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当“韩宿”二字在她脑中闪过时,她的心跟着猛地一颤,心绪也跟着瞬息万变,她是恨他,几乎是恨到骨子里,但沈家那两个混世魔王也不是好惹的。

去岁四郎看上了西街李三郎家的一个小奴隶,便要拉回来玩耍,那是李三郎刚得的,哪里肯?为了哄这个混世魔王开心,汤氏特地求了沈平和登门将那奴隶买了回来。

只不过三日,那奴隶便被四郎折磨得不成人样,被发现时,他竟是身无寸缕地躺在了圂圈里,早已没了生气。

奴隶是贱籍中的贱籍,连牲畜都算不上。

所以四郎如此对那个奴隶,也没人会说他的不是,只会说那个奴隶太不争气,没有哄主子开心的福分。

就算沈雅彤心中恨不得要将韩宿千刀万剐,可她并不想他如那个奴隶一般,没过三日便死了。

在这世上,死是最容易不过的事情,只有日日遭受生不如死的折磨才是最可怕的,她要让他活着!还要眼睁睁看他受尽折磨!

而不是这般一死了之。

她披上了一件浅粉色的披风,这是杨氏送她的生辰礼。

杨氏虽是个直来直去的火药性子,手却是极其灵巧的,这件秀禾粉白的披风,便是她亲手做的。

暖和不说,还意外将她娇嫩的肌肤衬托得白里透红,像是雪地里的粉梅,春日里的淡桃。

去二房院子的路上,恰巧经过了二兄沈峰的院子,这几日阿耶病着,嫂嫂也回来了,他老实了不少,都已经有好些日子没出门了。

院中有一棵巨大的青桐树,入秋之后叶子便掉光了,他在树下摆了一张胡床,支了一顶遮阳篷,握着手中的《算经》看得不亦乐乎。

她这个二兄,纨绔惯了,一下子浪子回头,倒是叫她有些不习惯,但看他如此认真,她也不好打搅,瞧了一眼便走了。

刚转身,便从院子里传来了杨氏呵斥的声音。

“沈峰!你这是看的什么!”

声音几乎将院子都掀了,沈雅彤还未来得及说几句,杨氏便收了教训架势冲她走了过来。

今日杨氏穿了一件浅蓝色的褙子,看上去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冰冷。

走到她面前时,她的眼神微微只顿了顿,语气明显缓和了不少,“来得巧,随我去趟二房。”

沈雅彤福了福身,乖巧道,“嫂嫂,我也正要去二房。”

杨氏只微微一愣,但很快便舒展开来,“嗯,说到底也是你的事,走吧,随我一道。”

她这话倒是叫沈雅彤愣住了,难道她早就知晓柴房的事?

她转身看了一眼青梅,她也是一脸茫然。但好在下一刻杨氏的一席话瞬间将她的疑惑解开。

“听闻二房今日要去福临观?”

沈雅彤暗自冷笑一声,这汤氏还真是一日都不想等啊,福临观观主祈福日在后日,她这么早过去,无非是不想夜长梦多。

沈雅彤点点头,依旧十分乖巧地回答:“昨儿二婶婶来寻过我了,她说这只是小事。”

“小事?”

杨氏的眉毛都快被她挑到了额头,她一副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沈雅彤一眼,但又想起她还小,便又将气焰收了回去。

“我早间便同你说过,汤氏表面看着良善,实则不然,你以为她当真是为你好?”

杨氏白了她一眼,要不是今早那两个混世魔王闹出了些事,她还不知晓此间还有这么一个关节!

杨氏似是被她气着了,顺了口气后,才道:“你去二房作甚?”

沈雅彤低着头,做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四娘和四郎抢了我的奴隶。”

刚被杨氏压下去的气焰又涌了上来,她以为沈雅彤是听了她的话,前来寻汤氏要回生辰八字,没想到竟是为了个奴隶!

奴隶是贱籍中的贱籍,自古罪臣之后会被没入贱籍,世世代代为贱,永世不得翻身。但若是身处贱籍依旧入罪,那么只能成为奴隶。

奴隶是最贱不过的东西。

堂堂沈家娘子,放着自己的终身大事不管,竟为了个奴隶奔走,实在是不成体统!

眼见着快至二房,她也只好将心中的话憋了回去,沈雅彤自小丧母,身边无人教顾,能健康长成也实属不易了。

大郎常年经商在外,至今未曾婚娶,沈府大房,也只沈峰有了家室,整个沈府上下只有杨氏一人管着。

长嫂如母,沈雅彤长成这样的心思,杨氏自觉自己多少也有些责任。

于是她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便再不说话,往二房院子而去。

还未至院门口,便传来了孩子们的嬉闹声——一听便是两个混世魔王在玩耍。

“驾!走快点!太慢了!没吃饭吗!”

“沈耀,我也要骑,你让我骑一骑嘛!”

“你这个小混账!沈耀也是你能叫的?我比你早出生半刻,你得唤我阿兄!”

“别做梦了,明明是我比你早出生的,你给我下来,我也要骑!”

“你放肆!我信不信我让梁嬷嬷打你!”

“阿娘最疼我了!梁嬷嬷才不会打我!沈耀,你快下来,让我也骑一骑!”

“走开!他是我的!”

似曾相识的争吵声,惹得杨氏眉头紧蹙,沈雅彤随着她走进院子,这才看清里面的情形。

昨日那个被关在柴房,眼神如刀的韩宿,而今正被沈耀骑在□□当牛做马,许是因为不配合,他还吃了些苦头,肉眼可见的遍体鳞伤。

而沈耀手中,正拿着那条昨天从雨石手里抢来的牵引铃铛的一头,另一头正牢牢地绑在了韩宿的脖子上。

沈雅彤进院子时,这对兄妹正吵闹不休,沈雅音竟不知从何处捡来了一块石头,正要往韩宿脑袋上砸。

她边举起石头对准韩宿边恶狠狠道,“沈耀!你又欺负我!这东西是我寻来的!是我的!是我的!”

“住手!”

杨氏突如其来的呵斥声让吵闹的院子突然安静了下来。

沈雅音也被吓着了,手里的石头一下脱落,竟不偏不倚得砸到了韩宿的额头上,尖锐的一角迅速在他脑袋上留下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沈雅音想哭,可瞧见来的是杨氏,撇了撇嘴,便要跑去内院寻汤氏,谁想,却被同样吓着的沈耀拉住了胳膊。

两人就这样一拉一扯,沈耀从韩宿身上摔了下来,而沈雅音也被他这么一拉摔倒在了地上。

杨氏就像是一尊凶神恶煞的鬼神,缓缓走到他们面前,对着不敢哭出声的两人,伸出手指了指地上缩着的韩宿。

“他是你三姐的东西。”杨氏怒目而视,“偷了别人的东西还占为己有,这便是你阿娘教你们的规矩?”

青梅闻言,立刻命仆人上前解了韩宿的牵引铃铛,并将他扶了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当韩宿被仆人扶起来时,沈雅彤总觉着他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怪异。

恨?防备?仇?都不是。

她感到他目光里有一股说不出的宁静。

与前世那个动辄杀人放火、乖张怪戾、心狠手辣的韩宿,截然不同。

他是疯了吗?

还未缓过神,汤氏便已经从内院里出来了,她瞧见自己一对宝贝这般狼狈地摔在了地上,脸色突然一滞,对着院中奴仆呵斥道,“都死了吗?还不快将四娘四郎扶下去!”

侍婢奴仆们见状,慌忙扶起沈雅音与沈耀,期间沈雅音还想跑去汤氏怀里哭诉,却被侍婢一把拽了回去。

自家主子们很少吵闹,但大房都找上门来了,若是放任四娘四郎再惹出了什么事,那她们的命就没了。

“杨氏,你这是什么意思?”

汤氏突然敛去了平日里的那张温顺嘴脸,款款走到杨氏面前,质问道。

杨氏冷笑一声,只道,“我也不是个不讲理的人,既然二婶这么想管理中馈,那我便给你这个机会,往后大房只管大房和三房的,二房就由二婶自己管,如何?”

不过这么一句话,汤氏脸上的那些嚣张气馅一下子全消散不见了,沈雅彤甚至能在她眼中看到一丝惊恐。

“你!你这是想要分家?”

杨氏笑笑,“二叔都这么大岁数了,也该当当家主了。”

汤氏有些不敢相信杨氏的话:“这是郎主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杨氏耸耸肩,“我阿翁虽重病在床,但最是信任我,所以他定会同意的。”

听到这话,汤氏忽而一松,“郎主与二郎手足情深,又岂会听信你的挑拨,放任自己兄弟不管?”

“汤氏,要不要我将这些年的账簿都拿出来同你对一对?”

杨氏近前一步,眼中满是犀利与压迫,“二房吃了沈家多少利?你汤氏娘家背地里又吃了沈家多少利?你以为我不知道?我阿翁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挑拨他们手足情分?是我吗?”

汤氏竟不知她会当着沈雅彤的面这般给她难堪,她气得面色通红,却又不敢再反驳什么。

杨氏此人口无遮拦的,若是再让她说出些什么,那她这个善良温柔的二婶形象可就在沈家不复存在了,沈雅彤还有用,不能因为一些过去的事就将这条路堵死了。

她暗自咬牙,将心中的那份屈辱忍了下来,后退半步,平静地问杨氏,“你想如何?”

“将那两个小畜生送去清平观好生教养,若是养不好便不要回来了。”

汤氏红着眼:“杨氏!你这是生生要我与骨肉分离!你存的到底是什么心!”

“你也该想想那两个小畜生犯了何事!西街的李三郎可是凉州刺史夫人的表亲,只不过为了区区一个奴隶,便险些害得沈家万劫不复,你还问我存的什么心?”

杨氏亦是咬牙切齿,“这话合该问你!汤氏,你到底存的什么心?”

汤氏还想辩驳什么,可杨氏又怎会给她这个机会,她直接道:“阿翁看重三郎,为了三郎的前途,你也该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