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皇觉寺内
谢无砚端坐在桌案前,执笔抄写佛经,月华从窗户透进,照在少年侧脸,恍若嫡仙降世。
今夜无风,烛灯灯影微跳,墨甲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封厚厚的信件 “主子,王守林搜集的证据。”
谢无砚慢条斯理的抄完整卷佛经的最后一笔,搁了兔豪笔,接过密信也未着急打开,曲指敲了敲桌案,脑中深思。
今日已是五月初二,扬州暴雨第二日,这暴雨来的迅猛,连下七天不会停,扬州那偷工减料的水坝承不住,会在三日后的半夜轰塌,介时洪灾将至。
前生,扬州水坝附近的百姓无一幸免,连哀嚎都没有,便淹没在洪水里,几百户人家无人收尸。
等洪灾过去,泡的腐烂的尸首起了瘟疫,有难民逃命至望京,此事才暴露在崇安帝的眼下。
崇安帝震怒,命钦差宋国忠赶赴扬州,就地处死扬州太守王守林一家,以平息民怨。
又从户部拨款六万两,命六皇子谢永棕,与钦差一同出发,代他亲去赈灾。
一时间,在望京百姓眼里,六皇子谢永棕真是仁爱高洁,毕竟谢永棕可是天子子嗣,不顾性命前往瘟疫横行的扬州赈灾,不得不说确实是一个好储君的候选人......
至于从前,人人口中称赞的正宫储君谢无砚,被压在皇觉寺替父修行祈福,又有几人还记得?
更有谣传,当今储君德行有亏,老天爷才降下罪罚于扬州。
怪说人言可畏,一传十,十传百。崇安帝顺着民意的筏子,贬黜了谢无砚储君之位,又命谢无砚禁足与皇觉寺好生反省......
望京是何局面都与扬州无甚关系,宋国忠和谢永棕二人,押送赈灾银六万两与物资,根本未进扬州城内。
二人只半路停在无锡,将六万两白银尽数贪墨。
再命下属打着两人的名义,带着没剩多少的物资前往扬州城内走个过场。
赈灾物资显然不够,扬州太守王守林在被处死前,变卖所有家产,才勉强让城内灾民喝上热粥。
扬州难民竟还道是天子仁德,六皇子仁爱,真真儿可笑至极!
前生,若不是谢无砚阴差阳错,得了王守林枉死前留下的厚厚一沓自鉴血书。
扬州水坝,扬州洪灾,乃至扬州瘟疫赈灾的真相,都将掩埋,无人知晓......
——————————
这一次,谢无砚提前半年便派遣心腹墨甲,探查扬州水坝修堤款被神不知鬼不觉贪墨一事。
那扬州水坝,户部拨款十五万两白银,刚竣工三年,区区七日暴雨,怎会决堤?
与此同时又多次飞鸽传书与扬州太守王守林联络。
半月前更是送去密信,让他暴雨将至前,撤走守卫,转移百姓。
王守林感念谢无砚恩德,遂将自己暗自查到的修提款贪墨一事证据,交于墨甲带回望京,任凭谢无砚定夺,已然是归于谢无砚麾下了。
——————————————
思虑半晌,谢无砚起身,将王守林的信与自己查到的证据叠在一起,递回给墨甲。
吩咐道“ 让李德全,想法子今晚将这些东西,放到那人桌案前。”
顿了顿,又说“誊抄一些,趁夜放到各个朝臣府上,还有街巷中去,做的隐秘些。”
李德全是贴身侍君大内总管,谢无砚于他有大恩德,自是会替谢无砚办事。至于那人,指的自然是谢无砚的生父崇安帝谢长空。
“ 另外,叫人盯紧宋家。”
“是。”
安排好一切,谢无砚换了身玄青色织金锻长衫,腰间系一条藏蓝玉锦带,头发规矩的用雕祥云檀木簪束好,带上竹笠,趁夜色下了碧城山,骑上马朝望京方向奔去.........
————————————————
半月前,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傅疏朗声泪俱下的上奏崇安帝。
别的不说,只说自己年纪已非从前,刮风下雨身子骨都疼,实在不堪重任,求圣上收回兵权虎符。
崇安帝被这做派搞懵了,不知道傅疏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这兵权他确实想要,既然傅疏朗愿意交,就没有不收的道理,遂,顺着傅疏朗递的梯子收了虎符。
崇安帝将虎符收了,傅疏朗心里舒了一口气,他快四十的人了,就差在大殿上撒泼打滚。若崇安帝不肯收,那戏肯定要做个全套,反正他糙惯了,也不要什么脸皮......
————————————
兵权上缴后,傅疏朗索性称病告假不去上朝,日日在家陪夫人乖女,日子过的好生快活。
这会儿趁着月色朦胧,在皓月轩院子里的四季桂花树下挥着锄头,待他三两下挖好深二尺的坑。
今姒轻手轻脚将一坛白瓷罐子装的的桂花酿放了进去,拍了拍手上沾的泥土 “成了,阿爹,快埋起来,等中秋的时候再挖出来,味儿就更醇香了。”
“阿瞒!去将手净了,过来挑首饰的花样子。”钱氏踏出门就见今姒满手泥污,没好气的说道。
再过几日便是今姒的及笄宴,今儿选好花样子,明儿一早就遣人送去多宝阁定做,时间顶宽裕的。
今姒翻着册子,有些兴趣阑珊,好看是好看,就是没什么新趣儿,她招招手唤绿宝去将纸笔拿来,想试试自己画。
“阿娘,你瞧瞧 ” 不多会儿,今姒将画好的花样子递给正在打络子的钱氏。
钱氏低头一瞧,图纸上画着一整幅头面。
小巧的金冠上金红的锦鲤半藏在卷边莲叶下,一朵似睡似醒的半开莲花做花钿,耳珰则是一对儿活灵活现的小鲤鱼儿,还有配套的璎珞也画的莲叶与嬉鱼的图案。
着实比多宝阁送来的册子有趣儿多了。
钱氏满意的点头,等过几日及笄宴上,今姒若着这套头面,定是娇俏的很。
她将图纸递给刘嬷嬷,“刘嬷嬷明个儿早上遣人送去多宝阁吧,材质就订金银,翡翠,珊瑚,碧玺,东珠,还有点翠,珍珠不要,及笄礼上用略小家子气了些。”
刘嬷嬷应下,拿着图纸退下,去了门房。
挑好了花样子,又挑了及笄礼要备下的衣裳,席面菜单子,丫环们统一衣裳的颜色等等......
直至今姒熬不住,秀气的打了个哈欠,钱氏瞧了瞧漏刻。
不得了,这一晃都子时了,赶紧催促今姒回自个儿揽月小筑歇息。
————————————————
揽月小筑内
今姒一回自己院儿里,红珠侍候匆匆梳洗完,倒头睡得香甜
谢无砚在檐上偷瞧过了今姒,见她安寝,心中因琐事而起的烦躁稍安,遂勾起唇角,心情愉悦的踏入昏暗夜色,策马往皇宫方向去。
——————————————
此时,谢无砚老神在在的盘坐于金銮殿的红瓦屋顶上,手持佛珠轻拨,面容慈悲又温和。
听见崇安帝的声音从殿内传出来,心情甚好,不枉他特地来瞧这一出。
金銮殿里的崇安帝此时却是雷霆震怒 “ 竖子大胆!!他怎敢!!十五万两修堤款,竟贪墨下十万两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