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猿星这一生怕的人有很多,但若说最怕谁,那绝对是燕南天。十四年前,他和十二星相里的“迎客”黑犬星去抢夺沈轻虹押运的红货。原本形势一片大好,三大镖局的人听了他们的名号跟缩头乌龟似的,连面都不敢露,只有沈轻虹和一个无名小卒敢出头。他只用自己驯养的猴子就把沈轻虹困住了,本打算慢悠悠看够猴戏再下手的……结果,燕南天来了……
那会儿,这位天下第一剑以为江枫夫妇都以惨遭不测,悲恸之下狂性大发,一招就把黑犬星撕成了两半。金猿星自己也性命难保,好在生死存亡之际,他生出急智,用江琴的下落把那人骗去了恶人谷,成功祸水西引。
燕南天死在恶人谷当然是最好的,可如今,人家没死……不仅没死,还就在这老鼠洞里!想起当年黑犬星被撕开时兜头浇来的一腔热血,金猿星撒丫子就要往外跑。盛无崖一把按住了他的脖子,示意这位献果神君噤声,凝重道:“小点声,这里面可能出事了。”
金猿星用毛茸茸的胳膊捂住嘴巴,压低声音道:“姑奶奶,我在外面等您行不行?我不能跟燕大侠碰面,他一定会撕了我的!”
“我保你无事。”盛无崖淡淡道。
“怎么可能?”金猿星一个字都不信:“燕大侠不会放过我的!”
盛无崖似乎受不了他一路疑神疑鬼叽叽喳喳了,无奈道:“你帮着给路大侠料理过后事,放心吧,燕南天不会杀你的。”
听了这话,金猿星虽然半信半疑,但确实没有一开始那样惊恐了。
两人走到甬道尽头,发现了一张似玉非玉晶莹剔透的石椅,洞中寒气逼人,可这石椅却触之升温。想来这样的宝贝,整个天下也找不出第二张,可眼下却被一剑劈成两半了。金猿星上上下下地摸着这张椅子,跟自己的肉被割了一样心痛,盛无崖则半蹲下来检查石椅的材质和切口。
石椅是用整块青玉石雕琢而成的,以青玉石之坚,她自己也没把握能一剑劈成这样。看来先前来过这里的人,十有八九就是燕南天。刚刚金猿星厉叫出声,这洞中毫无反应,难不成魏无牙极其下属已经全部死在燕南天手里了?那么江琴呢?
她加快脚步,继续朝洞穴深处走去。
魏无牙手笔很大,将整个龟山山腹都凿空了。洞中恰如蜂房,又如迷宫,很容易就能把人绕晕。盛无崖靠着自己留下的记号倒是没有迷路,很快就找到了地宫主殿。和其它地方比,地宫主殿的面积还算大,她一脚踏进去,一下子就看到了那个盘膝靠坐在墙壁边的人影,正是江枫的义兄燕南天。
她脚尖一点,眨眼间就飞了过去,随即发现燕南天身上有不少伤口,血还没有彻底凝固。比这些伤口更令人忧心的是,这人似乎中了毒,脸色一片青白,人也昏迷不醒。盛无崖赶紧掏出随身携带的素女丹,捏碎了给对方喂下去,然后点燃了出自移花宫的仙子香。这一丹一香,随便哪一样都号称可解天下万毒,如今双管齐下,想来效果更好。
做完这些后,她又取下腰间的一袋烧酒,给燕南天清洗伤口,然后将衣袖扯成布条,一圈一圈地给对方裹了上去。
主殿里除了燕南天,还有几具横七竖八的尸首。金猿星一一翻看过去,怪叫起来:“这,这是青海的食鹿神君!”眼下,这位碧莹莹的食鹿神君早已殒命,是被一剑封喉的。
他又去翻看另一具尸首,那人长相平常,金猿星也没见过,一时推测不出对方的身份。除此之外,地上还躺着一个形貌狰狞的侏儒,此人胸口虽有血洞,却还在呼吸,显然没死。金猿星不敢靠近那人,只对盛无崖低声介绍道:“那就是魏无牙……”
主殿内的最后一具尸首,身着锦衣,四肢俱断。即便死了,也能看出对方生前必是个温文儒雅的中年男人。金猿星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对方的五官,惊喜道:“江琴!这是江琴!”
盛无崖循声走来,也打量起了这具死状惨烈的男尸。看了一会儿后,她冷笑起来,说道:“江琴,不要装死,起来吧。”
尸首毫无反应。
于是盛无崖直接将手心残留的烧酒凝成冰片,打进了对方的天突、华盖、中庭、鸠尾、建里等十处大穴。金猿星饱受生死符之苦,如今见还有新人加入,兴奋得不得了,迫不及待地想看对方生死符发作时的样子。
没多久后,这具尸首果然五官扭曲地睁开了眼睛。他阴恻恻地盯着盛无崖,想跳起来取她性命,却因为手脚俱断,只能在地上扭来扭去。
“堂妹,好久不见呐。”江枫的远房堂兄,江父江母当亲儿子养大的江琴怪笑道。
“这人果然没死!”金猿星高兴起来:“江姑娘,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猜的。”盛无崖笃定道:“因为江琴的命,燕南天一定会留给江枫。”
江湖上人人称道的江南大侠江别鹤扭着身子拼命后挪,一边挪一边嘶道:“枫娘,你不能杀我!”
盛无崖确实没有立即动手,思及江枫的过往,她蹲下身,有些困惑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一定要背叛枫娘?”
若说是为了钱财,江枫的父母把他视若亲子,遗产里也是有他的份儿的;若说是为了名声,二老也请来了武师大儒教他拳脚学问,好好练下去,迟早会在江湖上扬名。
所以,江琴为什么一定非要置江枫于死地不可呢?说句不好听的,若严格按照这个时代的宗法制度,江枫连继承权都没有,对他没有半点威胁,为什么一定就非要她死呢?
被生死符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江别鹤狞笑起来,恨恨道:“哈哈,可笑!你们以为我是狗吗?随便施舍点就能打发?”那人怨毒地控诉道:“那对老不死的把我当儿子?不过是说得好听,归根结底还不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江家那么多产业,我手里才有多少?”
“再少,也有一半了。”盛无崖的声音冷了好几度:“真是升米恩、斗米仇。”
“对,你说得对……”江琴居然奇迹般地赞同了盛无崖的话:“一半儿原本是不少的……可另一半和你,凭什么就便宜了一个移花宫的花奴?”
“堂妹啊堂妹,你和整个江家,原本都属于我!”江琴嘶吼起来:“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听了这话,盛无崖更困惑了:“枫娘就算不嫁月奴,也不能嫁你的,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毕竟,这个时代讲究同姓不婚,江琴和江枫不仅同姓,还特么是堂兄妹啊。
面对盛无崖的疑惑,中年男人只是舔了舔嘴角,诡笑道:“生我者不可,我生者不可,余者无不可。”(注1)
话说到这里,就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盛无崖从画轴里抽出行云剑,打算替江枫了结这一桩因果。看到她抽剑,江琴脸色一变,忙道:“你不能杀我!你不想知道两个孩子的下落吗?”
盛无崖一剑刺进了那人的心窝,等对方气绝了,这才慢悠悠地拔出长剑,漠然道:“如果他们还活着,我可以自己找。”
“恭喜江姑娘大仇得报!”金猿星美滋滋地拍了拍手:“咱们赶紧离开这里吧……”说着,就要主动去扶昏迷的燕南天。盛无崖没让他扶,而是自己动手把对方打横抱了起来。
就在这时,地宫主殿的出入口那里突然飘来了一截白色衣角。下一刻,衣角的主人露出真容,无论是盛无崖,还是那位不速之客,都愣在了原地。
“江枫!”白衣人一声厉吼,突然向盛无崖拍来一掌。她赶紧把燕南天往金猿星怀里一丢,一个扭身险险避开了那一掌,阴阳怪气道:“真是好巧哦,大宫主。”
来人正是移花宫的两位宫主,邀月和怜星。
邀月大怒,接着朝盛无崖急攻而来,怜星面带忧色地站在一边,倒是没有动手。
盛无崖以天山折梅手和邀月对拆,打得整个主殿掌风纵横,硬生生在青玉石壁上留下了凹痕。两百招之后,邀月渐渐不敌,他扭头看了自家兄弟一眼,怒道:“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动手!”
怜星依旧在犹豫,脸上满是痛苦纠结之色。就在这时,金猿星尖叫起来,哭丧道:“别打了别打了!我们都出不去了!”
“吵什么!”邀月戾气深重,分出一掌朝金猿星袭去。盛无崖以御风正法赶到金猿星身边,把他和燕南天往旁边一拽,千钧一发地避开了那一掌。金猿星看见石壁上落空的掌印,悚然一惊,死死地闭上了嘴巴,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了。
“兄长,快住手!”怜星也喊了起来:“这地方不太对劲。”
这下,饶是邀月急怒攻心,也不得不暂停了攻势,冷冷道:“怎么了?”
“我们出不去了。”怜星指了指主殿的出入口:“有人暗地里封住了甬道。”
甬道封闭得太快,不过是一眨眼间的事情。再加上邀月和盛无崖交手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这两人身上,这才受了暗算。
邀月根本就没把这巨石放在眼里,二话不说往封住甬道的那块青玉石上拍了过去。这一掌,他用了十成功力,就算是铁打的门,也该碎成渣渣了。可那块石门除了留下一个掌印,什么事儿也没有。
直到这时,众人才发现,江枫和邀月对拼了这么久,地宫主殿的墙壁都没什么太大的损坏,除了满室的掌印。
金猿星咽了口唾沫,压低声音对盛无崖说道:“江,江姑娘……地上少了个人……”
少的一人,正是那个没有咽气的侏儒,魏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