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炖好了。
向云蔚在炖肉的瓦罐上围了一圈湿布,将肉香严严实实捂在罐里,一丝都没有露出来。这会儿关了火,一揭开盖子,炖煮了一小时的红烧肉散发出霸道的香味,混着热气直冲而上。
这浓浓的香味直冲到了草棚之上。
叶大牛闭上眼睛陶醉地闻了闻,匆忙盖上最后一片红瓦,从屋顶上下来一溜烟钻进了草棚。
“弄好了是不是?弄好了是不是?真是香死老子了!”
他从向云蔚身后探出脑袋来看,见她从瓦罐里夹出一片足足有手掌长的厚肉。红亮的肉片裹着一层晶莹的酱汁,夹在筷子里颤颤巍巍的,好像一抖就能从筷子上溜走。但向云蔚还是稳稳当当地把肉放在了汤面上。
每碗面条都搁上一块大肉,再加上一勺红烧肉的酱汁,撒上青翠的葱花。
馋得叶大牛直流口水!
他迫不及待地端着一碗先出去,还没走到桌上就忍不住喝了一口面汤。清汤的口感因为浸泡过面条变得醇厚,又融进了五花肉的肉香和咸香的酱汁,好吃得他就算烫了舌头也要再吸溜一口。喝了热汤,再咬一口肉。瘦的不柴,肥的不腻,入口咸醇,回味绵长。
“小妹啊,你这肉炖的,真是绝了!叶叔活了半辈子,在厨下干了二十多年,还是第一回吃到这么香的肉!”
叶大牛一边夸一边又连着咬了好几口肉。只剩半片的时候才依依不舍地放下,珍惜地留到碗里待会再吃,开始捞汤里的面条。
向云蔚这面是用手工刀切出来的,因为自制的菜刀经年磨损,刀刃并不光滑锋利,切出来的面条带着毛边,反而更能够吸入汤汁。吸饱了肉汁的面条烂而不断 ,叶大牛一口接着一口,吃得头也不抬。
捞光面条,吃完剩下半片大肉,抬碗一口气喝干净面汤。叶大牛这才把碗一放,摸着鼓起的肚皮满足地长叹一声。
“我说小妹,你这个手艺比我就不说了,大队食堂的老孙也比不过你。要我说,就是镇上的主国营大饭店的师傅也抵不过你的一个小拇指尖。镇上就该把你请去做大师傅。”
“这哪是你上嘴皮下嘴皮一碰就办了的事,”赵老爹接话说,“小妹的手艺是顶呱呱,但也不是有手艺就行的事。上回小妹在国营大饭店不是露了一手,但镇上领导也没有巴巴下来接她上去呀。不好换人哟!”
叶大牛问:“怎么不好换了?”
“国营大饭店掌勺那个钱六马,是副镇长的侄儿。你说这关系,能说换就换吗?”
“这……”
叶大牛噎住了,半晌才拍着桌子安慰向云蔚,说:“小妹,这胳膊拧不过大腿,国营大饭店就算了。按我说,就在这村食堂做个帮厨也挺好的嘛,叶叔罩着你,也没人敢欺负你。这日子肯定越过越好,你又有本事,这不是还吃上肉了!”
向云蔚笑笑,接受了他的好意。她如今一心想要在开放市场经济前积攒开店的第一桶金,对能否进国营饭店已经释怀。
她转过话题,问叶大牛:“要不要再来一碗?”
“要,再给我盛一碗!”
赵老爹也把碗扫空:“我也来半碗!”
夜幕降临,秋风送爽,对于劳作一下午的众人,吃上一碗咸香十足、热气腾腾的汤面,痛痛快快出一身汗,再畅快过瘾不过。叶大牛仰头喝完面瘫,再次放下空空荡荡的碗,一抹额头的汗,满意地说:“小妹今后你要是再盖房、修屋顶,可一定得喊我来帮忙啊。”
***
新修的屋顶,既不闷热,也不透风,夜里住起来格外舒坦。白日里站在院中抬眼望过去,整整齐齐得一片红瓦,看得也叫人精神一振。而这屋顶,只是向云蔚一家人生活质量提升的开始。
他们还去新做了棉被。
钟家从前只有一床棉被和一床褥子,还是钟奶奶当初的嫁妆,分家的时候才带出来。这棉被和褥子年纪比向云蔚还大,早就被睡得薄了。这些年也就这么一直凑合过来。向云蔚来了以后,棉被归钟奶奶盖着,她和麦冬两人合盖一个褥子,钟鸿羽仗着自己年轻火盛,夜里都是合衣睡的。
向云蔚听说大洼村的冬天可冷着,鹅毛大的雪积起来能把门槛没过去。现在家里有余钱,当然要提前把过冬的棉被给准备好。
棉花是从隔壁村收的,外面的被套则是向云蔚从供销社割了布回来,钟奶奶自己做的。老太太现在身体渐好,说起要自己做被套,更是精神十分,能自己倚着炕桌,在炕上一坐就是大半天,手上穿针引线不停,誓要将棉被絮得厚厚实实的。
照钟奶奶的说法:“我一瞧这大花布染得花红叶绿的,心里就来劲!”
人有劲,心情也好,缝着被子还哼起歌来。歌声传到窗外去,村里人听着,有人为钟奶奶开心,道她苦熬大半辈子终于过上好日子。有人听了,心里却不是滋味。
钟大一家听了,心里跟吞了苦果子一样。
钟大起先是恨透了向云蔚和钟老太一家子,他就是见不惯他们分家之后竟然日子越过越好。
但后来竟然遗憾起来。
这天钟卫国来家里,一家人围坐着吃晚饭。钟大喝了二两酒,忽然冒出一句话:“早知道向家那个丫头片子有本事,当初就让卫民娶回来做媳妇了,十个鸡蛋我们也不是出不起。”
钟为民听见这话,也不反对。嘿嘿笑了两声,说:“小傻子那媳妇模样也不错,现在油水足了,不像刚来那样瘦干干的。要好好打扮起来,不比宋晴差……”
他话还没说话完,桌子一震,面前的菜汁都溅到脸上。
是钟杏花拍了桌子。
“你说什么呢?向小妹那个泼妇怎么能和宋晴嫂嫂比!她上哪门子的漂亮?就是个不三不四不检点的女人,这种人有什么稀罕娶回家的!”
钟杏花还记恨自己的工作被向云蔚夺走,气得在桌上骂了一通。这还不尽兴,她又扯过钟卫国的胳膊,要他附和:“卫国哥哥,你说,我讲的对不对?”
她以为钟卫国一定会帮自己说话的。近来她和钟卫国的关系很近,钟卫国甚至替她出面找龚支书说情,把她安排进生产大队食堂工作。而且钟卫国肯定不愿意自己的未婚妻被拿来和向云蔚这样的人比较。
钟杏花为了求肯定,越说越起劲:“像这种女人,哪有正经人瞧得上,也就配一个傻子……”
“住口!”钟卫国的一声怒吼喝住了她。
钟杏花怀里一空,钟卫国已经将自己的手臂抽出。他黑着一张脸,语气严肃地对她说:“你要记得,外面的人不会管你是大房,她是三房。人家只会记得你是大洼村钟家的女儿,她是大洼村钟家的媳妇。她的名声坏了,你的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以后我不想在家里或者在外面再听到你说的这些话!”
“你为了那个女人来骂我?”钟杏花不敢相信。
她在愤怒之中想起当初在村口撞见的那一幕,向云蔚分明望着钟卫国的身影出神……一定、一定是向云蔚勾引了钟卫国,让他失去了心智!
钟杏花咬着嘴唇在心底恶毒地想,自己一定要给向云蔚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