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高唐凤影 15

昆仑山下,戈壁滩上的火堆仍在静静地燃烧。盛无崖听了一堆罗刹牌的传说,仍然不死心地劝道:“这个……咳咳,我还是觉得所谓的宝库心法,是子虚乌有的无稽之谈。虽然你说这话出自魔教教主之子的嘴巴,但是,你想啊,假如玉牌真藏了这么大个秘密,那位魔教之子为什么不自己留着,反而轻飘飘地在赌坊里把它输了出去?”

“三姑娘言之有理,这些关节某也疑过。”贾西贝接着说道:“为此,在下曾亲赴姑苏,暗中观察过那位教主之子。”

“……”

“说来也怪,玉罗刹人中龙凤,偏偏教养出来的独子却是个草包。若我是玉罗刹,绝不会将心血基业传给那人。”美妇人将烤得滚烫的馕饼掰碎,一边往热汤里丢一边解释:“玉天宝很可能只知道玉牌中藏有秘密,却不知道宝库和心法具体藏在何处。那人好逸恶劳、贪图享受,十有八九是没心思去寻找宝藏的。”

好家伙,好有道理,逻辑自洽,连我都被说服了呢……盛无崖暗戳戳地想。

女郎本来还想问问对方,你们都往西北跑,是解开了玉牌中的秘密断定宝藏就在昆仑山么?但这话说出去,显得她颇有觊觎“宝藏”的嫌疑,便岔开话题八卦道:“那位捅了你一簪的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为什么那么恨你,捅人不算,还要在金簪上淬毒?”

此言一出,贾西贝沉默了半天,脸上忽红忽白,显是气血上涌得厉害。盛无崖伸出手搭在那人的脉搏上,轻轻地推了一股柔和的真气进去,帮对方舒缓了乱岔的气血,歉疚道:“不好意思,我不该问的……我就是太无聊了,你不用回答的。”

贾西贝平静下来后,先是吃了一点东西,然后才答道:“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她叫楚楚,是某从海盗窝里救出来的一个孤女。”

楚楚,正如她的名字一样,是位美貌绝伦、楚楚动人的姑娘。

“某救了她以后,教她武功,教她识毒,我有的她都有,我不明白她为什么恨我。”

“看你气成这幅样子,一定很喜欢她了。”盛无崖又道。

贾西贝微微侧过头,避开了白衣女郎的目光,视线落在远处。

就在盛无崖以为对方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时,那人又突然转过脸,直视着女郎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不错,在下是曾十分倾心于她,所以才一时不察,差点丢掉性命!”

楚楚为什么会背叛,显然成了男人心中的一根刺。茫茫夜雪下,男人凝视着火堆里跳跃的光,出神了很久。

数日后,盛无崖和贾西贝走到一处魔教分坛的废墟上时,突然听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刀剑之声。两人对视了一眼,立马运起轻功,朝声音的来处飞奔而去。

连续翻过了七八个沙丘后,两人在一个谷地里发现了两波火并的人马。那两批人此刻正打得热闹,地上横七竖八地倒了几十具尸体。听他们互相咒骂的话,这两波人一个是山西平阳府的“金刀衡门”,一个是山西怀庆府的“重剑齐家”,累世交好,还结过亲。

“衡老七,交出罗刹牌,饶你不死!”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儿爆喝道。

“哼,好大的口气!”另一个胡髭拉碴的中年男人冷笑道:“齐老自身难保,还敢说这种大话?”

两人一言不合,各自带着仅剩的门生弟子又打了起来,一边打还一边骂。一个说衡老七不尊岳翁,娶了他的女儿心怀鬼胎忘恩负义;一个说姓齐的刻薄寡恩,为了罗刹牌连亲生女儿都可以牺牲。

白发老头大怒,厉声道:“还我女儿命来!”

“去地府找吧!”中年男人哈哈大笑:“她被我一掌打死时连脑浆都崩出来了,那叫一个惨!”

老头儿扛着重剑左奔右突了好久,原本就体力不济,此刻听到这话,目眦欲裂,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了。金刀衡门的人在家主的带领下,很快就将齐家人屠戮殆尽,只剩老头儿半跪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衡老七的弟子原本挥刀欲砍,中年男人摆了摆手,制止道:“齐老毕竟是本座的岳翁,且让本座亲自送他上路。”

话虽这么说,但那人似乎还是有些不放心,举刀上前时把自己仅剩的五个手下也叫上了,如雁翼般护卫在两侧。白发老头低垂着头,引颈待戮。衡老七靠近后,原本力竭的老人突然抬头,用舌下的机括射出了一根纤若牛毫的银针。衡老七一边急退一边将手边的弟子扔过去阻挡敌势,白发老头殊死一搏,疯狂挥舞重剑,将衡门弟子斩得七零八落,胳膊腿儿落了一地。

银针上淬了剧毒,衡老七仓促间不能彻底避开这一招,只得用左胳膊硬接了那一针,然后挥刀自断一臂。

“这是神针山庄的功夫,你怎么会?!”衡老七受到重创后又惊又怒。齐老头用重剑支撑着身体,一边喘气一边冷笑道:“死到临头,这些就不必知道了!”

话虽这样说,但白发老头似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并没有立刻上前补刀。衡老七盘腿坐在沙地上,一边运功逼毒一边嘲讽道:“齐老不必得意,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盛无崖看着这血淋淋的一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贾西贝原本想动手做个渔翁把罗刹牌抢过来,却不料有人捷足先登。

沙丘的另一边,一对背着阴阳子母剑的男女突然现身,朝衡、齐二人直直奔来,快如鬼魅。

衡老七大惊,呼道:“河间双煞!你们——”

岂料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剑削去了脑袋。河间双煞中的雄煞削去衡老七的脑袋后,又反手丢出子剑刺进了齐老头的心窝,一起一落间连毙两人,十分干净利落。

剪除了碍事的对手后,男人在衡老七身上摸索了一会儿,终于摸出了一个玉牌,欣喜道:“夫人,为夫找到罗刹牌了!”

“真的吗?快让妾身看看!”他身后的女人开心道。

男人愉悦地回过头,正要将手中的玉牌递过去,谁知迎接他的却是一道冰冷的剑锋,正出自他夫人之手。女人杀夫后,慢悠悠地拾起玉牌,表情似哭似笑。她一动不动地站在漫漫黄沙中,打量了好一会儿男人的尸体,缓缓道:“你也配叫我夫人?”

“我原是河间大族之女,却被你强掳而去做了这么多年的贼夫妻。这十余年来,我有家不得回,声名坏尽,均是拜你所赐……呵,你也配叫我夫人?”

贾西贝目睹女人杀夫后,暴怒异常,正要第一时间冲出去结果了那个 “贱人”,谁知却被女郎攥住了袖子,一时不得脱身。岂料这么一耽搁,就听见雌煞说出了这样一番话,不禁呆在了原地。

眼见女人要走,盛无崖拍了拍大佬的肩膀,提醒道:“你的玉牌还在她手里唉,要不要啊?”

贾西贝回过神,快如惊电地冲出去点住了雌煞的穴道,然后夺过玉牌,脚尖一点就回到了女郎身边。男人这一招兔起鹘落,身法极其漂亮,又轻捷安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夺过玉牌后,女装大佬随手将牌子扔到了白衣女郎手里,自嘲道:“这就是在下的四十万两黄金。”

盛无崖刚一入手玉牌就觉得不对,她翻来覆去地看了两遍,终于确定,这特么就是个赝品啊!女装大佬的四十万两黄金白花了!

男人见女郎神色有异,便问:“可是有什么不妥?”

盛无崖摇摇头:“没有……就是觉得,为了这么个牌子,死这么多人不值得……”

如果说贾西贝出重金购买罗刹牌还是玉天宝信口胡诌引来的意外,如今出现的赝品,就足以证明这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背后搞事。毕竟,把假牌子做得这么真也不是寻常人能办得到的。

盛无崖把那块假牌子塞回大佬的右手,然后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你且收好了,毕竟是四十万两黄金呢。”

贾西贝见她说完就往沙谷深处走去,疑惑道:“你去哪里?”

“遇到了就是缘分,我去把那些人埋了。”女郎这样回道,还顺便给河间双煞中的雌煞解了穴道,免得她在寒风中冻死。

雌煞惊惶无比,穴道一解就纵身远去了,片刻都不敢停留。盛无崖挑了把重剑当铲子用,一边挖坑一边叹道:“有宋曾出了个累迁至湖北安抚使的彭龟年,那人是乾道年间的进士。有一年,他给某位国公贺寿时曾写道:‘王下之恶,不如一僭。天下之善,不如一俭。’”

“当然,什么王下之恶不如一僭之类的,在我看来都是屁话。但他诗里有两句说得好,即‘物有不足,于我何欠。人欲无穷,俭乃防检。’我看江湖上的许多风波,都出在这句‘人欲无穷’上。”

“就比如你这个人吧,四十万两黄金说掏就掏了。我就想不明白,魔教教主的宝库得多丰富,才能抵得上这四十万两黄金?”

女郎从未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且话中隐隐有吐槽贾西贝“人欲无穷”的意思。男人听了这话也没生气,而是从沙丘上跳下来,一边帮着挖坑一边解释道:“某是看中了玉罗刹留下的功法,这才离开江南的。”

“……”

盛无崖抬起头打量了他好几眼,神色变得十分怪异:“你的武功不是很高了吗?可以说少有敌手……我给你治伤时,看你骨龄也不小了,可外表看起来却这么年轻,想来是练功所致。很少有人把武功练到这个地步的……”

一提到自己的年龄,贾西贝也罕见地露出了几分尴尬。男人躲开了女郎的视线,低低道:“某已经练到瓶颈了……多年未得寸进。”

“额,好吧……你们有的人想求万贯家财,有的人想求无上功法。我就不一样了,我只想回家。”说到这里,女郎突然咳嗽起来,半天都止不住。贾西贝赶忙问她怎么了,盛无崖一边流泪一边回道:“沙,沙子……呛着了。”

男人听了这话,果断揭下自己御寒用的羊毛大氅披在了女郎身上,又从怀中抽出一块方巾,将对方的口鼻严严实实地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