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落下的时候,盛无崖感受到了冷。自她修练北冥神功小有所成以来,从未感到这样的冷。她觉得自己身上的骨骼似乎出现了无数裂缝,风从缝隙中吹过,带走了所有的温暖,带来了彻骨的严寒。她伸出手接住了那片雪花,天地顷刻间旋转,然后就再也睁不开眼。
寒冷消失后,暑热又透衣而来。盛无崖睁不开眼睛,只觉得头发似乎湿透了,黏答答地贴在额头上。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不知今夕何夕。骨骼上的缝隙似乎扩大了,身体也沉甸甸的,下腹那里坠涨无比,又伴随着间歇性的疼痛。
她并不是不能忍痛之人,可眼下身体上的疼痛却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是因为自己已经死去了吗?她想,还是因为自己正在散功?
突然,一声鸡啼宛如惊雷般响彻了她的脑海。盛无崖脑中所有的浑浑噩噩都被这声啼鸣打破了,猛然睁开了双眼。睁开眼睛后,她第一眼看到的是一截柔软的冰丝蚕被,自己正歪着身子躺在这床蚕被里,满头大汗。
盛无崖挣扎着起身,陡然一个颠簸,又倒回了蚕被里。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一辆马车里。马车似乎遇到了什么,突然止步转向,兜了半个圈子后又向另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她有点摸不清眼前的状况,便凝神屏息,静听外面的动静。可除了哒哒的马蹄声,她并没有听到其它异常。就在此时,那种恨不得要把她骨头劈开的剧痛再次袭来,盛无崖死死地咬住齿龈,朝小腹看去,这才发现自己的肚子像积了水似的,小山一般高高隆起。
眼前的景象实在是诡异至极,可饶是如此,多年的江湖经验还是让她死死地压住了心头的惊骇,没有发出多余的声音。
疾行马车再次急停下来,车帘外又响起了一声鸡啼。盛无崖扶着自己的肚子靠在一个软枕上,一个尖锐刺耳的笑声从外面桀桀传来。
“谁?”一个好听的男声轻叱出口。盛无崖听声辨位,发现这个轻叱出口的人和她只有一帘之隔,正是那个御马赶路的人。
更多鸡鸣似的笑声在车外响起来,盛无崖听了会儿,发现外面有五个人。
“来人可是十二星相中的司晨客与黑面君?”她听见帘子外的人问。
“公子好眼力。”
“不知几位有何见教?”
“也无甚大事,只是有两个忙,想让公子搭把手。”
“什么忙?”
“一来,我等听说天地双玉,当以江海珠玉为首。公子既然得了这么位佳人,我们兄弟自然也想见识见识。”盛无崖听见一个公鸡似的声音这样说道:“二来,江湖人都说这江海珠玉家财万贯,端的是衔珠枕玉,富贵逼人。公子既然知道我们的来历,当知我等向来贼不走空。”
“放肆!”车帘外的男子似乎被气到了,厉声道:“看看这是何物!”
“绣玉谷,移花宫!”那个公鸡大喊。
“你是移花宫的人!”盛无崖听见了三个急退四散的脚步声,似乎被什么东西骇住了。
“不想死就滚!”男子寒声道。
于是那五个人连滚带爬地走了。
盛无崖卧在马车里,心想绣玉谷是什么地方?移花宫又是何地?这些都是她没听过的东西。可无论怎样,这两个词似乎驱走了外面的不速之客,她应当暂且安全了。
只是暂且。
之所以说是暂且,是因为她发现自己高高隆起的小腹是因为有孕在身,而阵阵袭来的剧痛则是宫缩导致的。这具身体,即将分娩。而在这个医疗条件极端简陋的时代里,分娩无异于在鬼门关前走一朝。
她叹了口气,与此同时,车外又传来几声衣袖破空的裂音。那五人去而复返,其中的公鸡更是尖叫道:“咱们上当了!这小子若真是移花宫的人,我等焉能活命?移花宫几时留活口了?”
说着,外面的人就动起手来。盛无崖眼前的车门被一拳击碎,一个油头大耳的男人喘着粗气探进来,盛无崖随手抓起一颗明珠弹出去。那胖子虽然看起来肥硕,可身手却灵活无比,一个扭身急退几步,在外面大喊道:“果然是江枫!哈,不愧是江海珠玉!不愧是天下第一的美人!”
盛无崖弹出那颗珍珠后就吃了一惊,因为她发现这具身体内力浅薄,拳脚也不怎么厉害。她愣了愣,听见那句“江海珠玉”后,脑子里的混沌与迷雾突然就散开了。
这具身体名叫江枫,死在身怀六甲的亡命颠簸中。或许是极度担忧她未出世的孩子,女子强烈的不甘让这具刚刚咽气的身体又醒了过来。只是醒过来的人,却是盛无崖。
车外驾车的那个人,叫花月奴,是江枫的丈夫。他们结识于移花宫,伉俪情深。
移花宫是什么地方?想到此处,盛无崖又迷茫了,江枫的记忆太过庞杂,她一时理不清。
“放肆!”江枫的丈夫怒吼一声,和外面的不速之客缠斗得更加凶狠。几个交手后,那个胖子打向花月奴的一拳被轻轻一拨打在了自己身上,当即跌倒在地,痛得难以起身。
其他几人似乎也被这一手震住了,颤声道:“移花接玉,神鬼莫敌……”
“你们既然识得移花接玉,当知我确是移花宫的人!”江枫的丈夫转过身,露出了一张白玉般熠熠生辉的脸。只是此时此刻,那张脸却布满冰霜,似乎随时随地都要取人性命:“我夫人临盆在即,我不想多伤人命,还不快滚!”
“是是是……”黑脸胖子一边掌掴自己一边连连后退,很快就和五个同伴失去了踪影。
盛无崖的注意力被那手“移花接玉”吸引,觉得这掌法和姑苏慕容家的“斗转星移”有异曲同工之妙。正想得出神,剧痛再次袭来,盛无崖冷汗沁沁,浑身发抖,竟再也坐不住,直直往后面倒去。
“枫娘!”花月奴脸色一白,急急跳上马车将她搂进怀里,满头大汗。
“我……”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哦,孤寡了两辈子一睁眼就直接快进到生孩子哦……盛无崖嘶了一声,颤抖道:“我要临盆了……你,你把马车赶到路边,不要在大路中央……”
“好,好。”花月奴手忙脚乱地将马车赶到路边深深的荒草里,然后脱下外套,遮住了破碎的车门。
盛无崖并不想刚睁眼就又去阎王那里报道,只好调整呼吸,一边用力一边问:“车内可有剪刀?”
“有的!”花月奴从车厢后边拖出一个箱子,里面有剪刀、纱布、药酒、金疮药等物,似乎是特意为生产准备的。盛无崖疼得死去活来,可她担忧那五个十二星相的人去而复返,硬是强忍着不发一声。花月奴打开她的牙关,把自己的手放了进来,愧疚道:“枫娘,别咬舌头,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你有孕……”
盛无崖看着眼前又痛又悔的男人,替那个苦命的女子答出了她想说的话:“是江枫自愿的……与你在一起,枫娘很快乐……”
“我……”花月奴再也说不出话,眼睛红得滴血。盛无崖无暇顾及他的心情,又吩咐道:“你把匕首拿出来。”
“要匕首做什么?”花月奴虽然疑惑,但还是以最快的速度从木箱里掏出了一把寒光渣渣的匕首。
盛无崖叹了口气,侧过头闭上了眼睛:“为了孩子和我,你沿着我大腿根的方向,用匕首划上一刀,打开通道。”
她没有办法,没有任何办法。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还有强敌环伺的地方,盛无崖来不及去找产婆,只能这样硬着头皮上,没有任何办法。
听了她的话,花月奴整个人都僵住了。
“手要稳,快!”盛无崖催促道:“不然我和孩子都危险!”
“好。”寒玉一般的男子咬了咬牙,颤抖道:“你忍忍。”
不知道多久后,马车内传来了婴儿嘹亮的啼哭声。花月奴将两个皱巴巴的孩子简单地擦拭了一下,然后用蚕丝被裹起来,放到了盛无崖身边:“是两个孩子,是双胞胎……”
就在这时,盛无崖心头一动,感到那个姑娘的芳魂似乎因放下心来而彻底远去了。盛无崖吁了口气,按住了花月奴的手,低声道:“车外有人。”
花月奴面色一寒,急急掀开帘子跃了出去。很快,外面就传来了噼里啪啦的打斗声。盛无崖一动不动地躺在满是血污的马车里,手里捏着一袋从车厢角落里摸来的珍珠,积攒力气。
猛然间,那个用外衣搭就的车帘子被掌风掀开,一个黑脸胖子再次窜进来,轻易地躲开了盛无崖的珍珠,摸了摸她的脸:“美人儿……女人,可怜的女人,你们为什么要生孩子……”(注1)
“恶贼!你胆敢无礼!”浑身是血的花月奴凄厉地大喊,不要命地和黑脸胖子杀在了一起。可他虽然会移花接玉,但在盛无崖看来,掌力并不纯熟,不是这几个怪人的对手。不出百招,不,眼下的花月奴急怒攻心,方寸大乱,甚至不出五十招,就要死在这些不速之客的手下。
就在这时,盛无崖莫名地想起了更多的记忆。比如眼前的这五个怪人,都是 “十二星相”里的贼寇,他们一贯杀人越货,非巨富不取,非奇珍不拿。那个黑脸的胖子,是十二星相里的猪,另外五个花里胡哨的怪人,则是那个组织里的“鸡”,又名司晨客。
他们之所以盯上这辆马车,完全是因为马车里的人。
江湖上,有一对被称为“天地双玉”的奇女子,均因惊人的容貌而名动天下。地上的那块玉,叫张三娘,号冰山寒玉。天上的那块玉,则是玉娘江枫,被称为江海珠玉。江枫不仅是天下第一的美人,也是坐拥一方的巨富。她的父母只她一个女儿,江湖上人人都知道,谁若娶了这位玉娘江枫,那才真叫人财两得。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江枫原本也是深闺中的千金小姐,却因为这些不怀好意的窥伺,舞起了刀,拿起了剑。
她一直过得很艰难。
盛无崖深吸了一口气,正要提点花月奴御敌,忽见凄迷的暮色中不知何时竟多了一道白影,那影子原本还在数丈外,可一阵风吹过,眨眼间就到了众人眼前。
在盛无崖看来,花月奴容貌风度皆不俗,可与眼前的来人比,却如萤火比之皓月,根本不能相提并论。那人看起来二十多岁,长发披肩,白衣及地,左手与左足似乎略有畸变,却丝毫无损对方惊心动魄的容颜。
无论是司晨客、黑面君,还是花月奴,看到那人均面色一白毫无血色。盛无崖警惕地盯着那个男子,脑海里突然窜出了几句话。
怜星,他是移花宫的二宫主,名叫怜星。他有一个兄长,是移花宫的大宫主邀月。
而江枫的丈夫花月奴,是从移花宫里叛逃出来的。他们夫妇这一路上真正要避开的杀机,是移花宫的这两个兄弟。
作者有话要说:注1:这是原著里黑面君的台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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