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王夫人,宝玉,还有后头的下人们都看见黛玉,齐齐站住了。

宝玉的眼神明显兴奋起来。黛玉和舒雯去京郊的庄子踏青时,他不得不去学堂里读书。故而已经好久没见到黛玉。宝玉一直对黛玉藏有心思,黛玉一去就闷闷不乐,今日一见难免控制不住自己。

宝玉没有多想,就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去,对着黛玉笑道:“林妹妹,好久都没有见你,我甚是牵挂着你!”

黛玉见王夫人的脸色几番变化,还是没能笑起来。就忙越过宝玉,上前对王夫人问候道:“舅妈”

王夫人变出慈祥的笑容,对黛玉道:“姑娘从哪儿来?”

黛玉笑道:“我从三妹妹处来,本要回我自己的屋子,半路上下起了雨,我便想来这避避雨。”

王夫人往外头一看,果然雨丝细密,织成一张白色的网,将天地都笼罩住。她今天从贾母处出来,就直奔大观园里的怡红院,来整治她儿子身边的“狐狸精”,外头下了雨也不知道。

宝玉看着雨势,也道:“雨好些大了,太太和林妹妹都在屋里闲坐片刻吧。等雨停了,再回去才好,冒着这雨走,有再大的伞都要被淋着。”

王夫人点头称好,故又回了屋子。

黛玉冷眼看过去,屋子里头站着好多下人。黛玉估摸着怡红院里所有的大丫头小丫头都在这里了,显然今天王夫人是来将怡红院里的丫鬟好好整治一番。

黛玉觉得心惊。宝玉自幼就是爱和女孩子玩闹的,无论是贾母王夫人身边得力的大丫鬟,还是干杂活唱戏曲的小丫头,他都乐于去和她嬉闹玩乐。又有哪个能抵挡住来自主子少爷的热情,若是玩笑两句,今天这一情境,难免会被戴上狐媚子的帽子。晴雯怕也是这样才被撵出去的。

宝玉倒是无事,王夫人也不会考虑自己的这个儿子喜欢和女孩子厮混。

黛玉看着宝玉,只见他眼神含笑,时不时看向自己。

桌案上有杯残茶,应该是之前给王夫人吃过的。袭人和麝月赶紧把残茶撤下,又端上来清香扑鼻的新茶上来,垂手立在王夫人两侧,屋里屋外都站满人,但怡红院还是前所未有的安静。

宝玉素来惯着自己院子里的丫鬟,黛玉往日来怡红院,都能听见女孩子的欢声笑语,或者是发生争执的斗嘴声。今日里怡红院却有一种人人自危的气氛。

王夫人也感到屋子里人多沉闷,便抬手叫多余的人都散了,唯余袭人和麝月二人。

王夫人指着二人对黛玉笑道:“我上了年纪,越发喜欢这样子笨笨的丫头,心眼多的我总是觉得留在身边不放心。”

黛玉顺着她的话头笑道:“太太说的是,下人最是忠诚,没有歪心思的好。我平日看袭人姐姐和麝月姐姐也是好的。”

安静了片刻,王夫人提起黛玉的药:“姑娘最近在吃了什么药,可有配好了,若缺什么尽管叫人去我那边拿。”

黛玉笑道:“老太太叫我吃范老太太开的药膳方子,已经有很久没有配丸药吃了。”

黛玉虽然在贾府住了几年,但和这位舅母的关系依旧止于每日的晨昏定省时相见问好。

现在相对而坐,也没什么好的话头说。

好在紫鹃这个时候来怡红院找黛玉了。“请太太安。”紫鹃进来看见王夫人在,微微吃惊,问候之后便对黛玉说道:“姑娘,舒雯姑娘就要往家里去了,再耽搁下去她就要上马车了。”

黛玉会意,便站起来,和王夫人辞别:“舅妈,我先去了。”

王夫人笑着点点头,宝玉原也想一起送舒雯回家,正要上前,袭人赶紧拉住宝玉的袖子,微微皱眉,以眼神示意不可。

宝玉想起王夫人今天才在怡红院处置了晴雯等人,他自己还得听母亲教训,不得不作罢,看着黛玉和紫鹃出去。

王夫人看着宝玉不舍的眼神,恨铁不成钢地冷笑了两声。

“宝玉”

宝玉忙低头听训。

“我知道,你平日里不好,都是院子里头那些吆三喝四,装乔拿大的丫头们闹的。往后要是再闹出不好的来,我就再撵几个丫头出去。”

“是” 宝玉低声应道。袭人和麝月更是把头深深埋下。

“还有一件事需和你说明白。等这个月过,园子外头给你的院子收拾好了,你该从这个园子搬出去了。”

宝玉一听,如天上打了个焦雷。

“太太,我明明在园子里住的好好的.......”

“这是老太太的主意。如今你天天要去学堂里上学,到园子外头住着方便些。还有,你父亲就要回来了,再不用功读书,仔细他考察你功课!”

宝玉心里难过得想要哭出来,但是这都是老太太的主意,他也无可奈何。

袭人面露喜意,送王夫人出了门。

宝玉一下就瘫坐在床上:“我究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大罪,要这般惩罚我!”

袭人上来劝道:“二爷,瞎说什么话呢?一年比一年大,总是要搬出园子里头的。”

麝月也道:“这院子就算二爷搬走了,老太太和太太断然不会随便给谁住。二爷以后下学堂了也可以来园子里头逛,何苦说自己呢?”

不料宝玉翻身坐起来,冷冷道:“我倒不是说自己,我是想问问你们两个,今日太太怎么突然就来,怎么就什么事情都知道了? 这个院子里头是有什么太太的耳目眼通吗?”

麝月和袭人一听,心里一动。细揣此话,宝玉是疑心她们两个向王夫人告密,排挤晴雯出去?

麝月正想辩驳,袭人摇头,只对宝玉说道:“我们都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晴雯妹妹生的好,针线活上也好,出去一两日,老太太总会叫她回来的。”

宝玉嘴里只哼了一声,麝月却忍不住:"二爷倒不必这样。晴雯出去了,二爷心里难过,也不必把气都撒在我们身上。我成日里头在怡红院里,到太太处当耳报神是绝对没有的。我若是有谎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宝玉见麝月生气了,心肠就软下来:“快莫说这样的话,晴雯已经出去了,我也舍不得你。”

麝月正色道:“二爷素来是好的,我们都是知道的。但有时过好了也是不行的。像被撵出去的四儿、芳官,都是眼皮子浅的小丫头,自幼就是奴才,爹娘没怎么教养,没见过多大富贵也没享过多大的福,二爷一味的宽容放纵,和她们玩笑打闹的,什么好东西都舍得给。她们在外头仗着是怡红院的小丫头,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焉知没有人去太太二奶奶处说过。说起来怡红院今天的事,没有五分,也有三分是二爷的过错! ”

宝玉听完后默默无言,麝月又对袭人说道:“我去把晴雯的东西收了,让宋妈带出去给她。她如今也病着,怪可怜的。”

说罢转身就出去了。

宝玉想了一会儿,抬头对袭人说道:“你去拿些银子给出去的芳官和四儿,好歹也在怡红院待过的人。”

“早知道了,我也和她们姐妹一场,不用你叮嘱。”袭人笑道,“不要再想了,先把书看了,明日里还是要去上学堂的。”

宝玉坐在桌前不耐烦地翻着书,袭人也出去了,屋子里头静悄悄的。

他在想念着晴雯,雪中给他贴字符,病中为他补雀裘,和他撕扇子作乐,替他给黛玉送帕子......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

他一直以为他们是生在一起,死在一处的,不会分开的。可是今天王夫人一声“狐狸精,撵出去”,就打破了那么幸福快乐的迷梦。

晴雯怎么会是狐狸精呢?她明明长的和芙蓉花一样鲜妍娇艳,眉眼还有点像林妹妹。

林妹妹。宝玉心里默念。

宝玉看着外头雨打风吹,心里越发惆怅。

林妹妹也会像晴雯一样,和他分离吗?

黛玉将舒雯送到二门处才回来。紫鹃见外头雨下得大,黛玉又来回奔波,怕她受凉,就定要黛玉去洗个热水澡。

洗完之后,黛玉托腮坐在圆桌前,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紫鹃给黛玉端上来潇湘馆的小厨房做的药膳,看着黛玉有些伤怀,便劝道:“姑娘最近身子越发好了,舒雯姑娘走的时候还叮嘱姑娘不要总是为这些事情那些事情伤心,要保养了好身子。姑娘有什么事情只管让我去做,不要愁坏了身子。”

黛玉原本在想着怡红院的事,想起晴雯被拖出去无助的身影,被紫鹃一说,就有了想法。

“紫鹃,你明日回家去一趟,拿上些钱,还有些药,出去看看晴雯。”

"晴雯?她病了回家去了吗?"

黛玉摇摇头 :“我今日去的时候,晴雯像是被撵出去了,你去看看她,怪可怜见的。”

紫鹃慎重地点点头。她一直将宝玉当作是黛玉的好归宿,这下怡红院有了变故,她觉得必须要了解清楚。

天气渐渐热起来了,大观园里花开得茂盛,也有凋谢的花悄悄地落。

宝钗自从搬出大观园后,就不知为何没有再进来玩过。

黛玉这几日听说宝钗生病了,心里挂念,就决定到薛家看看她。

薛家住的离贾府很近,黛玉知会过李纨后,就带着紫鹃一起到薛家来。

才刚到薛家二门处,黛玉往里才走两步,便听到喧闹之声。

“我夏家金的银的都赔进去了!不成想竟弄一个小妾来治我。活活把我治死,好把我们家给霸占去了!你们再娶好老婆去!好狠的心啊!”

又有脚步踩踏的声音,棍棒敲打的声音。紧着听到有女孩子哭喊,还伴着解劝叫喊等嘈嘈杂杂十分闹人的声响。

黛玉和紫鹃听得十分惊骇,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