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泉山金风细雨楼,红楼跨海飞天堂,雷损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带着六分半堂的各堂堂主早早地出现在了席位上。盛宴将开,整个风雨楼除了要负责京畿防务的刀南神,其他人均要列席。
苏梦枕在青楼喝下树大夫给他准备的汤药,转身往楼下走去。王小时、杨无邪跟在他左右,一言不发。树大夫看着那个朝楼下走去的背影,最后一次劝道:“酒可以慢慢喝,今晚不能暂歇一歇么?”
“酒还是要趁热喝好。”苏梦枕头也没回:“既然六分半堂的各大堂主都已到了,又怎么少得了我苏梦枕?”
不断有人赶来青楼,将各路讯息报给杨无邪,杨无邪整理了一下,将其中最重要的讲给了苏梦枕听:“莫北神遣人来报,方应看、龙八太爷、朱月明都送来了贺礼。”
“朱邢总也就罢了。方应看和龙八人都不见了,却还送了礼?”王小时想不明白。
“或许正是因为他们人不见了,所以才特地送来了贺礼。”苏梦枕淡淡道。
方应看送的是一架屏风,据说那是当年七十二水道总瓢把子天王大寨里的金龙玉屏。朱月明送来了一顶轿子,轿子里坐着个娇艳明媚的佳人。至于龙八,他的礼物很特别,乃是一口棺材。那口棺材和雷损的那副很像,只是一个色黑,一个莹白。(注1)
龙八之所以敢送一口棺材来,全因苏梦枕曾半开玩笑地跟他说过,若有朝一日击败了雷损,就请太爷把雷总堂主的棺材抬来作贺礼吧。(注2)
雷损的棺材,那位枭雄为了表示自己归顺的诚意已经自毁了,所以龙八打了副新的送来。
等杨无邪说完各方动向后,苏梦枕突然扭头看向王小时:“二弟还没回来么?”
王小时面带忧色地摇了摇头:“他只说过,一定会赶在开筵前回来。”
离开青楼后,苏梦枕正要往红楼走去,陈小刀却突然出现在了天泉山辉煌的灯火中,施展凌波微步疾奔到了苏梦枕面前。陈小刀现在的身法很快,连师无愧也跟不上。他在青年公子面前行了个礼,喘着粗气禀道:“公子,闻姑娘也将赴宴!”
“她人呢?”苏梦枕看了看陈小刀的身后:“你们为什么没跟她在一起?”
“姑娘非让我等先走一步!”陈小刀解释道:“姑娘,姑娘看起来……”说到这里,这个年轻人突然收住了话头,有点犹豫接下来的话能不能讲。
“她怎么了?!”苏梦枕的语气明显变急了。
陈小刀看看自家公子,又看了看他身边的杨总管、王姑娘,见没有外人,便咬咬牙道:“姑娘看起来不大好!”
陈小刀话音刚落,他面前的苏楼主身形一动,眨眼间就不在原地了。在场诸人,就数王小时眼力最好,她看着自家大哥奔向山脚的背影,赶紧对杨无邪等人说道:“大哥去接闻姑娘了,我们也去吧。”
几人点点头,一道下了山。可怜师无愧扛着自己的大刀还没爬到山顶,半路方向一转,又得朝来时的路折回去。
绿巾巷之后,是白帽路,白帽路的尽头,就是天泉山。因雷纯不会武功,闻温张唐四人步行的速度说不上快。盛无崖虽然极力克制,但她在夜色中留下的足迹仍不可避免地覆上了一层白霜。好在雪越下越大,白霜和新雪混在一起,没人看得出来。
茫茫大雪中,唯有天泉山灯火辉煌。风雨楼特制的灯笼从山脚一路亮到山巅,最高处的青黄红白四塔伫立在鹅毛般的大雪中,被灯火勾勒出了一道朦胧的边。
尽管雷纯极力掩饰,但盛无崖还是注意到这位姑娘的双腿在微微发颤。少女主动停下脚步,向众人提议在绿巾巷歇一会儿。温、张、唐对她的提议没有意见,倒是雷纯自己摇了摇头,死死地望着天泉山的方向说道:“无妨,我可以的。”
“那我背你吧。”盛无崖又道。
雷纯听到这话,收回了凝望红楼的目光,愣愣道:“这怎么可以?”
“有什么不可以?”
“你——”雷纯看着闻楹,又是好笑又是感慨,声音里满是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温柔:“你明明还是个孩子,比我都小……”
闻楹才十六岁,这是六分半堂人人都知道的事情。
“你看我像孩子么?”盛无崖被她逗笑了,扬眉反问。
“这不是像不像的问题。”雷纯伸出手,拂去了少女肩头的雪花:“闻姑娘确实还小……这些江湖风波,原不该牵连到你的……”
“可我已身在局中。”
“是啊……”听了这话,六分半堂的大小姐幽幽地叹了口气:“我们都已身在局中。”
就在两人说话时,白帽路的方向传来了一声疾呼,一道红光划破夜风,金风细雨楼的公子踏雪而来,定定地站在十步开外,目光全都落在了那个少女身上,哑声唤了句:“闻楹!”
在这位青年公子之后,是王小时、陈小刀、杨无邪、师无愧等人,然后是更多纷至沓来的风雨楼帮众。
“你,你还好么?”苏梦枕仔细打量着少女的脸色,看起来似乎吓得不轻。
“我能有什么事?”盛无崖站在雪中,状若无常道。
就在这时,王小时突然惊呼出声,奔到唐宝牛身边,将半死不活的白愁飞夺了过来。白愁飞被盛无崖戳过一指,裆部那里的鲜血早已结了冰,手脚更是被一根破布绑住,跟猪猡没什么两样。
“是谁?”白衣女子一边给白愁飞解去束缚一边痛呼道:“士可杀不可辱?是谁伤了二哥?是谁?”
是谁?
张炭、唐宝牛虽然心里已有猜测,却不敢说。杨无邪等人不知情由,还以为白愁飞是遭了江湖仇敌的暗算,赶紧派人去找树大夫。苏梦枕虽然惊诧于自己二弟的遭遇,却没有贸然开口,因为他刚刚注意到,白愁飞是被唐宝牛拎过来的。
唐宝牛为什么没有对这位二楼主表现出应有的尊重?白愁飞是金风细雨楼的人,雷纯一行人里的自己人有闻、温、唐三个,为什么没一个人出头为他解开绳带?
白愁飞靠在王小时的肩头,怨毒地盯着闻楹。渐渐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个少女身上。
盛无崖负手站在雪中,淡淡道:“伤白愁飞的人是我。”
与此同时,莫北神再次遣人来报:“苏公子,吉时已到,红楼里的兄弟都在等您开宴!”
苏梦枕没有理会那个传话的信使,只是问了句:“为什么?”
盛无崖看了看绿巾巷乌泱泱的风雨楼帮众,摇了摇头:“既然吉时已至,各位何不先往红楼赴宴?至于白愁飞的事,可宴后再做分辨。”
雷纯还在,她不愿在那么多人面前说出那件事情。
“不可!”王小时果断道:“正好大家都在,何不趁现在说个明白?”
在王小时看来,白愁飞被人当个猪猡似的绑回来,这么多人都看见了,大大地伤了颜面。若不能当场辨个明白,她二哥今后该如何立足?又该怎么做金风细雨楼的二当家?她这个做妹妹的又怎能视若无睹,不为他挽回尊严?
面对王小时的诘问,盛无崖仍是不想多说,只道:“宴后我会说明白的。”
这在这时,一旁的雷纯突然开口道:“闻姑娘,没什么不能说的。这毕竟是金风细雨楼的二当家,想必大家都急于知晓其中曲折。”
盛无崖回过头,有些吃惊:“你当真要我说?”
雷纯站在雪中,平静地点了点头:“没什么不能说的。”
得到雷纯的同意,盛无崖叹了口气,扬声道:“白愁飞在破板门暗巷对雷姑娘无礼,我出手惩戒,故有此下场。”
此言一出,绿巾巷人人耸动,此起彼伏的抽气声连绵不绝。众人看向白愁飞血淋淋的裆部,虽然闻姑娘并没有解释那人怎么“无礼”,但在场的人基本上都心中有数了。
王小时呆住了,先是惊,然后是难以置信,最后是愤怒:“怎么可能?!二哥不会做那种事情!当时在破板门的还有谁?站出来!”(注3)
温柔吓得整个人都哆嗦起来,战战兢兢地往前跨了一步,张炭和唐宝牛对视了一眼,也向前跨了一步。
“温柔你说!”王小时指着一身红衣的少年,厉声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温柔看看闻楹,又看看雷纯,半天不开口。
“你说呀!”王小时恨铁不成钢。
温柔从未见过王小时这般疾言厉色的模样,吓得抱起了头:“我不知道,我被人打晕了,醒过来就这样了!”
“那你们俩说!”王小时又指向张炭和唐宝牛。
唐宝牛脸色发苦,硕大的身躯也失去了平日的威风。张炭看了他一眼,主动道:“我们俩昨晚被朱月明抓进刑部大牢了,才脱身不久。路过破板门那条暗巷时,突然听到了白兄弟的痛呼,等我们跑进巷子时,白兄弟就已经是这副模样了……”
“这么说,就只有闻姑娘一人看见二哥逞凶了?”王小时转过头,直直看向闻楹。
“不止我。”盛无崖摇了摇头:“你们应该问问雷姑娘自己。”
所有的人目光又转向雷纯。雷纯站在雪中,平静道:“那时,我和温少侠溜出破板门,因温少侠不识路,误入暗巷。夜色中,有人突然出手,从背后一掌劈晕了温少侠,然后……”说到这里,雷纯的语调有些不稳:“那人便对我无礼。”
“后来,白公子现身暗巷,以惊神指击退了那个贼子。夜色晦暗,白公子又带着面具,我还是因为惊神指才认出了白公子的身份,至于闻姑娘……”
听到这话,盛无崖讶然回头,有些意外地看向雷纯。
作者有话要说:注1:方应看、龙八、朱月明的礼物出自原著。
注2:苏梦枕曾跟龙八半开的玩笑出自原著。
注3:原著里王小时也不相信白愁飞在破板门干过那件事。白愁飞死后,他还一直想为他洗刷污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