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凤姐快步回到自己院子里,贾琏在屋子里头等她。

“这回又要多少两?”

贾琏脸上不太好看,只伸出五个手指头。

“五百两,今五百两,明五百两。我们又不是下金蛋的母鸡,哪里变出这些银两来?”凤姐拍着双手,一把歪在炕上。

贾琏忙推她:“他便在外面等着了,你可有什么钱拿出来吧我的好奶奶。”

凤姐一把推开他,柳眉倒竖:“我有什么钱,我没钱,金的银的我全都当了,上回已经把我小时候的金项圈当了,这回还不如把我当了!你平日总撺掇着要我拿钱去私补,你呢?你的钱呢?都给你外面的小老婆啦!?”

贾琏原先和宝玉舒毅相见吃饭得正开心,宫里太监来要钱,账面上拿不出钱来,他已觉得很没面了,这回凤姐一桩话说得他心里更不爽。

“什么小老婆,你跟个夜叉一样,我哪里寻小老婆!老爷老叫我去办事,哪次我不是拿我的钱补上的,你觉得老爷还钱吗?他老觉得老子使儿子的钱天经地义,这个家里是你当着的,你摆平那个太监不是你的事吗?!”

凤姐猛地站了起来:“别打量我不知道,自从我病了,你明里暗里不知道在外面寻了多少次小老婆,要不是我不准,你全都要抬进来了,整个院子都是你的小老婆!老爷让你办事,越办越没事,要不是我还当着这个家,按你们爷俩这么作,早晚得去吃西北风。这回子把我的嫁妆当完,你却有钱去寻你的小老婆!”

贾琏怒目而视,抬脚便走。

凤姐跟在后面道:“你倒别走,那太监的事还没完呢。”

谁知竟是没影了,最终还是凤姐当了个金玉镯子,打发了那个宫里来的要钱的太监。

凤姐越觉没趣,自己的嫁妆都要贴补完了,丈夫还天天去寻小老婆,满府里的仆人还觉得自己严苛。

想着撑不住哭了一场。

又想到老太太和太太们还在宴席上,做媳妇的不可以离开太久,忙叫人进来服侍上妆,匆匆赶回来。

待回来时,贾母和范老太太已散了,往李纨的稻香村去了。姑娘们也结伴要去探春的秋爽斋去坐坐。

凤姐迎面赶上了王夫人和邢夫人。那邢夫人见了凤姐,鼻子里哼了一声,当着众多下人的脸说道:“二奶奶是个大忙人,连席上都赶不来伺候。我劝你有个佛心吧,自己偷懒了,还怎么好意思呵斥小丫头呢?”

说罢便走了,王夫人也道:“你若是病了,就回去休息吧,不用伺候了。”

凤姐被一顿讽刺得喉咙噎住,当着下人的面脸色实在挂不住。下人都不敢往她看,凤姐却知道她们个个都在笑话她,一时又羞又气,难堪极了,感觉头晕目眩,腿脚发软。

平儿忙上来搀扶,往凤姐院中去。

凤姐看了一眼平儿。平儿知会,平儿悄悄在凤姐耳边道:“那个小丫头是大太太陪房费婆子的外孙女。”

凤姐一听便知,那小丫头定是和她祖母添油加醋,邢夫人又怎么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刺她一顿,只恨自己也有错处被拿住。可自己也是去处理那个太监的事啊!

越想越气,正拐过一个弯儿,只听一个老婆子正在和赵姨娘讲凤姐被邢夫人骂一事。

那老婆子说得起劲,手脚并舞地说凤姐怎么怎么不好,被邢夫人刺得怎么怎么难堪。

赵姨娘听得心花怒放,双手合十道:“这倒叫我称心,她一定被气到病倒,若是能病死,倒合我心意。”

平儿气得身体乱抖。她原想冲过去给那个两个婆娘啐一口的。不想凤姐听到二人咒她死,一口气没上来,竟是要晕过去。平儿忙扶着她往院子去。

一到屋里,凤姐便倒在床上不能起来。

平儿喊着去请太医,被凤姐制止了。

“这会子去请太医,越发如他们的意”凤姐有气无力地说,“把之前的方子煎几服来喝罢了。”

平儿见她羞于承认自己的病,很是无奈。忙服侍她睡好,叫小红去煎药,自己守在凤姐旁边。

凤姐本来迷迷昏昏的,突然睁开眼睛:“范家哥儿姐儿今儿睡哪?帐子被子什么都备下了吗?”

平儿忙让她安睡:“我的凤奶奶啊,你可安心歇息吧,少操心其他事,事离了你也不是不成的。”

贾母这边晚间又聚了一回,姐妹们在一起说说笑笑,宝玉也懂事了,不敢随意妄为。

黛玉和舒雯聊得投机,便邀她往潇湘馆来住。舒毅则被宝玉安排住在自己的外书房里去。他今天和舒毅相处地不错。舒毅虽也读些圣贤书,但也不是表现地很追逐功名。宝玉与他聊些诗词,倒也融洽。

贾母见状,对范老太太笑说道:“你孙子孙女都有了去处了,你便来跟我挤一挤吧,莫嫌弃。”

范老太太假装想了想,也笑道:“好吧,不拂你的面。”

众人都笑起来。此时夜已深了,众人便散了。

贾母和范老太太躺在床上。月光盈盈,洒在窗前。

几十年前帐子底下躺着还是娇俏少女,甜甜蜜蜜地说着悄悄话。如今帐子底下已是白发老妪,时光如白马过隙,悲欢离合不如人意。

“你打算几日入宫啊?”贾母问。

“大概过个两三日吧。老太妃的病误不得。”

“难为你了,千里迢迢从姑苏过来。”

“你也花了重金邀我了,我岂能不来?”

“那老太妃在宫中一向庇护着我家娘娘,若是她去了,我家娘娘在宫中怕是更难。你幼时便师从你父亲,医术也是了得。我想到你,才写了信给你。”贾母对范老太太说道。

范老太太听罢正色道:“我也不能保证把老太妃救活了,也只能尽力罢了。”

“我知道,若是活不了,也是天命。”贾母又问道,“你今天看了我那外孙女,你看她身体怎么样?”

“没有你说得那么差。只是这药未免吃得太多了,是药就三分毒,再吃几天药就改成食补吧,我拟几个食补方子给她的丫鬟,再多多走动,必是能康健的。”

“阿弥陀佛”贾母念了一声,“若是能好,再给你一箱金子也不为过。”

范老太太笑了笑,贾母舐犊情深,她也是能理解的。

贾母朝她翻了个身,拍拍她问道:“那你说我觉得我这个家怎么样?”

范老太太眼睛骨碌一转,想想外头听到的传言,和今天见到的。实在是外头爷们没一个有正经本事,里头妯娌之间勾心斗角,下人之间相互侵轧,管事之人中饱私囊,但这些都不好对贾母说。她老了,管不过来,听了也添堵。

范老太太只好笑道:“不痴不聋,不做家翁。有什么好知道的,换句话说,你有什么不知道的?快睡吧。”

贾母叹道:“以前家中有贵妃罩着,我只装不知。现在想来,处处不太平。”

丝丝夜风从窗户的缝隙里吹入,绣着繁复花纹的帐子轻轻摇了摇,又复归平静,掩盖住了两位老人的低低话语。

此时已是三月了,正是花开锦簇之时,皇宫大内之中却气氛低沉。

年事已高的老太妃躺在床上时常昏迷,她最得太上皇恩宠,如今病倒,太上皇十分心焦。

他常常对着病床上的老太妃喃喃自语:“怎么连你都病倒,难道我也都老了吗,还是有人要害我们?”

身边服侍的太监,宫女,和太医都听得心惊胆战,一举一动都害怕被挑出错处,然后被扔出去打死。

宫里的嫔妃每日都到老太妃宫中,她们都显然帮不了什么忙,但都必须来,以示孝道,还有对太上皇的恭敬。

几天前一个嫔妃打了个盹,就被拉出去罚了一年的俸禄,关了半年的禁足。

贵妃贾氏被准在在榻前细心服侍,药每亲偿,至晚方回。太上皇很是高兴,连赏她好几件贵重东西。

合宫里的人都知道这位老太妃是贾元春的靠山,非议她的行为的人多,准备看她倒台的人也多。

年轻的皇帝听见父亲夸奖自己的贵妃,只是笑笑,顺手赏了几样东西。

权力已经大多收拢于他的手中,一个后宫里的贵妃,翻不出什么样的风浪。

倒是她的娘家,以及背后的旧势力,是该好好处理掉了。

贾府仍不知已经被皇帝惦记上了。贾母花费了重金,请来出身医药世家的少年挚友范老太太,想要为老太妃延续性命,以保元春在宫中的地位。

五更天的时候,黛玉便醒了。舒雯还在睡梦中,估计睡得正香甜。

黛玉便不叫她,自己先梳洗好,拿着本诗词在书桌前慢翻。

过了好些时候,舒雯才起来。看到黛玉在看书,便笑道:“姐姐起得好早。”

黛玉笑道:“昨儿看你车马劳顿,我们就早些歇息了。我觉少,睡得早醒得就早。”

舒雯坐在黛玉的妆台上,由自己的贴身丫头给自己梳妆。“人就是多睡觉精力才足,我回头找张安神助眠的方子给姐姐,保证姐姐日日都睡得香甜。”

黛玉笑道:“那我先谢过你了。”

舒雯说:“这可简单。我祖母家几辈人都在宫里当太医,这样那样的方子多的是。”

“宝二爷来了。”只听外头说。

舒雯吃惊:“这才多早,就来干嘛?”

黛玉看了眼紫鹃。紫鹃便掀帘子出去,把宝玉拦住。

“紫鹃姐姐,我来找林妹妹和范家妹妹。”宝玉兴冲冲道。

“她们还在梳洗,宝二爷先去老太太那儿,待会就见着了。”

“不打紧,我和她们说说话。”说罢,就要越过紫鹃进去。

好在雪雁机灵,早就预备在门口,一把拦住宝玉。

“宝二爷,你先去吧,别惹姑娘生气。”雪雁笑着说。

听到林妹妹生气,宝玉也就不硬闯,只好先离开了。

紫鹃对雪雁说:“好在你机灵,弄走这个难伺候的爷。”

雪雁道:“宝二爷还和小时候一样,如今也大了,不能这样了。姐姐有空,去和袭人姐姐说说,让她劝劝宝二爷。”

紫鹃答应下来。这时黛玉和舒雯收拾好,也往贾母房里去。

贾母房中十分热闹,贾母和范老太太坐在上首,眉眼慈祥,温和可亲。

黛玉见到了舒雯的哥哥舒毅,他未及弱冠,品貌亲和,有书卷之气,举止之间彬彬有礼,和黛玉行礼的时候也不正眼看女子容貌。

邢夫人王夫人、众姊妹以及范家兄妹都在。独不见凤姐。贾母便问:“凤丫头呢?”

鸳鸯上来回道:“平儿来回,二奶奶说身上不好,不敢来见老太太,等好了几分,再来伺候老太太。”

贾母一听心疼起来:“叫人挑几碟菜过去,今天的菜是南边,如今她病着也适合吃些。叫她好些养着,我等她呢。”

邢夫人扭扭手里的手绢,趁人不注意撇了撇嘴,起身说大老爷那边也要她照看,便辞去了。

贾母知道她那个大儿子姬妾众多,不用老妻照顾,只是不愿意在跟前伺候。但也不想计较,便由她去了。

邢夫人这厢走了,后脚薛姨妈就进来了,跟着好几个婆子抬着好些东西。

众人忙起身见过。

贾母笑道:“姨太太好些天没来了,我这边摆宴,姨太太也不来。”

薛姨妈眉梢之间带着喜气:“我知道老太太这边来客,可想来见见了。只是前几天蟠儿到家了,家里东西乱,收拾了几天。蟠儿带了些南边的东西,我收拾些给大家玩玩。”

又叫各婆子给各房送东西。

贾母笑道:“收拾东西怎么要那么些天,姨太太家是要有什么喜事了吗?”

薛姨妈乐道:“老太太慧眼神通,这几天确实有一桩喜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