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万历二十年的这个夏天,岛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丰臣秀吉,纠集了千余艘战船和二十余万水陆联军,偷渡朝鲜海峡,攻占了朝鲜的全部领土。朝鲜国王逃至义州卫(注1),不断向宗主国遣使求救。大明朝在这一年刚刚平定了宁夏的哱拜之叛,正好可以腾出手来集兵远征。
值得一提的是,丰臣秀吉曾在开战前给朝鲜国王写了一封大名鼎鼎的《灭明国书》。国书里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内容,便是这位关白对自己身世的吹嘘以及“直入于明,使其四百州尽化我俗”的狂妄口气。
关于这位关白的身世,《明史·卷三百二十二·列传第二百十·外国三·日本》中写得明明白白,此人原为“萨摩州人之奴”也。岛国枭雄织田信长出猎时,此奴“卧树下”与信长部众起了冲突,后因“雄健跷捷,有口辩”,被信长赏识给了他一个放马的机会,赐名“木下人”。
怎么说呢,织田信长给人起名字还真是简单直白不费脑子啊……
到了《灭明国书》里,昔日的“木下人”是这么描述自己的:“秀吉鄙人也,然当其在胎,母梦日入怀,占者曰:‘日光所临,莫不透彻……’是故战必胜,攻必取。”
意思是:我虽然出身不好,但我母亲怀我时太阳曾入其腹中。占卜师说了,日光照耀之处,莫不明明白白透透彻彻,所以我丰臣秀吉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
提到自己伐明的野望,“木下人”又是这么说的:“吾欲……超越山海,直入于明,使其四百州尽化我俗,以施王政于亿万斯年。”还说什么“秀吉入明之日,其率士卒,会军营,以为我前导。”
意思是:朝鲜国王你听着,老子要一鼓作气打下明朝的四百个州!识相的赶紧在老子大军登陆时带人过来做向导,老子今日借道入明是看得起你!
朝鲜国王李昖表示:艹,这不能忍,打吧!结果就因为“民不知兵二百余年”,在两个月内把全境国土都打没了。
……
与此同时,努尔哈赤的第八个儿子,爱新觉罗·皇太极在这一年的十月二十五日生于费阿拉城。十四年后,小字黄来儿的李自成在陕西米脂县出生,于冥冥中揭开了乱世的序幕。
陕北有句名谚,说的是“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意思是米脂出美人,比如貂蝉;绥德出猛将,比如韩世忠。盛无崖在故乡念大学时,有个室友就是从米脂县来的,那白皙的皮肤、深邃的眼眶、高挺的鼻梁,当真是名不虚传。盛无崖和另外两个姑娘天天被米脂县出身的室友迷得颠三倒四,以至于时不时都要讨论一下那里的妹子是不是有异族血统啊?咱们什么时候结伴去绥德县勾搭汉子啊?
结果直到毕业,这项计划也没能实现。
眼下,无论是朝鲜半岛的战事,还是费阿拉城和米脂县的新生,这一切离秦岭下的那个小山村都很遥远。盛无崖渡过了一个不算炎热的夏天,荆无命在发现小腹有点不对头后疯狂练剑,冯家湾的妇人们天天在弯弯河里洗澡,冯招弟和冯盼弟认的字也越来越多了。
七月,棘大夫家的李子正式成熟,盛无崖吃一点摘一点,来不及吃掉到地上的果子则捡起来制成果酱、晒成果干。她还泡了一罐李子酒,打算入冬后喝。天气转凉后,斑鸠叶的季节彻底结束,盛无崖菜田里的莴笋也到了可以收第二茬的时候。山里的野藤椒全部长成,板栗倒还是嫩嫩的,吃起来脆嫩多汁,十分清甜。
立秋后的第三天,盛无崖开始着手种植秋白菜,为过冬做准备。大山里跟茶树菇长得很像的假蜜环菌迎来了最后一波爆发,棘大夫带着荆无命进山薅了好多,晒干后统统存到了地窖里。
八月初,女郎收获了一大堆夏萝卜,她吃不完,便全部切丝做成了萝卜干。八月上旬,冯家湾的水稻进入了收割的季节,再加上中秋节逐渐临近,村里先前去矿场做工的年轻人陆续回乡,打算和家人一块儿收谷子过节。
当然,冯家湾也不是所有的青壮年劳动力都回村了,譬如冯招弟姐妹俩的父亲,那人就没有回来。李三娘找到一些熟识的亲戚到处打听丈夫的情况,那些人也不甚清楚,只说她男人好像是为了多赚点钱,这才留在了外面。
盛无崖知道了这事儿,便和荆无命商量道:“小荆,我们去给李嫂子帮帮忙怎么样?”
女郎所谓的“帮忙”,就是帮着打谷子。在这样一个缺乏农用机械的年代,打谷子是一件非常累人的活儿。冯家湾的村民一般都是亲戚间互相帮忙、分工合作,老人和小孩在最前面用镰刀割,女人在后面抱着成把成把的稻穗人工脱粒,男人则负责移动那个脱粒的木仓,并将脱完粒的谷子一筐一筐地背回去。
立秋后,太阳的热量就日渐不足了,秋雨随时会来。打谷子是个与天争时的活儿,但凡出现什么耽误,谷子要么烂在田里,要么烂在仓里,一年白干。
冯家湾用来脱粒的木仓,是一种长宽各一米六左右的方形大木仓,立起来不比人低,搬运的时候极其不便,全靠人力硬抗硬抬。冯家湾的耕地都是在山里硬辟出来的梯田,没什么好走的路,且不说这种木仓没有轮子,就算有,也根本用不了。
因此,若是谁家的男人没有回来,他家的女人和小孩儿就要吃大苦了。这就是盛无崖想给李三娘帮忙的原因。
荆无命对于女郎的安排一向无有不应,他甚至连“帮忙的内容”都没有问。李三娘知晓了棘大夫的打算,眼眶一红,差点没有当场哭出来。
农村打谷子,一般都是邻里间互相合作,一家出一个男丁,十来个人通力合作,才能在一日之内收完一户的谷子。如此轮流下去,今天收你家,明天割他家,方可保证整个村子的稻谷能在一个月内收完。
李三娘因自家男人没有回来的缘故,在别人需要时出不了男丁,等到自己收谷子了,自然也请不来人。至于李三娘自己,她倒是可以把自己当男人使,可别人会觉得吃亏压根不认。李三娘虽然在村里的妇人间有点薄望,但这个时候完全指望不上。一来,那些女眷肯定得紧着自家的农活儿,不会第一时间来她这里帮忙;二来,那些妇人也不见得能说动自家男人,在李三娘一家出不了男丁的情况下额外辛苦一趟。
到了正式秋收的那天,盛无崖扎好袖口裤脚,系好毛巾草帽,自备镰刀带着荆无命一大早就出了门。李三娘站在自家大门口迎接,一看到棘大夫和她表弟就奉上了一碗甜米酒和水煮蛋,让他们垫巴垫巴再去地里。盛无崖这次是吃了朝食才出门的,她婉拒了李嫂子的好意,荆无命更是二话不说,一到地方便挽起袖子,把那个巨大的木仓扛了起来。
“地方在哪里?”少年扛着木仓问。
李三娘惊得连连咂舌,手忙脚乱地拿起镰刀背篓在前面引路。冯招弟和冯盼弟也背好了自己的小竹篓,一边欢呼一边跟在了小荆叔叔的后面。
至于李三娘的婆婆,老太太连面都没露,搂着自己的宝贝孙子躲在屋里,只悄悄隔着窗户朝外面望了一眼。
到了地方后,荆无命把木仓往田垄上一放,然后便一声不吭地闷头割稻子去了。盛无崖赶忙拉住了他,笑道:“你个子高,长时间弯着腰对脊椎不好。谷子我们来割,你坐在这里歇一会儿吧。”
“是呀是呀,小荆叔叔在这里休息,我跟妹妹割稻子!”冯招弟雀跃道。
李三娘也在一旁劝了一阵,但荆无命似乎完全无法接受自己只是在一旁干坐着,铁了心要一块儿动手。盛无崖哭笑不得,又道:“你别急呀,一会儿有的你忙呢,打谷子背谷子都是你的活儿。”
女郎说着便三两下割来一大把稻子,塞到少年手里吩咐道:“喏,打吧,记得打干净些啊。”
如此一来,荆无命总算放弃了和女郎一块儿割谷子的念头,在木仓边认认真真地摔打起了新割的稻谷。盛无崖和李三娘相视一笑,和两个小不点站成一排,在干涸的水田里弯下腰,挥起镰刀齐头并进。
冯盼弟虽然才五岁,可她自从学会走路便开始帮着家里干活儿了。小姑娘割起稻子来不仅有模有样,且速度还不慢。
李三娘家里的梯田分在三处,几人从最高处割起走,割好的稻子被分成两只手恰好能握住的量,以便荆无命脱粒。
少年一开始还在田垄上摔打稻谷,后来见几人离得远了,便把木仓从垄上拖到田里,谷子割到哪里他就拖到哪里。冯家湾这种专门用来脱粒的木仓,底部还特地加装了两条像滑雪板那样光滑的木条,很适合在稻田里拖来拖去。每当仓里的谷子攒得差不多了,少年便拿来背篓,装上满满的一筐往李三娘家里背去,速度极快。
赤阳灿烂,新谷飘香。冯家湾到处都是割稻子打谷子的乡人,零星地散在金色的稻田里,一看见棘大夫,隔得老远便会挥手打招呼。
作者有话要说:注1:义州卫,相当于今天的辽宁义县、阜新,地理位置在锦州以北,沈阳以西。怎么说呢……朝鲜国王,就,挺能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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