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三郎沈鹄,自开蒙起便有着经商天赋,一直被沈平昌重点培养着,无论是今生还是前世,汤氏能在沈家如此横行,有很大一部分缘由,便是因为这个缘故。
大郎老实,二郎纨绔,沈家这四个后辈中,也只有她的三郎最为出息,将来执掌沈家也未可知。
但若是在此之前,二房被分了出去,三郎就相当于白手起家,莫说能不能起得来,就说花费的时间也要好几十年,届时,想要追上沈家其他人,可就难上加难了。
汤氏是决计不会让此等事发生的!
清平观是沈雅彤姑母沈怜儿的清修之所,那里不比福临观香火旺盛,观主也主张苦修,所以汤氏初初听到要将她的两个宝贝送往清平观,整个人仿佛被雷打过一般。
但一想起三郎的处境,她若是不能舍了这对宝贝,那将来二房就永无出头之日。
这笔买卖着实不划算。
沈怜儿说到底也是沈家人,看在沈平和的面子上,定也会对自己那两个外甥好生照顾。
思及此,汤氏咬着唇,下定决心道,“好,明日我便将四郎四娘送去清平观。”
回去的路上,沈雅彤陷入了沉思。
前世里,嫂嫂被气回了娘家,这种事是沈平昌下的决定,二兄沈峰来实行的,只是沈峰实在心软的很,见着汤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便只说将四娘四郎送去城外庄子了事。
再后来,她被设计送去了福临观,三年时间,沈府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嫂嫂另嫁他人不说,就连阿耶也将整个沈家交给了二叔。
长兄在赶回凉州途中遭遇匪寇刺杀,除夕之夜都没赶回来,沈家一度难以前行,为了护住沈家,她只好嫁进了韩家,用联姻的方式,换来沈家的一线生机。
当时的她还暗自庆幸,自己嫁的真是自己喜欢的。
只是没想到……
她沉着目光,心绪复杂地看着脚下的路。
前途不明,也不知这一步一步,到底走的对不对,但就算迷茫,她也要做足万全准备才是。
“心疼了?”
杨氏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沈雅彤茫然地抬起头。
“将那两个孩子送去清平观,原本就是阿翁的主意。阿翁不能做这个坏人,所以,这一切只有我来做。”
她顿了顿,“再者,多重宠溺必遭反噬,阿翁的决定,也是为了他们好。”
杨氏当她是心疼两个孩子呢,毕竟那两个孩子年纪尚小,也不过八岁,可八岁了还如此顽劣还未开蒙,这只能说明汤氏教养无能。
还不如送去清平观吃些苦头。
沈雅彤淡淡点了点头,“多谢嫂嫂。”
“谢我作甚?都是自家人罢了。”
说罢,两人便已经回到了沈峰的院子,杨氏在门前顿了顿,又回过身冲她道,“听闻渠雅县柳家的老夫人前几日去了。”
沈雅彤这才恍然,原来汤氏如此着急去福临观算八字,竟是因为此!
凉州渠雅县柳家是江二郎的外祖,老夫人去世,江二郎岂有不来之理?沈平昌又如此遭遇,因着与沈家的婚事,他必定会上门探望。
可惜在前世里,沈平昌在这个时候还在回来的路上,她听了汤氏的话,跟着沈峰一道去接,硬生生与他错过了。
如今想来,当年沈雅玉如此顺利地嫁入江家,不单单只是因为江家娶沈家女这么一个约定,兴许两人早已暗度陈仓,已成定局,所以江家不得不娶她。
杨氏见她依旧懵懵懂懂,只好多说了一句,“阿翁说了,江家郎君是个良人,他若上门,要你好好待客。”
沈雅彤点点头,“我知道了。”
杨氏也不知她真知道还是假知道,但该提点的还是要提点的,目光在她那件粉色披风上停了一会儿,便冲她罢了罢手,“回去吧。”
“是。”沈雅彤乖巧地福了福身,便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没走几步,沈峰院子里又传来了杨氏的声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看什么?一个大男人看什么《西厢记》?那本《算经》今日你要是做不出来,就别想睡觉了!”
沈雅彤蹙了蹙眉,嘴角却不自觉地微微扬起了一个角度。
其实要沈平昌与杨氏知晓汤氏想要在她的婚事上做文章并非难事,只要让差人在他们耳边提几句福临观祈福算八字一事,又让他们知晓汤氏去过她的院子,这一切便顺理成章了。
沈江两家的婚事,是白氏生前与人定的,沈平昌断不会允许旁人从中作梗。
而杨氏,因是孩子一事对汤氏恨之入骨,虽她为寻着实质证据,但她必定不会对其手下留情。
去二房院子里救韩宿,却是她临时决定的,特地穿上杨氏送她的生辰礼,也不过是对其的一种重视与感恩,杨氏自然也会顺便为她做主。
二房与汤氏,她目前还不能得罪,三郎是个好苗子,但他对二叔与汤氏都很孝顺,若让他知晓大房有欺负二房的行径,会否起报复之心也未可知。
不如事先留一线。
在院子里侍弄花草的秀梅见她回来,本能地想要迎上来,谁想刚走出几步,便被跟在沈雅彤后头的景象吓住了。
“哎呀,这是什么?他怎么晕过去了?”
沈雅彤这才回过身,却见被两个奴仆一路架回来的韩宿,此刻正鲜血淋漓地挂在奴仆的手里,看着毫无生气。
她眉头微蹙,这个男人,不能这么早就死了!
“给他寻个医生。”
青梅一听,脸瞬间又青了好几个度,她慌忙近前,“娘子,他只是个……”他只是个奴隶!是死是活只看天命!
“他是顺着阿耶的商队被孟二娘子救回来的,哪里就一定是奴隶?若是他清醒后,他的家人寻了上来,我们沈家又该如何解释?”
青梅这才恍然,“是,婢子这就去寻医生。”
秀梅会意,也特地在院子的耳房内收拾出了一间像样的床铺,命那两个奴仆将他架了上去。
“娘子,他是哪家的小郎君?怎么伤得这般严重?”
那张秀气的脸上满是血迹不说,就连身上也没有一处好地儿,那件衣裳早已捉襟见肘,要知道天气已至腊月,他还穿得如此单薄,没被冻死都算他命大了。
沈雅彤心中五味杂陈,深知现在自己或许在养虎为患,可她如今沈平昌病着,大兄还在京都,家中只有杨氏一个弱女子苦苦撑着,若是韩家真的来寻,以韩家虎狼的性子,沈家岂不是要任人欺凌?
有韩宿在手,兴许还能发挥些用处。
她要的不仅仅是韩宿的命,而是要整个韩府,为当年的沈府陪葬!让他也尝一尝家破人亡的滋味!
医生很快便来了,青梅将他带进了耳房,沈雅彤则是径自回了屋子。
她此刻的心思十分煎熬,她真的有些忍不住,想要直接杀了他。
好在烟梅来了。
“如何?”
烟梅拿出几本分类的册子递给她,翻开一看,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
“这些是凉州各个郡县愿意同娘子一道做买卖的杂户,其中还有好些佃仆、堕户,世道艰难,他们也想有份营生填饱肚子,婢子便都记了下来,等娘子过目确认之后,再做打算。”
沈雅彤点点头,“可有蜑户?”
“有,不过只有三户人家,是婢子在海市时问的。只是他们不能离开海边,所以……”
“无妨。”沈雅彤道,“你捎信给他们,托他们替我在海边寻一样东西。”
“何物?”
“一种能吐碧晶丝的蜃蚕,那东西以蚌肉为食,这个季节喜欢躲在岩石缝儿里晒太阳。”边说着,她边从几子上抽出一张纸,上头画着的是一只虫子。
像蚕,但却不是蚕。
烟梅不懂自家娘子为何要寻这么个稀奇古怪的虫子,但既是自家娘子吩咐的,她自然是要遵从的。
于是她二话不说,便将那纸张收了起来。
沈雅彤微微一笑,白氏梳妆盒子里有一本书,许是被翻得久了,连书封都没了,她每每想娘亲时,都会趁沈平昌不注意遛进白氏的屋子。
想着能感受一下阿娘的气息,却意外发现了这么一本书。
书中记载了好些稀奇古怪的事,没见过的颜料制法,能吐碧晶丝的蜃蚕的养法,以及各式各样的经纬线交排。
虽都是些谋生计的手段,但却都用一个个活生生的故事展现,十分生动有趣。
书上说蜃蚕产自海域,恰好她收的杂户里有几个只许生活在海边的蜑户,她便想着碰碰运气试一试。
若是真的能寻着这蜃蚕,用蜃蚕吐的碧晶丝纺纱织布,何愁不能稳固沈家在凉州商户间的地位?
烟梅领了命正要出去,却被她叫住,“慢着,你顺便去一趟青州韩家,探一探他们家有何异常。”
“喏。”
按理说从韩宿被孟二娘子救回来直到现在,已经有小半个月的日子,韩家纵然不喜欢韩宿,也不该不出来寻他。
那日阿耶在烟虞城与玉阳城交界处闹的动静那般大,又岂能惊不动韩家的那些虎狼?
这其中实在蹊跷。
烟梅刚走,秀梅便进来了,她端了一碗燕窝粥,放在她的几子上,“我阿娘说娘子最近虚累得紧,便吩咐庖厨给娘子炖些燕窝补一补。”
沈雅彤冲她温柔一笑,秀梅虽是奴婢,却是个家生子,虽在贱籍,却被自家父母护着宠着,性子有些跳脱,也不容易看得出人与人之间的善恶。
所以关于那些事,她也不打算同她讲清楚,就算讲清楚了,于秀梅而言,也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倒不如叫她就这样开开心心无忧无虑地在父母的庇护之下过完此生。
这也算是一种福报了。
“放着吧,耳房现今如何了?”
秀梅紧抿着唇,为难地摇了摇头,“那郎君伤得太严重了,就连来看诊的医生都倒吸一口凉气。”
她顿了顿,“娘子要去瞧瞧吗?”
不过只是被四娘四郎打了一顿,又骑了一顿,额头上的伤口也不是很深,只是流了些血罢了,怎么就让医生倒吸一口凉气呢?
她点点头,“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