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司南后来去问过了,章晓茴关在了第二城,受五十年水刑就能投胎转世,秦翊关在第三城,受五十年鞭刑。
盛司南问江无岸为什么秦翊也会受刑,江无岸告诉她,地府有地府的规矩,功不抵过,善不抵恶,此间事此间了,所以就算是他后半辈子大行善举,该受的罪还是要受。
还有一种人,罪孽太重,就算在地府受重刑也难以抵消他的罪孽,就会生生世世去轮回还债受尽世间苦楚,直到还完为止。
盛司南其实觉得后一种刑罚更残忍,秦翊的罪孽应该不算太重。
秦翊后来确实尽全力去寻找过章家人想要弥补,却一直未果,临死之前或许是不想自己一生都在忏悔中度过,才铤而走险动用地府的关系。
秦翊是个商人,一直都是。他费了那么大的心思,不惜撒谎利用地府也要找到章家人,只是为了让自己释怀。
在他主动喝下那盏茶的时候,他已经原谅了自己,可地府也一笔一笔的记下了他的罪过。
功不抵过,善不抵恶,确实公平。
***
这次任务刚一尘埃落定,盛司南就立刻从第三城赶回了第十八城生杀殿。
江无岸这边正欣赏着自己新淘来的汝窑天青釉笔洗,办公室的门哐当被人从外面踹开,震得他手上难得的宝贝咵嚓掉在地上摔了八瓣。
“盛司南,我跟你说了多少遍,进来之前敲门,你耳朵是摆设吗!”
江无岸满脸心疼的蹲下身捡地上的瓷片,只听脑袋上幽幽传来一句质问。
“他们为什么喊我殿司大人?”
地上蹲着的人忽然像是被定了身一样,隔了好半天才无比艰难的抬起头。
然后盛司南就从他富态的脸上看到一副孩子大了,秘密怕是要瞒不住了的便秘表情。
“咳咳,你任务完成啦?人押去第三城地狱了吗?”江无岸站起身坐回位子上,心虚的连地上的瓷片都忘捡了。
“押过去了,过几天冥君应该就会把回执发过来。”盛司南还是有点职业素养的,知道先把手上工作交接完毕。
“那什么,你再去一趟第三城自己拿回执吧,顺便把秦翊的生平档案也拿回来,我看看。”
“他的生平档案不是你给我的嘛,你怎么可能没看过。”
盛司南走到江无岸阴沉木的办公桌前,拉了把椅子坐定,指节曲起敲了敲桌面:“事情已经败露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江无岸烦躁的抓了抓一丝不苟的发型:“谁给你说的?”
“没有谁,是我自己看到眼睛里的编号了。”
“怎么可能,我给你施了法你根本看不到自己的编号!”
“承认了吧,就是你搞的鬼。”盛司南兴奋的一拍桌子:“我的编号是天字01欸,天字!江无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无岸脸憋得铁青,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但没想到竟然连一年都没瞒过去。
“什么怎么回事,就是你现在是鬼界的殿司,统管所有鬼差,编号天字01。”
“你这老鬼,怎么还气急败坏的。”江无岸不会无缘无故的暴躁,盛司南忽然灵光乍现了一下。
“温峣好像给我说过,他的权利比你大,如果我现在是殿司,那我是不是成你领导了。”
“什么领导,咱们平级!”江无岸快给气笑了:“你个二十出头的小屁孩还想当我的领导,做什么春秋大梦。我承认司丞守将四位里你排第一,权利最大,但咱们确实是平级,都归冥王殿下管,少在这瞎嘚瑟。”
“司丞守将?”
盛司南觉得又碰到自己知识盲区了,她连殿司这个职位都是刚知道的。
瞧事情瞒不住了,江无岸干脆直接给盛司南全方位普及了一波地府职位一览。
“已知你是鬼司,我是鬼丞,剩下的鬼守和鬼将分别是孟婆和谛听。孟婆你认识吧,没她能有你现在整天在这儿气我?她负责守着生死门,是鬼界的入口也是万鬼的归处,所以被尊称为鬼守。至于谛听,他的神话故事你活着的时候没少看吧,曾经是地藏菩萨的通灵神兽,后来入冥王麾下做了鬼将,那家伙的原形是虎头龙身麒麟足,以一敌万贼能打,所以做了鬼将。”
“可我都来生杀殿快一年了,从来都没见过谛听。”
“鬼界几千年不和其余三界发生战争,哪有他发挥的空间,所以一年到头的四界乱窜,跟提前退休没什么区别了。”
说到这里,江无岸忍不住提醒:“看样子你的身份也瞒不了多久了,从现在起你躲着点十大阴帅,免得他们找你麻烦。”
“十大阴帅?这又是哪冒出来的Bking称呼?”盛司南猛的接收到这么多新信息,一时间有点消化不了。
江无岸将近十年没去人界进修,也不太能消化得了盛司南嘴里时不时蹦出来的新词儿。
江无岸:“说人话。”
盛司南:“……可我是鬼。”
两个人话不投机,江无岸选择直接切入重点。
“十大阴帅是你的直系下属,也就是地字鬼差,地字鬼差只有固定的十个人,黑白无常、牛头马面、日游神夜游神、豹尾、鸟嘴、鱼鳃、黄蜂,编号分别是01到10。”
说到这里,江无岸看见桌对面的盛司南眼神都有点涣散了。
“实在不行你拿笔记下来,看你这脑子我觉得也记不太住。”
“瞧不起谁那。”盛司南一口气把刚才他提起的十大阴帅的名字念了个遍,顺便又问:“前面六个我挺熟的,后面那四个动物是干嘛的?”
江无岸叹了口气:“飞禽走兽游鱼昆虫也有亡灵,它们四个分别管理它们领域的魂魄,就比如豹尾管理兽类亡灵,黄蜂管理昆虫亡灵,不然你和青鸾吃的油炸金蝉魂是哪儿来的。”
嗯,没想到地府还挺知人善任。
盛司南忽然回过味来。
“你刚才说让我躲着点他们,他们为什么要找我麻烦?”
江无岸说的都口渴了,抬手倒了两杯茶:“你现在的修为顶天就是个荒字级别,你觉得他们这些个地府老油子能服你?”
“我也没想当他们的头儿。”话说到这盛司南终于找回了重点:“你还没告诉我哪,我怎么就当上殿司了?”
江无岸喝了一口茶,隔着缱绻升腾的白气看向盛司南。
“生杀殿只剩这么一个职位,就给你了。”
这话的离谱程度就相当于一个普通大学的应届毕业生去顶级大公司应聘,HR告诉她,公司没有其他多余的职位了,就只能当总经理了。
别问盛司南是怎么知道的,她死之前刚刚大学毕业,找工作的时候可没少被HR刁难。
天底下哪会有这么好的事。
盛司南抿抿唇角:“你骗人都不打草稿的。”
江无岸战术喝茶,直到杯子里的茶喝完了盛司南还用她那双大眼睛瞪着他。
“好了好了,你去问温峣,是他非要让你做殿司的,我哪管得了他。”
盛司南就只好扛着根鱼竿去忘川河找人了。
忘川河很长,引自天巅止水,横跨鬼界南北,从奈河桥一路贯穿第十八城,刚好从生杀殿后面流过。
不过以前看书上写忘川河的水是血黄色,里面浸满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蛇虫鼠蚁遍布,腥臭十里不散,眼前的河水却清澈见底,里面一尾尾五彩斑斓的小鱼游来游去,她不开心的时候经常来河边站站,这才碰到了温峣。
温峣现下就在河边安静的坐着,一身晴山色的刺绣长袍衬的他本就雪白的肤色有些过于惨淡,挺拔的腰背即使坐在木椅上也打的笔直,一条扣玉的金边鞶带把纤细的腰身禁锢起来,袍摆下两条长腿悠闲的一伸一蜷摆在那,瀑布一样的黑发用玉冠金簪高高梳起,过于优越的侧脸被被霞光照去了太多锋利,一根长杆时不时被他那双白嫩精致的长手拉扯几下,天高云淡下看过去就像是天神下凡。
如果不是江无岸告诉自己温峣以前是个征战四界的战神,如果不是温峣告诉自己他比江无岸大上几万岁,盛司南是绝对不会对着这个妖而不艳看不出年龄,长得比女人还要美的男人喊叔的。
“温叔。”盛司南搬了把小椅子坐在温峣旁边。
身旁骨节分明的长手扯了扯鱼线,声音温润淡漠:“江无岸又教训你了?”
“没有。”盛司南抛出钓竿,默默在心里组织着语言。
“看来是有事想问我。”温峣看向她,琥珀色的眸子映照出自己当下的表情:“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心思都会写在脸上?”
盛司南揉揉自己皱起来的眉心,也不打算再藏着掖着了。
“温叔,江无岸说是你让我接你位子做的殿司。”
“嗯,没错。”
“为什么呀,就是因为我经常来帮你提渔具扛板凳?”
“我看着就这么任人唯亲?”
“那你总不能是任人唯贤吧。” 盛司南捻捻耳垂,有点难为情:“我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温峣目视着前方:“我选你有我的理由。”
盛司南问:“什么理由,能告诉我吗?”
“我觉得你和我从前很像。”
“你以前也是吊车尾选手?”
温峣又转过头,过分清隽的脸上带上几分困惑。
盛司南又给忘了,温峣自从受伤之后已经三千多年没离开过鬼界,根本听不懂她说的话。
她自动转换了一下语言:“你以前也因修为低微资质平庸,时常被人责备?”
温峣笑了:“我生来就是神格,修为远在众人之上。”
盛司南抠着手里的钓竿小声嘟囔:“那我和你哪里像了。”
一条鱼刚好咬了勾,温峣利落起竿收线,一条银白色的小鱼甩着尾巴破水而出。
他将勾住鱼嘴的弯钩解下,又把鱼抛回河中,不紧不慢的说:“你和我一样好看。”
盛司南:“……啊?”
“我是挺好看的没错。”盛司南自我安慰了一下,但很明白温峣是在开玩笑:“但你当年又不是靠脸征战四方的,我根本无法胜任殿司的职位。”
“没有人生来就能够修齐治平,也没有人生来就参悟天地生死,你现在差强人意不代表往后不能成材,慢慢来。”
虽然盛司南觉得温叔在PUA她,但这话听着确实挺振奋人心的,总比江无岸那老鬼整天指着她的鼻子骂要好多了。
温峣又问她:“最近任务完成的怎么样,有没有遇上什么麻烦?”
盛司南愣了愣,忽然想到了陆栩。
何止是遇到麻烦,简直是遇到命中大劫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