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暂定的目标，明江心里却不见得放松多少。
如果那是她猜测的某个高维度文明留下的痕迹，那仅凭现在的她怕是什么都做不到，以及，这个时代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导致未来找不到这个时期飞速进化的半点起因呢？这和五亿年后再度频繁的海底地震又有什么联系？
这里是否真的存在某种先进文明的痕迹？
她换了一种方式问三叶，不过当然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神’找到我之前，我并没有离开过这片海域。”三叶说，“嗯……你说的到底是什么？”
“你可以理解为一种或许是你们的‘神’住的地方，又或者是……某种奇特的东西，一种你只要见过就不会忘记的东西。”明江顿了顿，又补充道，“或者说你觉得很奇怪的东西，有见过吗？或者听说过？”
三叶沉默了一下，就在明江以为她听不懂还要解释得更清楚的时候，它突然“啊”了一声。
“怎么了？”
“我见过……不，我听说过，”三叶从明江后背上爬下来，游到她面前挥舞着前爪，“海流会带来其他地方的声音，有我的同类在寒冷的地方看到过奇怪的东西。”
没想到还真有，一时间不知道该问什么是海流带来的声音还是那个奇怪的东西，明江停下动作，连忙道：“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因为我们也没在意……”三叶说，“只是随便聊了一下。”
对于它们这种生命短暂的原始生物来说，即便是无法理解的东西，或许也没有寻找食物活下来重要。
明江有些失望，她把三叶放回自己背上，然后继续朝着北方游去：“海流会带来声音？你们都是用海流交流的吗？”
“算是？”三叶想了想又说，“你应该也能听见才对呀？你听不见吗？”
明江：“……”
打扰了。
茫茫大海中没有方向也没有路标，太阳也即将沉入海平线以下，她回头看了一眼，陆地已经在相当遥远的地方，想要回去应该是不可能了，并且她的觉得这具身体的精神和体力也到了极限。
如果她闭上眼睛就能来到这里，那在这个时候难道时间是停滞的吗？
或许……有必要验证一下。
明江停下已经酸了的尾巴，然后闭上了眼睛。
……
设置的闹钟铃声在睁开眼的瞬间刚好响起。
明江看了一眼墙壁上的全息投影，和她估计的不错，“梦里”寒武纪的时间和她现在所处的时间有一定比例上的差别，大概是那边的一小时等于这边的十分钟的样子。
不过有一点她比较好奇的是，她在【这边】活动的时候，【那边】的身体是完全没有反应的吗？还是说对那具身体而言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呢？
可以测试一下。
就像睡得很死却一直在反复做着噩梦一样，身体虽然得到了很好的休息，但精神却没有进入真正的睡眠，明江感觉自己站起来的时候多少有点眼花，不然她怎么看见自己露出的一截小腿上也长出了那种皮肤呢？
……
不是错觉。
她颤抖地伸出手，缓缓提起裤脚，下一秒她的心沉到了谷底。
因为常年缺少运动而纤细的，没有多少肌肉却已经有些静脉曲张的小腿上，出现了深蓝色的痕迹，手摸上去时，是不真实的，磨砂胶皮一样的质感。
【那边】发生的事情，似乎已经开始影响到了她现在的身体。
上次是莫名其妙出现的水，这次是已经开始变异的皮肤，明江脑子里首先的想法却并不是什么超自然的力量，她更怀疑自己是不是吃错了什么……但是这是不可能的。
从她掉进海里开始，一切都失去了控制，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东西找上了她……
睡着后就会在寒武纪醒来，假设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那这背后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她真的能借此机会找到所谓的“神”，弄清楚“进化”的真相吗？
明江低头想着这件事，未曾想转角处却撞到了人，她本身就感觉自己整个人轻飘飘的，走路的姿势也有点不对劲，这会被撞一下更是直接摔倒在地。
“你怎么有些心不在焉的？没事吧？”面前伸出一只手，撞到她的人紧张地想将她拉起来。
明江连忙扯下有些往上滑的裤腿爬起来，拒绝了那只手的帮助。
“我没事。”说罢，便打算绕过去。
“明江！”梁遇却一把拉住了她。
她有些不耐烦地转过身：“你还有什么事吗？”
面前高了她一个头的男人微微附身，镜片下的眼睛藏在头发的阴影里，神色晦暗不明，他耐心看着明江，语气平静：“我只是想来提醒你一下，你下次的治疗时间快到了。”
治疗……
“……”她抿了抿唇，眼神飘向一边，“我都要被你从这个项目踢出去了，实验室只手遮天的梁医生居然还在乎这种评估数据吗？”
“我不会说这是为你好这种话，”梁遇叹了一口气，“但是请相信我，只有担心你这一点，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
“哦，多谢？”明江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转头离开，“治疗我会去的。”
医生站在原地，看着她头也不回地进了走廊尽头的实验室。
才进自己的实验室没多久，明江的门便被敲响了。
她刚翻出来针管，正准备自己抽点血化验试试，见门外是平时不怎么说话的，负责环境项目研究的赵岚，便让AI开了门。
“明江博士，有打扰到你吗？”
赵岚刚来这里时还是个海外回来的毕业生，也是被明江抓进来了，犹记得当时的他还是个满怀志气的青年——虽然现在也还是，不过现在已经粗糙到丢到一堆粗糙研究员里面找不出来的那种了。
他今天竟然难得收拾了一下自己。
明江把手上的注射器放在一边，问道：“没有，有什么事情吗？”
“是这样的，M国的蓝鲸实验室申请和我们进行学术交流，说是那边掌握了一些关键线索，”赵岚有些犹豫地把手里的光屏递给她，“这是他们给的部分证明资料。”
明江接过来资料翻了翻，然后皱眉问道：“不对，怎么是你来和我说？我没听说过这件事，这么轻率就把资料发过来了吗？”
赵岚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那个，其实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是我之前在M国大学读研的师兄，我们私下交流过，所以我想问问你的意思，啊你放心，关于我们这边项目的情报和资料我没有透露。”
“寒武计划”并非哪个国家单独的事情，频发的海底地震其他国家也并不是没有注意到，只是所谓的“末世”对于现在的人类来说太过遥远，大家明知道有这种“紧迫”，却又无可奈何。
研究让人类活下去的办法也不只是在科研方面，比起他们追求的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大洋彼岸的那个国家似乎更乐意研究冷冻技术将人送上外太空，Z国人却不是那么地想抛弃这个家园，虽说航天产业现在的确是备受瞩目和重视。
蓝鲸实验室在这种时候找到他们搞交流，难道是有什么新发现了吗？
那头鲸的样本也不是没有分给过他们，毕竟科研无国界，想到这里，明江便将光屏还给了赵岚：“我知道了。”
“那……”赵岚欲言又止。
“我会先向上面通报，等通过以后我要看到更详细的资料再决定走流程。”
“我知道了，”赵岚也明白这事不能是明江一个人说了算，即便如此他仍旧满怀期待，刚准备离开时，他又回头问了一嘴，“明江博士，我们的研究进展方便透露吗？”
“等他们来了再说吧，我要先看到有意义的东西才行，”明江自嘲地笑了笑，“你看我们像是有进度的样子吗？”
“任何有结论的成果都是我们成功的一部分，”赵岚道，“你也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毕竟，我们不也是花了三千万年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吗？”
“怎么还被你给安慰了？”明江笑着摇了摇头，“放心吧，我没事，如果不出意外近期或许会有结果，你把你之前做的寒武纪环境资料再整理一份发给我吧……重点对比一下30°N。”
“30°N？”赵岚有些迷惑。
“只是我个人的想法，”明江说，“我只是觉得，或许在这条纬线上出现的一切，并非只是人类的影响或者说巧合，总之……这两天或许就有结果了。”
“我知道了……”
心下疑惑，赵岚却还是乖乖领了任务，他心里清楚明江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迄今为止的发现和成果虽说不能直接影响到什么，但无一例外都是一次重大的突破，明江的能力他们都是认可的。
赵岚离开后，明江又重新拿出针管。
她不确定自己全身都被影响到了，还是异变的症状只出现在她的腿上，为了确认这一点，她从手臂上抽了血，又用消毒的刀在变异的皮肤上切了一小块组织下来。
做完这些，给自己止了血，她将那些组织和血液分成了3份，一份扔进了DNA分析仪。
她像是魔怔了一样看着屏幕上不断跳动的乱七八糟的数据，只是稍微扫一眼就能发现那些数字和正常人类的数据相距甚远，无论是红白细胞还是血小板，都超过了正常值，这种感觉就像是……
身体被某种辐射影响，或者说被装进了一个看不见的能量装置，现在这个装置正在不断地改变着她的身体，把她变成怪物。
一起匹配到的基因千奇百怪，最后得出的结论是——
无。
字面意义上的什么都没有。
不是人，也不是鲸，不是地球上的任何一种生物。
这个答案让明江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桌子上剩下的样本，她突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恶心，甚至有种想把自己剥皮拆骨，好好看看自己到底变成了什么东西的冲动。
胃酸顺着食道上涌，她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不住地趴着垃圾桶呕吐起来，眼前因为胃的收缩而一阵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