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豆腐切成细细的薄片儿,放在杏仁露里一起煮,又加入琼脂、桂花和洋糖。
这草原上来的吃食,不知是用什么奶做的,香的很,煮出来一屋子都飘散着浓浓的奶香。
云韶贪婪的吸了吸小鼻子,丝毫不客气,就由阿如汗喂着饮了一口。
浓而不腻的奶饮,直接滑进口腔中,香的直教人吞了舌头。
“你们东胡天天吃这个嘛?”云韶又朝喷香的羊腿努了努嘴。
“我们那里好吃的可多,我娘会煮香喷喷的奶茶,手把肉,晚上还会在帐子前点上篝火烤全羊,东胡人男女老幼都会跳舞,我们那儿也没有什么男女大防,都是手牵着手围着篝火一起跳舞,东胡的酒也很香,喝多了酒就躺在草原上,天空很低,一抬手就能碰到月亮,想要星星,也是可以摘下来的。”他说的很认真。
往日寡言的少年,在说起自己家乡的时候,浅褐色的瞳孔亮晶晶的,隐隐还流露出一点惆怅。
他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月亮。
仿佛在问,月亮啊月亮,你可是我从故乡带来的那一轮月亮?
从未离过故土的云韶没的也跟着沾上了一丝怅然。
“小十三你别愁!我阿爹今天已经允了你回乡的事,可能过段时间就会有东胡的人来接你回去了。”说着,她接过阿如汗手里的小碗,舀了一勺,也不顾烫就往嘴里塞,自己吃的不亦乐乎。
阿如汗似乎老早已经知道这个消息,并没有什么太明显的情绪,而是将刚才的话又问了一遍:“我回去以后怕是就不能再来了,你愿意跟我一起去草原吗?”
月光下,他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姑娘。
轮廓分明的脸颊上露出期待,眼中满是闪亮亮的光芒。
云韶是他自离开故乡后,唯一一个待他亲近的人。
若说故乡和娘亲在他心里是一轮明月,那么云韶,就是他心头的太阳,无论何时,只要见了她,便觉得心里舒坦,浑身暖洋洋的。
“从这里到你们东胡要走多久呢?”云韶问。
阿如汗以为她有意,高兴道:“若快马加鞭,不出半月就能到东胡了。等你去了,白天我可以骑着马带你在草原上放纸鸢,放羊放马,看它们吃草。山顶上开满了格桑花,你若是喜欢,我便每日摘一捧回家!”
“还能在草原上放纸鸢啊!”
他俩小时候经常在御花园里放纸鸢。
她负责拿着线轴美美的瞧,阿如汗则负责拿着纸鸢死命的跑。
偶尔她失手挂到树上,阿如汗还得爬树翻墙,把那纸鸢取下来给她。
只是,宫墙里的天太窄了,云韶也很好奇,若在广阔的草原上放纸鸢该有多么有趣。
但兴奋劲儿只维持了一会儿,她随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瘪了瘪嘴:“可是东胡太远了,我阿爹和皇祖母肯定不许我去的,这样吧,等赶明儿,你在你们那儿得了什么好东西,就托来汴京的商队运过来给我好不好,我也把好东西给你留着,对了,这个给你!”
说完,她用帕子抹抹手,在身上东摸摸西摸摸,摸出一个东西抛进阿如汗的怀里。
他接过来细细端详,才发现是块玉。
这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美玉,光泽油亮,细白清澈,灯光底下一看,透彻的不得了。
“上回你不是说见我阿兄他们袍子上的坠子怪好看的嘛,正好,最近我得了块上好的玉,给你,叫安达穿个穗子,你也挂袍子上,保准儿比我阿兄他们的都好看!”
五大三粗的安达愁的挠了挠头。
阿如汗失笑道:“算了,安达哪会这个,这么好的玉,你自己留着吧。”
云韶琢磨一下也笑了:“忘了忘了,安达确实也不像个能做细活儿的,这样,还是给我,我叫连翘穿个穗子再给你拿回来。”
“那你帮我穿行吗?就当送我的礼物。”阿如汗小心翼翼的试探。
都说中原女子的绣活只做给家人,和心爱之人。
她已经婉拒了同自己回东胡的邀请,虽然他也遗憾,但却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云韶,她是整个大宋国最尊贵的公主。
而自己,只是东胡最普通不过的一个皇子。
就算是他摘下天上的星星给她,或许她还会嫌弃不够亮。
她那么好。
是他配不上的好。
可他还是不死心。
水里的樱桃酒已经温好,安达取了两只酒碗,给二人各自斟满。
粉红色的酒水散发着淡淡的芳香,映在白瓷的酒碗里,还未尝一口,单是色香便已属上乘。
加之,樱桃酒清爽通透,顺道也解了她刚才吃了羊肉的油腻。
一口入喉,云韶惬意的缩了缩脖子。
酒碗放下,她才发现,小十三还在盯着她看。
“哦哦,你说那坠子啊。”她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女红不好的,还是叫连翘做,她手艺好,保准儿给你穿的漂漂亮亮的,等你走的时候我再送你别的。”
阿如汗看着她,浅浅摇了摇头,笑了,没说话。
俩人一边吃烤羊腿一边饮樱桃酒,没多久就将那一坛酒喝的干干净净。
云韶嚷嚷着还叫太监去取,却被阿如汗给拦下了。
“别喝了,你已经有点醉了。”
云韶嘟起了嘴,仰头朝天道:“佛祖菩萨啊,怎么到哪儿都有人管我,现在连小十三都要来管我!”说完,她垂下头,歪着脑袋盯他,嘴里嘟嘟囔囔:“小十三,你是不是和我阿兄他们说的那样也是个大人了啊,你小的时候从来不管我的,都是同我一起闹的……”
话未说完,人歪歪斜斜在榻上打了个酒嗝儿。
粉白的小脸倚在小几上,眼里水汪汪的盯着人瞧。
像是谁家偷喝了酒的小猫。
阿如汗突然觉得胸腔内一阵的燥热。
他想嘱咐云韶两句,在自己面前如此也就罢了,在别人面前是断不能喝这么多酒的。
可话未出口,小几上的人眼睛已经合上了,还发出奶猫一样轻轻的微鼾。
浓密纤长的睫毛像小扇子,搔的人心里痒痒的。
阿如汗无奈的笑笑。
“去华音殿叫人来接公主回去。”
安达应声出门。
榻上的姑娘睡得格外香,似乎还做着什么美梦,闭着眼舔了舔嘴唇。
白皙的小脸,粉嫩的舌,以及红艳艳的唇。
阿如汗喉结滚了滚,手指微颤着,想要上前帮她将垂到脸颊的一缕发丝拢到耳后。
“敢碰她一下,今夜便剁了你的手!”
门外,猛然间传来宋鄞的声音。
中气十足,铿锵顿挫,在漆黑的夜里听来格外骇人。
阿如汗愣住,站在原地不敢再动。
宋鄞眸子里闪着寒光,脚步急促,几步便已来到二人身旁。
屋子里飘着淡淡的酒香,一旁还散着一堆没有来得及收拾的食物。
再一看榻上的云韶,少女虽然面有醉态,但衣服穿得整整齐齐,身上还裹着件雪貂的大氅。
宋鄞略放下心,斜睨阿如汗一眼:“你同云儿饮的酒?”
“是。”嘴上称是,但阿如汗神情淡漠,不卑不亢。
宋鄞看了他几眼,没有说话,而是弯下腰将云韶拦腰给抱了起来。
睡梦中的少女轻皱下眉头,却也没被吵醒,只是懒懒的在阿兄怀里蹭了蹭,又睡了过去。
宋鄞抱着人,阿如汗跟在身后垂手相送。
走到门口,宋鄞突然站住。
身着乌色金缎朝服的皇子,肩背厚而笔直,不过是个年不及弱冠的少年,却已经生出帝王的霸气,单单一个背影,已经觉得气势迫人。
“别妄想那些不可能属于你的东西。”他顿了顿,声音更沉:“若你听话,不再打云儿的主意,我便周全了你的面子,让她依旧当你是幼时的伙伴,若不然——”
他周身像是被一阵冷冽的气息包裹,甚至冷过汴京的寒冬,不用开口,意思便已经传达到了。
阿如汗微一愣怔,很快,低下头,认真的朝宋鄞的背影躬身行了一礼:“那,阿如汗多谢二皇子了。”
宋鄞并未回头,径直抱着怀里人离开了阿如汗的院子。
院子里,斑驳的树影零零落落,房檐上的灯笼也被风吹的一摇一摆。
二皇子的背影很快便隐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阿如汗敛了眼中和悦的神色,重重关上了院门。
次日一早,云韶醒的晚。
见床幔后头的人猫儿似的伸了个懒腰,茯苓立刻走了进来,轻轻唤了两声。
“公主,该醒了,已经巳时了,都该吃午膳了。”
帷幔里头的人先是愣了愣,随后激灵一下坐直了身子,撩开了幔帐,伸出头。
白嫩嫩的小脸上还挂着红红的睡痕,她满脸的懊恼:“你几个怎么不叫我啊?今儿是大年初一,我得去给阿爹皇祖母他们请安的!啊啊啊,这下完了,又要挨罚了!”
茯苓憋着笑,将床上的帘子撩了,又唤来屋外候着的小丫鬟拿来水盆擦脸穿衣。
云韶一边由着她们摆布,一边絮絮叨叨:“快着点儿啊,还磨蹭!”
茯苓道:“别急了,主子,今儿不会有人罚你了。”
“你怎么知道?”云韶歪头疑惑。
茯苓看着她,慢悠悠道:“因为您的罚已经下来了。禁足七日,哪儿都不许去,只能跟咱们华音殿里头待着,别人不许进来,您也不准出去。人都见不着,哪儿还能罚上加罚?”
完了完了。
要么就是昨儿偷跑出宫的事儿被找了后账,要么就是昨晚上喝多了酒的缘故。
云韶啊了一声,漂亮的柳眉皱成两团,粉面含嗔,委屈巴巴的问:“谁下的令,是阿爹还是皇祖母?”她想去求求情。
却没想,茯苓都摇了头,然后报了个她想也没想到的名字。
“是二皇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