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看到宝玉,一时很是惊讶,想起现在是在黛玉的潇湘馆,紫鹃才告诉过她,说是林姑娘嘱咐过潇湘馆里的丫鬟不可以和宝二爷太过亲近,越过主仆之间的礼。
故而晴雯便恭恭敬敬地对宝玉说道:“姑娘在里头坐着,宝二爷进来吧。”一边把门上挂着的帘子掀开了。
宝玉快步走过,很是高兴地说道:“晴雯,你怎么在这里?我去你家找你,却找不到人,急得我好苦!”
晴雯皱起眉头:“二爷说什么话呢?姑娘在里头,想问什么就去问问姑娘,或者紫鹃姐姐。”
说罢就想扔下宝玉进去,只是想着还是不能任性,对宝玉说道:“二爷还不进去吗?我手掀着帘子都要酸了。”
宝玉迷惑地看着她,还是弯腰进门了。
黛玉坐在靠窗的位子上,面前摆着棋盘,黑子白子交错排布。黛玉一手执棋,一手翻着棋谱,自娱自乐,心情颇好。
宝玉过来就与她相对而坐。
黛玉看到宝玉笑道:“二哥哥是稀客了,好久未见。”
宝玉苦笑道:“上那劳什子学,还不如不上。”
黛玉笑着看了宝玉一眼,也不回话,把棋盘上的棋子都收回。
宝玉也帮着她收,棋子的材质特殊,摸起来光滑冰凉,在炎热的夏夜把玩起来爱不释手。
宝玉心里的烦躁如被流水冲刷般慢慢消散,轻声问道:“晴雯怎么在这里?”
黛玉漫不经心地说道:“老太太让她来的。”
虽不细说,宝玉瞬间明白是黛玉出手相救,心里也放心了:“在这里也好。比我现在好。”
黛玉惊奇地看了宝玉一眼:“你这个贵公子在说些什么话呢?晴雯大热天都差点死在外头了。”
宝玉也道:“我每天都觉得我要死在外头。”
黛玉思考片刻,缓缓道:“让我来猜猜,如今天气炎热,学堂里是否热如蒸笼,让人受不住了?”
宝玉如遇知音一般眼泪汪汪:“妹妹果然聪慧。天气炎热毒辣,那学堂里又小,大家又都挤在一块,又没什么来降温的东西,我每日都感觉我在那里受刑。”
黛玉道:“也是奇怪,你日日在那里忍受什么?回去和老太太和太太一说不就行了。天气炎热,闷在那屋子里读书,肯定得烦躁疲惫的,怎么可能把书读进去?”
宝玉叹道:“我问过平儿姐姐,说凤姐姐现在重新管家了,给学堂的银两又增添了一倍,现在这钱多数没用在学堂里,大抵是被学堂里的夫子昧下了。”
黛玉知道,学堂里掌教的那位贾代儒还是宝玉的爷爷辈的人了,若是宝玉抱怨揭发,不敬长辈的罪名就压下来了。
“那也不能这样。”黛玉正色道,“育人者,若不言行清白,传授那些孔孟真经,又有人会相信呢?那个学堂也都是贾家的儿孙,若是教导不力,误的可是整个家族。”
宝玉沉默一会,说道:“学堂确实是家庭里的大事,可老爷马上就要回来,太太处理这事难免会受外头非议,若是让老爷听了去,那可怎么办?”
黛玉笑道:“蠢材,蠢材,你能想到的太太能不想到?你放心就好,太太自然会处理好的。若是怕太太房里的人说你对长辈不敬,你也不必亲自去和太太说,叫袭人去和太太说明白那学堂的情况不就可以了吗?”
宝玉明白黛玉所言太太房里的人乃是赵姨娘母子,心里感叹黛玉果然懂他所思所想。
正欲说话时,只见袭人寻来潇湘馆,从外头进来笑道:“已经很晚了,二爷该回去了,明日还要上学呢。”
宝玉听到上学二字就脸色稍沉,黛玉看到宝玉神情变化,扑哧一笑:“你看,救星不就来了,还不快去?”
袭人还不知道二人在打什么哑谜,不过很习惯黛玉和宝玉之间常常有旁人不懂的暗语。
宝玉乐呵呵地笑,辞别黛玉出去,回去和袭人商讨不提。
宝玉走后,黛玉仍坐在窗前,窗外千百竿翠竹摇曳,带来习习夜风,吹拂着少女如画的眉眼。
“幽窗棋罢指犹凉”,黛玉不禁念起这句诗来。那是宝玉给潇湘馆的题联,宝玉还是有几分作诗的才华在身上,明儿有空再和他聊聊诗作。
黛玉想想也笑了。紫鹃进来笑道:“姑娘傻笑什么呢?天也晚了,快梳洗歇息吧。”
晴雯端着水进来,伺候黛玉净脸。
黛玉道:“这些事原来是春纤那些小丫头的事情,你也不用做这些事情。”
晴雯却笑道:“我得姑娘相救,好不容易才进来,现在也是领着小丫头的份例银子,这些事情自然也是我要做的。”
又恐黛玉和紫鹃疑心她不会安分做事,又忙补充道:“我以前在怡红院里,仗着二爷的势,打骂了小丫头,好些人都传我不好,今后在这里我一定会改,真心服侍姑娘。”
黛玉笑道:“我知道,以后就在这里也不必忧心,有什么事有谁不好就找紫鹃就好,安心在这里住下。”
晴雯感激地点头,日后悉心服侍,低调行事等不消细说。
梳洗罢了,黛玉躺在床上盖着凉被。潇湘馆的夏夜总是清凉舒服的,她很快就入睡了。
奇怪的是,她今天晚上却频频做梦。
梦中,老太太为黛玉与宝玉主持婚事,热热闹闹,宾客云集,姐妹们都热热闹闹地来给她梳妆,镜子里头的新娘子笑靥如花。
黛玉觉得满腔的幸福喜悦就要冒出来,这是自从父母双亡之后再也没有的体验。
忽然,画面一转,不知哪里漫起烟雾,又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一伙人,四处抓人,掠夺财物,砸烂东西,仆人们都四处逃窜,乱作一团。
黛玉吓得哭起来,一阵眩晕感袭击了她,她晕过去了。再醒来的时候她站立在空无一人的贾府中,往日白玉为堂金作马的贾府已经荒草丛生,寂寥无人。
“老太太!宝玉!”黛玉无助地喊道,“你们都去哪了?”
走到集市上,黛玉看到贾府众人跪在人群中,插标卖首。黛玉看着相熟的姐妹亲人,凤姐、宝钗、湘云......着急地想要冲过去,却被汹涌的人群阻隔,始终都没法靠近他们。
恍惚间,黛玉又到了人迹罕见的道路上,路旁有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蜷缩在那里。
黛玉觉得害怕,可当乞丐缓缓抬起脏兮兮的头颅,黛玉才发现他竟然是宝玉。黛玉眼含泪花地想要握住他的手,却发现他的眼睛里已经没有光泽,随后倒在了黛玉的怀里。
黛玉忍不住痛哭出声。
梦境褪去,黛玉睁开双眼。入眼的还是熟悉的青色帐顶,没有沦为乞丐的宝玉,没有被卖的姐姐妹妹们。
黛玉怔怔的,摸了一下额头,一手的汗。
便轻声喊道:“紫鹃,紫鹃。”
屋里亮起一盏小灯,雪雁掀开床帐:“姑娘,是我。”
黛玉便叫她拿水来洗脸。
雪雁今夜里值夜,见黛玉满额头的汗,便赶紧去拿东西来给黛玉洗脸。
雪雁以为黛玉是想念父亲母亲了,就出声劝慰道:“姑娘不要伤心了,雪雁会一直陪着姑娘的。”
黛玉看着眼前雪雁诚挚的双眼,心中几分宽慰,让她回去继续睡。
此时应该天快亮了,黛玉又重新躺在床上,刚才的梦境奇怪又真实,还带着诡谲气息。她之前没有做过这样的梦,这是在给她提示些什么吗?
这日便是端午,由于老太妃薨逝的缘故,贾府并没有唱戏打醮等热闹活动。
贾母便治办几桌宴席,请范家祖孙和薛家母女来赏端午。范家倒是来了,薛姨妈却连同宝钗宝琴一起推辞了,大概是夏金桂在薛家还不消停吧。
夏日里头宴席上大家都吃的少,贾母和范老太太相携到里间说话,黛玉舒雯等人就在阁间里头下棋闲聊等。
宝玉见到舒毅很是高兴:“近来可好?我倒是很久没见到你。”
舒毅笑道:“打理家中的生意罢了,听闻宝玉兄弟日日上学堂去,可是要蟾宫折桂了?我提前恭喜你。”
宝玉道:“哎不要说这样的话,这话就夸大了。我之前上学原是奉祖母之命,现在学堂里夏休呢。”
王夫人一听宝玉在学堂里受苦,立刻雷厉风行,先让学堂里夏休,不必再去,而后等贾政回来,再商议着让贾代儒回去养老,另外找别的夫子来教。
旁边却传来声音,宝玉循声望去见黛玉舒雯等姊妹都围在那里,就拉着舒毅过去。
原来只是贾母房中两个小丫头在下棋,黛玉舒雯们看着有趣,就围在那里指点,比自己下棋兴致高多了。
宝玉和舒毅也站在旁边看。眼见着一边输了,舒毅忍不住,就抬手执棋下了一步。
不成想另一边伸出一只纤细的手,也下了一棋,和舒毅的手不经意相碰。
舒毅碰到莹白的指尖,就匆忙抽回手。好在别人都在乎棋局,无人观察到这一刻的触碰。
舒毅抬头看了一眼,伸手过来的是二姑娘迎春。她把手搭在肩膀上,修长白嫩的手指如葱白一样,手腕上还系着一串茉莉花环,更衬着玉手温柔白皙。
舒毅匆忙低下头。非礼勿视,他对自己说。
黄昏时,范家祖孙辞别回家。在马车上,舒雯和范老太太闲聊今日的见闻,说道:“等到国丧一过,热闹的宴席可多了。湘云姐姐要办婚事,迎春姐姐也待嫁闺中,还有岫烟姐姐的也应该快了。”
范老太太问道:“二姑娘定的是哪位人家?
舒雯答道:“是孙家,夫婿好像是在兵部任职。”
舒毅倚着马车看着夕阳,原来她已经定亲了。
于是没有多想,送范老太太回屋歇息,再嘱咐贪凉的妹妹少喝冰饮,就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去。
舒毅才走进自己的院子里,屋顶上瓦片声动,有个黑影跳了下来,正好在舒毅面前。
舒毅猛的退一步:“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