胁到一些人。”
池见星沉默良久,他往窗外看去。这所客栈就在骊珠楼的正对面,隔着一条短溪。骊珠楼上灯笼还未摘取,朱红映日,宝珠辉光。天下第一美人便落座其中,她每一次回首,都有万千赞叹。
“我刚刚说,”池见星开口后,才发现自己嗓音沙哑,他清了清嗓子,“我刚说,棋圣名为凉宵。他的姓氏若是添上一笔,再替换掉同京城相关的,姑娘便知道其中奥妙了。”
意书看了看他,用指尖沾了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个凉字。而后添了一点,比比划划,把京字抹去。她的手腕不自觉地抖了抖。
“三点水旁的姓氏多得很,应该不会这么巧吧?”意书轻声道。
“天子之威,剥夺走什么都正常。”池见星也随之放低了声音,“我姓池,是我原本就姓池。从未改过。棋圣是我的叔叔。”
意书还在脑内算着池见星是方负雪的哪一辈亲戚,就听池见星继续说了下去:“我们家在碧云洲也是声名远扬,祖辈出过状元,最高官拜尚书。只是后面我们没能考取功名,就在江湖里逍遥快活。很快便没了积蓄,除了祖传下来的那些宝物被秘密保存,其他的东西全都典当干净。”
“直到我的叔叔,凉宵,他原叫池宵,成为了棋圣。十岁打败绥明居士,十六岁时棋艺无人能敌。从那时起,我们才有了生活来源。富足之后,我叔叔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建一座楼,把祖上所有的珍宝、棋谱,以及传下来的佩剑等,全都放进了那座楼里。”
他喝了口茶,显然还是不喜欢这个味道,轻轻皱了皱眉:“那座楼,姑娘应该知道了。”
意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骊珠楼。”
池见星很是欣慰地笑了起来:“姑娘果然聪慧,妙贵妃,我的表姐池妙,是骊珠楼的第一位主人。”
-----
斜阳草树,寻常巷陌。画舫下河,桨声连绵悠悠,隔着青砖街传到人家的纱窗当中。
池见星走在前面,意书跟在他身后,两个人绕过一个酒坊,又经过一家卖芦蒿的门前才停下脚步。
眼前的院门干净,院墙内还有枝丫探出,应是有人常来打理。池见星叩门三下,带着意书站在院门旁边等候。他回头嘱咐了一句:“姑娘在齐王府上是救命恩人,府上对姑娘都客客气气广为包容,我叔叔脾气古怪,规矩严明,姑娘礼数不可懈怠。看我怎么做,姑娘跟着便是。”
意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系统在她脑内提示道:
【进门后左脚黑砖右脚白砖,不要踩错。而后先用一撮桂花洗手,再去盛一碗净水洗脸。】
“毛病真大。”意书对系统说道,“还用桂花当洗手液,桂花都想问问他礼不礼貌。”
她脑子里开着玩笑,实际上却十分紧张。她马上要见到的那个人,是妙贵妃父亲,方负雪的外公。方负雪身上最大的谜团、他连年笼罩在阴谋之中的原因。可能就要就此揭开。
而意书,还没有完全准备好如何面对这么多琐碎的事情。她的脑子转的飞快,把这本书的内容又从头到尾过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凉宵”或者“池宵”这两个名字。
更让意书不安的是,故事线走到这里,已经完全脱离了原著。
作者有话要说:棋圣名字由来于:白头灯影凉宵里,一局残棋见六朝。《金陵后观棋绝句》钱谦益
文中的绥明居士,取自三国时期棋手马绥明。晋·葛洪《抱朴子·辨问》:“故善围棋之无比者则谓之棋圣,故严子卿、马绥明於今有棋圣之名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