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旅程,所有人的脸上皆是喜气洋洋。露娜自不必说,虽然太阳神大草原是她无意之中随便选择的目的地,但只要能逃避工作出去玩,去哪里又有什么关系呢?韩家栋也是年轻人心性,听说此时正值太阳神大草原一年一度的那幕遮大会,可以吃到正宗的草原烤全羊,兴致便立刻提了起来。
华沙倒是无所谓,最近他正好卡在游戏通关的关键时刻,能晚上一天班,到南半球的草原上玩游戏,他也是求之不得。
对詹玲来说,只要不用再受花粉病的折磨,去哪里旅行都是天堂。而奎帕博士,则更是欢欣鼓舞,无论是那幕遮大会上成群的骏马,还是草原上星点散落如云朵的羊群,都让他心向往之。
罗林没过多久便又疲倦的睡了过去,眉头始终轻轻蹙着,仿佛在梦中也无法安眠。程澈轻手轻脚地将毯子拉高,盖住她裸露在外的脖颈,小指的指腹却不小心蹭到了她微微泛着凉意的皮肤。
柔软,细腻,脆弱,比月光还要难以捕捉,比花朵还要易于凋零,可那细细的青色血管中隐约跳动的生命之力,又如同潜藏在地脉之下汩汩流淌的岩浆。
某一瞬,一种莫名的悸动让程澈再次探出手,想要触碰罗林脖颈上苍白的肌肤,去感受那属于人类的温度。但那也仅仅是一瞬,他便突兀地改变了方向,轻轻关上了舷窗的遮阳板。
飞机终于缓缓降落在太阳神大草原的那幕遮机场,飞机上的众人都迫不及待的涌下舷梯。眼睛几乎在一瞬间就被澎湃的绿和耀目的蓝挤得满满当当,这里拥有着一种和马洛里岛截然不同的美,如果说马洛里岛是被蚌壳细密保护的珍珠,只有在明月当空之时才能有幸得见;那太阳神大草原就是孕育着母蚌的海洋,将那肆无忌惮的绚丽一浪接着一浪翻涌进你的心里。
程澈在飞机上就已经安排好了众人的行程,除了坚决要求去酒店补觉的罗林外,其余人都决定去声名远播的那幕遮大会凑凑热闹。
“老大,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去吗!好不容易来一趟,这不就浪费了嘛!”坐在吉普车后座上的露娜拼命挥着手,盛情邀请罗林同行。
罗林看了一眼吉普车上那些年轻而喜悦的面孔,程澈坐在驾驶位,奎帕博士坐在副驾驶座,詹玲、韩家栋和露娜坐在第二排,而沉迷游戏的华沙则选择了最后一排,舒服地躺倒在座椅上,手中还不停歇地按着游戏机的按键。
“你还知道来一趟不容易,抓紧去玩儿吧,多说一句都是浪费。”罗林故意板着脸,可声音里却有着藏不住的笑意。
“得咧!管理员先生,我们出发!”露娜重重一拍前座的座椅靠背,大声嚷道。
“罗林小姐,那我们走了。”程澈转过头,向着罗林的方向微微颔首。
吉普车绝尘而去,似乎也带走了罗林强撑着的最后一丝力气,她转身走进酒店的大门,手不易察觉地在旋转门上撑了一下。从旁人的角度来看,她的身姿依旧笔直挺拔,走起路来也带着几分男性的开阔捭阖,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胃已经烧成了一团火,再多走一步都觉得辛苦,更不用说跟着大家长途跋涉去参加那幕遮盛会了。
“罗林小姐?”背后一道清脆的女声喊住了她。
罗林应声回头,却是一个半人高的M12智能机器人,这款机器人随着M13机型的问世,已经被逐步淘汰,在这种五星级酒店已经不多见了。
机器人机械臂端着的托盘里放着一袋东西,罗林拿起来仔细瞧了瞧,是一盒胃药,一瓶褪黑素和一个保温杯。
机器人将东西转交完成后便滚动着履带离开了,它并没有太过于智能的对话系统,只能完成一些相对简单的工作。但罗林也没有什么话需要问它,在打开保温杯的一瞬间,一股霜后柿叶的清香扑鼻而来,罗林便知道了这位神秘人的身份。
罗林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感受到自己嘴角上扬的弧度,罗林自己也吓了一跳。她最近似乎越发爱笑了,她知道自己是一个优秀的领导者和带路人,她有着常人所难以企及的坚韧与顽强;但她也的确不是一个好的朋友,哪怕她深深爱着团队中的每一个人,却始终没有找到一个正确的表达感情的方式。
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说,她很庆幸团队中出现了程澈这样一个人,柔和而安静,仿佛在阳光下舒展枝蔓的琴叶榕,无条件地吸收所有来自外界的失落,阴郁,愤怒,骄横,就好像这些负面的感情都只是他成长所需的养料,他越长越高,越长越大,直到将身边所有的人都温柔地层层包裹,直到将所有的误会与隔阂在时间的流逝中消耗殆尽。
在胃药和褪黑素的安抚下,罗林这颗过度旋转的齿轮也终于得到了片刻的安息与宁静,等到再睁开惺忪的睡眼时,窗外的天空已经彻底黑透了,璀璨的银河与明亮的月色划江而治。罗林猛地坐起身,迅速滑开智能手表的光屏,看到并没有未接电话才长舒一口气。
“叮咚”的短信提示音让她刚刚放下手再次抬起,只见光屏上闪动着一条来自程澈的信息——罗林小姐,您醒了吗?
——刚醒。
——我在酒店大堂等你。
罗林有些怔愣,这是二人互存联系方式之后的第一次私下联络,他又想干什么?
和这位神奇的管理员先生相识的几个月时间里,他做了好看的多肉花窗;以一己之力完成了他们研究了一整年的轴承关节;带着她从酒会上逃走,直奔梦想多时的塔兰盐湖;完整而准确的复写出全部的代码让团队在大会上一举夺魁;甚至还一人干了一整座死亡金字塔,成功帮她赢下了群星投资的信任。
罗林躺在床上,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那些曾经让她头疼不已的时光,再回首望去,却让她涌起一股怀念与安心的味道。这样想着,罗林再无犹豫,翻身下床,随手拢了拢散在肩上的黑发,向酒店大堂走去。
此时的酒店大堂里,程澈正在遭受着一位可爱小男孩儿的“骚扰”。
“哥哥,你再给我画一幅画嘛!”小男孩儿眨着葡萄一般圆溜溜的大眼睛,几乎整个人都挂在了程澈的腿上。他的手里有着一叠画纸,上面涂画着各种图案,明显是两个人的笔迹。
“最后一张了哦,哥哥等的人马上就要来了。”程澈好脾气地柔声道。
“嗯嗯!最后一张!”
程澈在桌上铺展开一张白纸,在小男孩儿的密切关注下开始创作。他先画了一个瘦小的男孩儿,又接着在男孩儿的脚边画了一簇簇紫色的花。
“哥哥画的是我吗!”小男孩儿的脑袋几乎要贴在画纸上,瓮声瓮气地问道。
“哥哥画的是自己。”
紧接着,程澈在小男孩儿的身边画了一个高挑的女人,女人扎着马尾辫,长发像黑色的缎子一般滑落在肩上,她牵着小男孩儿,露出温柔的笑意。
“这个姐姐是谁呢?”
“这个姐姐是我的老师。”程澈转过头,看着男孩儿,目光无比真诚。
“那哥哥的老师一定很好看咯!我能见见她吗?”
程澈看着画上的女人,笑容中竟有着少见的落寞:“她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
熟悉的脚步声在酒店大堂平滑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响起,步速快,步幅大,铿锵有力,程澈应声抬头,正看到罗林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
因为充足的睡眠,今天白天的苍白面色已经一扫而空,一抹健康的红润浮现在双颊,衬着那双光彩熠熠的眼睛,让她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拔地而起的生命力。
“你已经见到她了。”画纸从程澈的指缝间悠然滑落,他的声音几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