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那片繁盛的桔梗花田,依旧是那方无垠的青空,依旧是那种无处不在的宁静氛围,程澈步行于田垄之上,微微抬起手,触碰着近在咫尺的桔梗花。
花田的尽头,纷乱的枝蔓间掩映着一栋小木屋,木屋上长满了青苔与爬山虎,看上去摇摇欲坠。
程澈推开吱呀作响的老旧木门,步入其中。瞬时,一种掺杂着灰尘、腐朽木质与花香的气息便将他团团包裹。
房间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摆设,只有一张磨得发亮的木桌和两把木椅,其中一把椅子的腿角度诡异的歪斜着,想来已经无法使用。
木屋只有一扇低矮的小窗,灿烂的阳光从斑驳的窗玻璃中挤进来,把小小的房间塞得满满当当。
窗边,那个带着鸭舌帽的中年男子正在用心描摹一幅画,程澈缓步走到他身后站定,沉默地看着男子在纸上勾勒涂抹。
“看上去很美对吧?”中年男子开口道。
画中描绘的是浩瀚夜空,漫天的星子闪烁喧嚣,挤挤挨挨簇拥成一道光的河流。
“但那也只是‘看上去’罢了……大部分的星球上,只有尘埃和沙砾,我们所谓的美丽,只是因为足够远的距离。每一个星球,都是宇宙中孤独的个体,和我们人类何其相似啊……”男子没有停下手中的笔,沉声感慨着。
程澈一言不发地倾听着,他似乎总在扮演这样的角色,无条件地接受与消化对方所有的情绪。
“所以,人类为什么总觉得孤寂,那是因为心与心的距离本就横亘光年之遥,而他们又偏偏只筑墙,不架桥。”
被帽檐的阴影遮挡的脸上,露出略显落寞的笑意,中年男子缓缓抬起头,向程澈所在的方向看去。
马上就能看到了,他的眼睛。
熟睡中的程澈毫无征兆地睁开了双眼,窗外,最后一缕月辉沉降在远山之后,悄无声息。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几步之遥的会议厅中,一场激烈的讨论正在上演。
坐在会议桌前的罗林面沉如水,表情严肃。
“所以,你们是想让我相信,没有人进行了修改,这一切都是这张纸的自我意识吗?”罗林的目光逐个扫过众人,每一个被她看到的人或是慌忙低下头,或是刻意看向身边的人,或是紧握手中的笔装作在认真记录着什么,会议室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的尴尬。
“说话。”罗林加重了语气,房间里顿时响起了众人小心翼翼吞咽唾液的声音。
詹玲是众人之中年龄最大的一个,身为长辈的自觉让她不得不第一个站了出来:“我记得当时,我收拾了全部的文件放进了文件柜里,奎帕博士整理了试验品,华沙在……在休息,露娜在阳台透气,家栋当时已经睡着了,确实是没有什么人进来过啊……”
奎帕博士仔细思索了一下,接着补充道:“后来,我和詹玲都回房休息了,会议室中还剩下华沙、家栋和露娜。”
华沙一直在纸上笔耕不辍,似乎正在将每个人的发言一字不落的记录下来,其实仔细一看就可以发现,纸上只是被他画了一堆密密麻麻的奇怪的符号,除了传达出当事人焦虑而紧张的心情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后来,我走的时候,家栋还睡着,露娜还在抽……透气。”华沙一边回答,一边持续不断地写着。
露娜心虚地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罗林曾经明令禁止会议室中的抽烟行为,而她不仅抽了,还大大超出了罗林给她规定的“剂量”,这也就是为什么所有人在复述昨晚的经过时,都刻意将她的行为美化为“透气”。
韩家栋看了看露娜抿得紧紧的嘴唇,知道她决计不会发言,只得苦着脸,硬着头皮面对罗林严厉的目光:“老大,这次的公式错误的确是我不对,我也没有检查出来,开会结束以后,我累得妈都不认识了,倒头就睡,这张测算表就压在身子底下,我真的不知道谁给我改的……”
突然,他眼睛亮了亮,急急补充道:“有没有可能……有没有可能是我醉心研究,在梦中修改……”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彻底了无声息,整个人也几乎缩到了桌子底下,因为此时的罗林,目若寒冰。
见此情形,露娜也心怀愧疚地想打个圆场:“老大,其实……其实只要结果是好的,管它谁改的呢?你说是不是……”
奎帕和詹玲心中都暗道一声不好,韩家栋也恨不得把露娜的话重新塞回去,但一切已经晚了。
“我说不是。”罗林一字一顿的回答道,“如果我们连保密这种基本的职业素养都做不到,那现在大家就可以就地解散,不用再继续了。”
众人皆是一脸惨白,无意之间挑起战火的露娜更是沁出了一头细密的汗珠。
“目前为止,整个塞恩星和我们同场竞技的科研团体不下十个,有实力一较高下的有三个,他们每一个人都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每一次实验的进展,每一次数据的记录,甚至每一个人的私生活。现在,如此重要的实验数据,在我离开期间被陌生人做出了修改,你们却一问三不知。更为可怕的是,他还改对了。”
“这说明”,罗林目光如电,紧盯着缩着头的韩家栋,“他至少比我们团队中的一位成员的水平要更为高超。”
此时的会议室静得出奇,似乎连呼吸声和心跳声都听不见了,空气凝滞成粘稠的一团。
罗林四下环顾,队员们如丧考妣的样子让她不由得叹了口气,她站起身,在会议室里踱了两圈,突然转身向门口走去。
“我去查一下监控,你们……”她本来想严厉的说让队员们自己考虑一下后果,但话到嘴边还是软化了下来:“你们上午休息一下,今晚继续。”
门终于在众人紧张而期待的目光中合上了,所有人都长舒了一口气。众人皆是心有戚戚地互相对视了半晌,正常的呼吸和心跳声才终于回到了这个紧绷的房间。
“露娜,你让我怎么说你啊……”詹玲郁闷地扶住自己有些发晕的额头。
“詹玲姐……我错了……你……你打死我吧!”露娜满脸悲愤,让人有些闹不清她是说真话还是仅仅在缓和紧张的气氛。
“打死你也没用啊!”韩家栋哀叹连连。
“你还好意思说我!?惹祸的是你好吧!如果你没有写错公式,哪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露娜毫不留情地回怼过去,把桌子拍得震天响。
“行行行,都是我的错,我的错……”韩家栋自知理亏,忙不迭地认错。
一直沉默不语的华沙突然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来:“我想起来了,昨天还进来过一个人啊!”
经此一提醒,露娜也惊叫起来:“对啊!管理员先生!他进来过!”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所以,人类为什么总觉得孤寂,那是因为心与心的距离本就横亘光年之遥,而他们又偏偏只筑墙,不架桥”一句,化用自美国诗人、文学家爱默生的诗句:人们之所以寂寞,是因为他们不去修桥,反而筑墙将自己围堵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