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瞬间,她无法感知到自己的存在,也许这么解释会有些奇怪,事实上身体和意识分开的情况不是不可能发生,她很确信自己是处于这个情况。
她在这里,却又不在。
意识朦朦胧胧地,但身体的感觉却又如此真实。
她变成鲸了吗?还是说这只是这头鲸的记忆呢?她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
完全无法理解,这根本就是颠覆了她以往的全部认知。
她试着动了动这具沉重的身体,但人类的意识显然无法告诉她如果变成了一头鲸,她到底该如何行动。
摆动鱼尾?或者是身侧长长的胸鳍?
做不到……
只能看着头顶的海面越来越远……她愣在那里,光亮远去,坠入深不见底的深渊——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好可怜啊……”
“那是什么……”
“从来没有见过……好大啊……”
“可以吃吗?我就吃一口……”
“看起来可以吃……”
“……”
窃窃私语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但明江已经听不见了。
那头鲸正在坠入深海……
沉重有力的心跳,在极致的寂静之中越发清晰起来,那仿佛预示着新生命的诞生,又或者是旧的生命沉睡许久后的,新的苏醒。
深海之中,一双暗蓝色的双眼缓缓睁开,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眼睛的主人又是一副怎样的形体?对这个星球上尚且古老幼小的生命而言,那是它们的语言和意识无法理解的东西,那双蔚蓝之中容纳着的又是什么?那像是装满了整颗星球的神秘,穿越了亿万年的历史,它伸出“手”,温柔地托住了那降落的,自亿万年后旅行而来的巨大生命。
蓝光过后,再无痕迹。
明江恢复意识的时候,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她是怎么晕过去的来着?哦对,梁遇又把她催眠了,没经过她同意。
气不过地睁开眼睛后,她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身处何方,不如说……绝对不会是实验室里。
眼前是金色的沙子,头发湿哒哒黏腻腻的糊在脸上,果冻一样的海水带着一股腥味哗啦啦地往她脸上冲。
这种海浪已经只存在于网络上的图片中了,现代被污染的海水永远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色彩,绝对不会是看到的这样。
明江清醒了。
连自己身上不着片缕也无暇顾及,她猛地站起身,入眼所见的一切令她甚至因为过于吃惊而捂住嘴。
清澈见底的海水,果冻一样的海浪,在遥远的地平线处于海与天空融为一体,这是绝对不会出现在她的时代的美丽景色。
这到底是哪里?不,应该说这到底是什么时代?
穿越?这种理论……不是天方夜谭么?
她到底怎么出现在这里的?还是说她还在做梦呢?她下意识地伸出手——
手臂上尖锐的疼痛告诉她这并不是梦。
……
也许不光是穿越这种不科学的事情,明江站在原地,焦虑又痴迷地看着这美丽的自然,却很快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
是风,只有风声。
哪怕是她身处的那个被污染的时代,肮脏的海边也仍旧有海鸟飞翔,那些因为基因和污染大量减少的海洋动物也在顽强地存活着,无论什么时候都有螃蟹贝壳上岸,潮起潮落时也仍旧有数量不多的飞鸟和海鸥。
但她没有看到,一直都没有。
在现在这样的生态环境下,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除非——
她僵硬地回头转过身,看到了更加震惊的世界,以至于她下意识地往那个方向走了几步。
事实上是……什么都没有,字面意义上的什么都没有。
没有沙滩上常见的水草,没有植物,入目所见的只有空旷,令人窒息的空旷。
她不信邪地走到附近被海浪冲刷出来的高处,目及远眺之处仍旧没有任何植被的痕迹。
要么这里是沙漠……要么……
地球陆地上最早的蕨类植物出现在4亿3千8百万年前的志留纪,就连苔藓也是4.25亿年前才出现在陆地上,也就是说,她现在所处的地方虽然仍旧是原本的世界,但是至少是在四亿多年前,也可能不止。
明江觉得自己腿有点软。
这种事情……不可能吧?她也许是被冲到什么沙漠海岸了?
怀着侥幸的心理,苦中作乐地想或许这是在末世之后无数年地球终于清理干净的世界呢?人类终于把自己作死了太好了,这样的想法,明江从高地走回海岸边,顺着海岸线找到一处礁石,却在礁石后面的浅水里发现了一种她绝对不会认错的生物。
三叶虫,活着的三叶虫。
它看起来比她见过的那些化石大了很多,也有可能是在漫长的演化中被淘汰掉的那一批。
奈何这种虫子的种类实在太多,明江一时半会儿分不清这是哪个种,但她已经知道自己大概所处的时代。
如果这不是梦,这不是谁和她开的玩笑,那么她现在所处的,虽然这种虫子一直活到了二叠纪,但看植被的情况,现在应该是寒武纪。
寒武纪。
明江瘫坐在礁石上,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研究寒武纪生命进化把自己莫名其妙研究到寒武纪去了?这说出去谁信啊?不,已经不会有人信了,离人类出现还有五亿多年呢,她自己都不信自己居然在寒武纪!
这个时代是进化的时代没错,可生命的进化都发生在海洋里,这个时期陆地上没有任何东西!什么都没有!
整个超大陆刚瓦那上面什么都没有,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人在地球的哪个地方。
明江崩溃地想撞墙。
她到底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她只梦见自己变成一头鲸还深海恐惧症发作差点应激反应,怎么睡醒就到寒武纪了?
这个世界的生命才算刚刚起步,她要被困在这个什么都没有的时代吗?
一想到这里,她整个人止不住地恐惧。
“你在难过吗?”
有个声音这么问道。
“谁?谁在说话?”她愣了愣。
随后她又自嘲地笑了笑,想着自己应该是压力太大出现幻觉了吧?这里可是寒武纪,谁会和她说话?疯了吧。
明江看着面前一望无际的广阔海洋,有那么一瞬间想着干脆遵循那个海洋中一直呼唤自己的声音,跳海算了,也不知道那个声音会不会也在这个时代出现。
老实说,她自己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在那场海难之后,她不止一次地在脑子里,在海边质问那个声音究竟想怎么样?她追逐的鲸会是“它”的使者吗?为什么她非要去海底不可呢?
她清楚自己有深海恐惧,梁遇也不止一次地救了她,阻止她。
但现在没人能帮她。
“就算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发现吧?”她自言自语,“就是不知道未来从寒武纪的地层中把我挖出来的科学家会不会震惊哦,啊,也有可能埋的太深根本挖不出来,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你在说什么?”
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嗯?”
不是错觉。
明江吓了一跳,她抖着手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这个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其实身处一个巨大的人造空间,这里的一切都像是缸中之脑的幻觉。
“在下面,往下看!”那个声音说。
或许不能用“说”来形容,应该说明江“理解”了那个声音的意思,她确信那不是自己了解的任何一门语言,但她诡异地能听懂那是什么,这给她的感觉就像是她从鲸歌里能读取到的信息,像是一种自带的数据的解析……
这很不正常。
她朝着那个应该是声音来的方向探过头,可那里除了那只大的不正常的三叶虫外什么都没有。
抱着怀疑的心态,明江试探地问道:
“是你在说话吗?”
于是更令她震惊的事情出现了。
那只三叶虫头顶的触须挥动着,以一副近似于“兴奋”地姿态扭动着:“对对对,是我,我叫你好久啦。”
“……”
我一定是疯了。
科学家的骄傲让她不愿意去相信自己竟然与一只寒武纪的三叶虫在“对话”,她摇了摇头收回目光,感觉海风吹在身上冷得令人头皮发麻。
三叶虫:“……”
或许是明明就在眼前却被当做幻觉,又或者是身负使命却被无视,总之它有些艰难地离开自己赖以生存的海水,顺着石头爬到了明江的脚背上。
明江发出一声尖叫,差点把它甩飞。
三叶虫还死死扒着她的腿。
这种低级的硬壳生物按理说还没有小龙虾硬,趴着她的爪子倒是疼得慌。
“你听我说话啊啊啊啊——”
那只三叶虫尖叫道。
“……”
明江伸出去的手停下了,她深吸几口气告诉自己就当是在做梦算了,于是她摆烂一般地问腿上那只三叶虫:“你到底想怎么样?谁派你来的?你是活的吗?还是什么机器?”
她拎起那只三叶虫的触须,无视它喊疼地将它放到自己面前。
三叶虫有些心疼地抬起前爪顺了顺自己的触须,这才解释道:“是‘神’。”
“什么?”明江一愣。
“是‘神’让我来的。”三叶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