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Chapter.03

他话音刚落,仿佛古神低语一般的鲸歌,再次清晰地响起。

这次众人都听到了。

深蓝色的,美丽而温柔的巨大生物从海平面下一跃而起,它庞大的身影甚至遮蔽了整个甲板,掀起的巨浪使众人不得不紧紧抱住了周围的护栏。

直面这样神秘又野性的场景,一时间甚至有种难以言喻的震撼感。

那好像是神明的化身,在深海中冷眼旁观。

“就是它!我们追了好几年的,我很确定是它!”小张也不管自己满脸的海水,激动地大喊着,“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见到它!那些声音就是它!明江博士——明江博士?”

没有得到回应。

他一喊,众人才发现原本应该在甲板上的明江不见了。

这可糟糕了。

“愣着干什么?赶紧救援啊!”

人倒霉的时候,喝水都会塞牙缝。

明江现在就是这个状态。

她还记得在甲板上看见了那条遮天蔽日的巨大鲸鱼,从白色的腹部和修长的胸鳍很好认出这是一头座头鲸。

它们被称为海洋歌唱家,这个季节会出现在这里也很正常。

但是她没想到就会脚底一滑,甚至潜水镜都没带就掉进了海里。

明江在天旋地转中勉强平衡身体睁开眼,看到的就是那个美丽而巨大的生物。

它离她很近,巨大的漆黑眼珠就在明江面前。

它在看她,还是在打量着这个从未见面,却追踪了它数年的人类?

在它看着明江的瞬间,明江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在离自己远去。

静谧又吵闹的水声,气泡碎裂的声音,久远而悠长的鲸歌……

它似乎在说着什么,那双属于鱼类的眼睛在海面下仿佛一只漆黑的漩涡,从漩涡的那头有什么它想表达的东西。

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和痛苦,又或者是……看到了令它怀念的什么?

她感觉自己的胸腔因为水压已经发出沉闷的抗议,眼睛也疼得厉害,明明应该闭上眼睛一口气游上去避免窒息而死,她却怔怔的愣在那里,甚至忘记了呼吸。

呼唤……是呼唤声……

你是谁?你想说什么?你在……寻找什么?

她下意识地朝它伸出手——

它温柔地贴了过来,力道却把她撞出很远,鲸歌停止了,像是为了自己莽撞的行为道歉。

明江也不敢相信她能从一头鲸的眼神里看出如此复杂丰富的情绪。

鱼类的眼睛在哺乳类看来绝对称不上好看,甚至可以说是很可怕,即便鲸也是哺乳类,但它们没有眼皮,死鱼眼也是一种贬义词,但这头鲸不一样——

“你是谁——”

她下意识地问道。

但肺部却传来抗议,她呛出一大串气泡,开始出现溺水的挣扎。

鲸还是那样看着她,眼神好像穿越了亿万年的时间,在透过她看着别的什么。

明江的视线陷入一片黑暗,意识的最后,她看到了从海面上下来救她的人,还有鲸离去的身影。

等一下——等——

她朝虚空中伸出手,却什么都没有抓到。

……

恢复意识时,耳边传来的是医学仪器机械的尖锐的滴答声。

不,原本不应该是这个声音,是溺水导致的短暂耳鸣……

她花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发生了什么。

掉到水下后,又被救了回来,直接送进了医疗室急救。

眼睁睁地放跑了那头鲸。

明江叹了一口气,此时肚子却传来咕噜的声响,告诉她她应该有一段时间没有进食了。

床边摆着的三明治还有一点热气,她想也没想就抓过来放进嘴里,合成肉和碳水的味道即使把外表做得好看也改变不了难吃的本质,不过这么多年她也已经习惯了。

就着温水将最后一口咽下,余光瞥见了床头的留言。

她知道那是梁遇的。

在人均使用智能设备代替一切书面的情况下,像梁遇这种偏爱纸质物品的已经算是少数,最主要的是纸类的原料也变少了。

明江随手拿起一看,被上面力道大到能戳穿纸张的钢笔笔迹吓了一条。

梁遇的字很好看,但文字就有点冰冷了。

怕是都气疯了吧?

明江心虚了一秒,将那张留言纸揉了揉塞进口袋,然后拔掉了手臂上插的针管和检测心率的管线,迈着沉重的双腿离开了医务室。

她还有事情没有做完,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

“明江博士?您怎么过来了?”

小张从座位上站起来,见她还穿着病号服,晒黑了一圈的脸上肉眼可见的紧张。

路过走廊的时候也不是没从光可鉴人的墙壁上看到自己的糟糕状态,不过长期泡实验室的人也不在乎这一点,明江随意地摆了摆手,点开了一处光屏:“把录到的声波发过来,还有以前的,每一次的我都要,包括以前的。”

“以前?”

“对,有史以来所有的。”

“我先交给AI比对完全不一致的,您先休息一会儿,我马上上传。”

小张给她找了张椅子,明江却没有坐,而是径自往自己的私人实验室内走去:“筛选好了直接传到我的终端。”

“……”

那扇门在眼前关上,小张转过身,摊开手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众人已经见怪不怪。

“我们不是比对过很多次了吗?”一位女研究员顶着鸡窝头,脸上尽是疲惫,“现在的科技连外星人的信号都能解读,怎么知道一头鲸在说什么怎么这么难?”

“频率不一样表达的意思也不一样,生物总是这么神奇。”她身边的男研究员推了推眼镜,“你那里不是还有资料吗?赶紧的陈女士,别让明江博士等太久!”

陈丽翻了个白眼,打着哈欠开始倒腾资料,一遍又随口问道:“她是刚从医务室出来吧?身体真的不要紧吗?”

无心的一问,实验室内的空气却沉默了几秒。

虽然这种情况他们早就见怪不怪,面对一个做事雷厉风行的领导,看到她这么卷成这样的时候还是会不禁担心一下的。

“我猜梁遇医生不知道,我刚看到她手上还有针头。”

“……”

“你们……谁去通知一下?”

这个冤大头的活落在了小张头上,他只敢拨通梁遇的频道迅速说了明江在实验室后猛地挂断了电话。

谁都知道梁遇医生看着温柔和气,实际上不听话的病人在他那里有多惨……不便多言。

明江进入自己的私人实验室时,除非她主动自己出来,否则没有人敢去敲响那扇门,所有的联络都只有通过私人频道终端,这是大家默认的事情。

天才科学家总是会有一些自己个人的怪癖,这一点也能理解,迄今为止能闯入那间实验室的只有梁遇,所以一旦明江长时间不出来,他们就只能去找梁遇解决。

这次梁遇也很快就到了。

他礼貌地敲了三下门,然后不等里面传出声音,就径自开门走了进去。

没看到人。

他心里一突,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正准备开口喊人,却从实验桌挡住视线的另一边听到传来的动静声。

“你违反了我们的约定,”他松了一口气,换上一贯的温和表情,声音里却带着不赞同,“明江,现在你应该在医疗室。”

趴在地上拿着笔的明江回过神来,缓缓地抬起头眨了眨眼:“约定?”

“你下水前信誓旦旦地保证不会有问题,结果转个头回来我差点就要面对你的尸体,”梁遇伸出手给她理了理额前散落的乱发,放在口袋里的另一只手却因为生气握紧了拳头,“它就那么重要吗?你差点丢掉性命。”

“……”明江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低下头时注意力又被她刚刚做的事情吸引了。

她膝盖着地往后挪了几步,将那张被她涂鸦的大地图展现给梁遇:“这一趟也不是没有收获,你看,这个图案,我们把那个声音出现过的所有地方都连接起来了想,行动轨迹曾被用于推测连环杀手的活动范围,现在也很管用,它每次只出现一小会儿,当我们想捕捉它的时候它又不见了,我知道那是一头鲸,座头鲸,那是鲸歌,它一定是在说什么……这个图案,眼睛,眼睛的中间,这个坐标一定有什么,只要再去一次的话——”

她像是魔怔了一般用极快的语速说着,迫不及待地陈述着她的推测,整个人看起来陷入了痴狂状态,甚至有些音节发音都变了。

“明江!”梁遇有些强硬地打断了她,他握住她的肩膀,铅灰色的眼睛看着她,“看着我,明江,别激动,深呼吸……冷静……”

那双特殊的眼睛总是温柔的,平和地注视着她,却又不容她拒绝。

明江发热的脑子总算清醒了一点。

“梁遇,”她哑着嗓子说,“我差一点就能碰到它了,它在喊我,它一定是想告诉我什么……”

“明江,你累了,”他叹了一口气,声音似乎带着特殊的魔力,“好好睡一觉吧,你现在需要休息。”

在他温柔的催促下,她感觉自己的意识在离自己远去,直到陷入一片黑暗。

……

水声,温柔的水声。

气泡从海底浮起,穿越数万米高度,渐渐浮上水面,“啪”地一声炸开。

身体好沉重……呼吸……无法呼吸……

窒息的感觉令她下意识地开始挣扎,开始本能地寻求空气,身体却异常沉重,无法动弹。

鲸歌从海洋深处响起,仿佛穿越无数时间,从时光的尽头传来——

它在说着什么,那一定是在说着什么……它渐渐地近了,直到伴随着水声在她耳边,如情人低语般猛然地,清晰地响起——

它说:

“终于……找到你了。”

明江深吸了一口气,猛地睁开眼——

入目所见的黑暗显然不是她的房间,也不是实验室。

无法呼吸,身体沉重得不像是自己的,感受不到手脚,也感受不到气味,甚至空气的存在。

她努力调整过于奇怪的分散视线往唯一的光源来处看去,却发现那异常地遥远,却足够她看清。

那是悬挂于头顶的波光粼粼的海面,而她身下——

是深不见底的漆黑深渊。

她会掉下去,掉入身/下那片未知之地。

严重的深海恐惧症令她再次感到呼吸困难,她想尖叫,想要上浮,一刻也不想看到身下的黑暗,可身体却并不听使唤,并且还有越来越向下下坠的趋势。

那下面到底有什么?

恐惧和黑暗,压抑使她不由得想要尖叫,但从感觉到的喉咙里发出的,却是另一种声音——

鲸歌。

神秘,悠远,仿佛古神的低语。

作者有话要说:预计11月中旬这本开始正常更新,如果有意外推迟也不会超过元旦,前几章大概率还会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