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薛姨妈说的喜事是薛蟠将要娶妻了。薛蟠定亲的那家是桂花夏家,也是皇商,专向宫中和达官显贵家供桂花。夏家只有一个女儿,叫夏金桂,没有兄弟。
夏家现只有一个寡妇,把持家中生意,倒也是厉害,无论是宗族中人,还是生意道人,那寡妇都对付得过去,很不容易地守住了亡夫的遗产。
夏家和薛家也有七拐八绕的亲戚关系。薛蟠那色鬼从江南回京城的路中,到夏家住了几日,见着貌美的夏金桂,就被迷住了三魂七窍,回到家就立刻逼着薛姨妈去提亲。
薛姨妈见夏家也是皇商,家景殷实,薛蟠又十分喜欢夏金桂,便也同意了。
现诸事皆定,只等过门了。
众人听说,都说恭喜。
贾母也笑道:“姨太太倒也是快,我这边又赚到一次席面了。”
薛姨妈笑道:“蟠儿娶亲时,若是老太太能赏脸吃一杯喜酒,就是我们家天大的福气了。若是范家老夫人也可以一起去,那更是好了。”
范老太太只淡淡一笑:“贵家有喜事,理应去到场庆贺。只是我接下来便要去我娘家探亲,恐怕是赶不上了。”
贾母笑咪咪道:“实在不巧,就看看能不能赶上满月酒了。”
众人都笑起来,薛姨妈连说:"那就托老太太的福气了。"她守寡多年,自己的儿子行事举止胡作非为她是知道的。现在就盼着薛蟠成家生孩子后能够承担家业。
又说笑几句,众人也就散了。
贾母昨日并没有睡好,半倚在榻上,悠悠叹道:“我们家虽然说是贵妃娘家,可惜子弟不争气,唯一一位还在朝中做事的还在外放,没人可以往皇宫中递消息送东西了,越发不得太上皇和皇帝看重。”
范老太太斜坐在软椅上,笑道:“本来就不能用你们家的路子,平白地要往皇宫中送个大夫,反而引人议论猜疑。我娘家好歹几辈人都在太医院做事。我娘家侄子现在在太医院也还有些积累了,靠我娘家的路子进宫更加妥当些。”
“是这个道理。”
范老太太起身:“好了,不和你多说了,我今儿先带我孙儿去我娘家见见,先探探路。我自嫁去姑苏,如今几十年了,都没回过娘家。”
她的眼睛流露出几分感伤。
贾母知道她这位幼时姐妹不容易。家中为了钱财富贵,将她许给一位年纪大好几岁的鳏夫。后来丈夫也早早撒手人寰,她又辛苦养育继子,抚育他读书进仕,娶妻生子。
本来是要做老祖宗享福的时候了,没成想贤惠的媳妇过世了,续娶来的儿媳家世虽高,却也眼高于顶,不敬婆母,无视继子继女,只管紧丈夫。
范老太太心气也高,自己抚养原配留下的孙儿孙女,和自己那个仰仗岳家、到处外放的继子也感情淡漠,不多来往。
范老太太回过神来,对贾母笑道:“倒不必感伤了,有些事情就应该快刀斩乱麻,不必纠缠。”
贾母笑道:“我小时候调皮,你也常教导我。现在都一把年纪,还能听你的教导,我倍感荣幸。”
两人说说笑笑间,范老太太便出门了。范舒毅早就候在门外,等着自家祖母。
马车缓缓走在宁荣街上。舒毅掀着帘子往后看显赫的国公府,眉头微锁。
范老太太知道自家孙儿是不喜开口的,便先提起话头。
“毅儿,昨日今日所见所闻,你有什么见解?”
舒毅回头恭敬回答:“回祖母的话,国公府富贵张扬,排场甚大,外人所言非虚。但其中儿郎,孙儿观其言其行,不敢苟同。”
范老太太点头:“儿孙疏于教管,实在不妥。他们家的宝玉,我看着就不喜,厮混内帷,在宾客面前也不懂礼仪。”
显然,宝玉的砸玉直接砸穿了他在范老太太心中的形象。
舒毅点了点头,竟敢在他妹妹面前如此行为放诞,实在可恶。
沉默了一会,他试探着问:“今日提到的准备娶妻的薛蟠,是不是就是之前在金陵打死人的那位公子哥?”
范老太太略略点头:“就是他。”
舒毅长叹一口气,神情肃穆:“打死人命,逃之夭夭,现在已经要预备娶妻生子。而当日棍棒下的冤魂无处可诉,天地不公。”
范老太太拍拍舒毅的手:”莫着急,世间权势浮沉变化,过眼云烟,你且慢慢看。”
这边贾母刚送完范老太太出门,又歪在床上。屋子里燃着安神的香,鸳鸯慢慢地按着贾母的脖颈,屋子里静悄悄的,气氛低沉。
宝玉踏入屋中,只见贾母歪在床上,去掉发饰,穿着颜色低沉的寻常衣物,眉眼半眯。
宝玉知道贾母今日起的早,很乏,也不敢像往日玩笑,只缓缓地走到床边,垂手而立。
贾母送范老太太出门后,就立刻让身边的小丫头去找宝玉来。昨日里宝玉在范老太太面前砸玉,实在是行为不妥当。饶是她十分喜爱这个孙子,也该管教一下了。
宝玉当时正想要去潇湘馆和黛玉舒雯说说笑笑,没想到快赶上了,竟然被贾母的小丫头拦住了。宝玉不敢忤逆贾母,乖乖跟来了。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贾母稍稍咳了几声,宝玉急忙从旁边的小几上倒了杯茶递到贾母嘴边。
贾母就着宝玉的手喝了几口,抬头见是宝玉,笑道:“快坐,站着干什么吗?”
早有小丫头拿了张椅子来,宝玉见那椅子有些高,也不敢坐,只在床前的小杌子坐下了,接过丫头端来的茶喝。
贾母细细打量他这个孙儿,孝顺,样貌也好,只是喜欢在内院里混着些。想起之前宝玉在范老太太来的时候的失仪,又觉得疏于管教了。半晌道:“你父亲的信刚刚便到,说是六七月间就可以回京了。”
宝玉忙放下茶盏,站起来躬身听。心里就像喝了隔夜的茶一样酸涩。他知道他父亲回来肯定要考察他的功课,可他已经玩乐了好久了。
只听贾母说道:“你很久没有到学堂去,你父亲来了要考校你的功课的,再过两年要去下场去考试的。回头功课不好又要惹你父亲生气,明儿还是要到学堂去念书。”
宝玉听了心里咯噔一声,贾母原是不管他去念书的,他还指望着靠贾母来包庇他的偷懒。他拉着贾母的手撒娇:“好祖宗,那书且过到夏天再读吧,春日里那么多好日子,我还盼着陪老太太说说笑笑呢!
贾母知道宝玉不喜欢去读书,但现在家里有些潜力的年纪正好的子孙也只有宝玉一人,兰儿还小,宝玉还是要扛起责任,不能把家族的重担都压在宫里的姐姐身上。
可贾母想的这些宝玉都想不到,他只知道他又要去读书了。他真想出门被绊一下然后晕过去,就不用去上学了。
贾母慈爱地看着宝玉。这是她最疼爱的孙儿,生下来的时候就带着块玉,大家都觉得是祥瑞,给贾府添富贵的,便从小都宠着他。越长大就越发现宝玉越像死去的丈夫,心里就更疼他。自然是希望他可以富贵清闲过一生,可眼下新皇夺权,贾府作为老皇帝的势力,不受待见,往后还是得看儿孙自己的本事了。
想到这里,贾母坚定了要宝玉去上学的心。她笑着对宝玉说,但口气不容置疑:"你已经歇了好久了,再不去上学,环儿兰儿就要比过你了,明儿快去把功课补起来。"
宝玉欲言又止,这是铁了心要他去上学啊,他一瞬间觉得天旋地转,恨不得立刻就晕过去了。
谁知贾母又说:"前几日王太医还来和你把过脉,说你都好。不会知道明天就要去学堂就立刻病了吧"
宝玉看着贾母笑眯眯的眼睛,逃不去了,只得乖乖应诺了。
眼见宝玉垂头丧气的样子,贾母拿起茶盏,施施然又喝一口,说:"明儿去未免仓促,再迟三日去吧。"
宝玉一听,喜得快跳起来,转念一想,还是要去读书,脸上也只剩三分喜色。
贾母看到宝玉精彩的脸色变化,忍不住笑起来。又拉着宝玉细细叮嘱,去了学堂要好好读书,天气还冷着别着急脱衣裳等等。
宝玉知道贾母关心他,虽然心情颇烦,也恭敬地一一应了,说些一定奋发勤恳等话。
宝玉去后,贾母又叫人去传王夫人来。王夫人也是刚知道贾政再过几个月就可以回家,也过来和贾母知会。贾母略听王夫人讲几句贾政的事情,便直接进入正题
“如今已是开春了,你在上房旁收拾出一间齐整院子来,教宝玉从园子里头搬出来。”贾母淡淡道。
王夫人的内心立刻起惊涛骇浪,老太太这是准备张罗宝玉和黛玉的婚事啦?她这个做婆婆的可不同意了。王夫人劝道:"也是,宝玉如今大了,园子里头有姑舅姨表姐妹,也不方便,不过这婚事什么的也还不着急......"
贾母眼睛一睁:"胡说什么,宝玉和园子里头的姑娘们都还小着呢,有什么方便不方便?你这话说着,别人还以为宝玉和园子里头谁有什么呢,可不是把刀拿给别人来刺我们,被别人听去造谣,还要不要活!"
王夫人被说了几句,自觉失言,只得讪讪一笑。
贾母看着这个儿媳妇心情复杂,以前刚嫁过来的时候也是个爽利人,年纪越大就越是嘴笨,落人口舌,还容易听风就是雨,还是凤丫头聪明啊。
贾母缓和一下心情,又说:“只是我让宝玉去学堂里上学,他老子回来肯定是要问他功课的,你是知道的。园子里头离得太远,去学堂不方便。宝玉成亲我之前也说过,要晚些。”
王夫人忙应诺,又说起宝玉早晚都有在王夫人房子里头温书,也不是完全荒废。贾母听完又高兴起来,“你做得很是,少让那些没脸的人尽说宝玉不读书。”
婆媳两人又说了几句,贾母觉得又困了,便叫王夫人去了,又叫身边的丫头琥珀去看看凤姐。
黛玉和舒雯正在潇湘馆里喂鹦鹉。那鹦鹉颜色鲜艳,机灵活泼,可见黛玉平时养着精细。
舒雯一边喂一边笑着对黛玉说:“姐姐,我斗胆问你个问题,你别生气好吗?”
黛玉知道舒雯是大胆的性子,笑道:“鹦鹉前头不敢言,你要问什么大胆的问题,给我进屋里来。”
舒雯一听,便兴冲冲地把黛玉拉进屋里,附在耳边问道:“姐姐,你心里的如意郎君是宝二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