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记忆

X.G总部基地H楼,队医休息室。

电竞游戏舱的护罩缓缓打开了。一位病骨支离的少年慢慢坐起来,看见舱门外的高樵,他垂下眼眸。

“还知道下线。”高樵声音低沉,“我以为你不要命了。”

少年声音很轻,“我心中有数。”

“可你现在不能用念力。”高樵强调。

少年点头。

他的身体呈现出病态般纤弱的柔美。巴掌大的脸上,五官精致非凡,肌肤苍白而透明。

少年拄着一柄半透明的拐杖,慢慢从竞技舱中出来。

就这么一点儿运动,他似乎已经耗费了全部气力。苍白面色中,透出一股力竭的浅浅绯红。

高樵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恍若不觉,犹自说道,“我看过你的光脑了。里面有我的病例。”

高樵悚然一惊。这才发现原本藏在抽屉里的小小腕带此刻正摆在办公桌上。他喉咙发紧,“你看到什么了?”

少年慢慢坐到窗边的椅子里。细微光晕温暖着在他的面庞。未分化的年纪,原该是青涩而活泼的时候。他却连自己移动都困难,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小声说,“我姓司,你姓高。”

“所以呢?”高樵问。

“所以,我是你的上级。对吗?”

高樵强忍住心底惊骇,尽量保持语调平稳,“这只是你的推测。事实上,我是你的医生。”

司慕沉默了一小会。

高樵安慰自己,他已经出现了生理和心理的双重退行现象,加上失忆的影响……理论上,他此时的心智和身体年龄是一致的,只有十四五岁。镇定,你可以先稳住他。

少年认真地看向他,“你是我的医生。这一点病例上面记录得清清楚楚,我相信你。可是,你没有明确否认我是你的上级啊。”

高樵抿紧嘴唇,“我现在否认。”

少年笑了笑,如花苞初绽、春雨暮归。

“有点迟啦。”

“请给我倒一杯水。”他说。

高樵照做了。

少年慢慢喝完了水。空杯递给他,“谢谢你。”

高樵这才意识到,他在试探地命令自己。心中划过一丝无奈和辛酸。

神情却很严肃,“你别多想。我现在只是你的医生。”高樵拉过他细瘦的手臂,注射了一支针剂。是补充体力和精力的。但他既没有解释,也没有事先问过他的同意。

长长的针尖扎进肉里,有一点刺疼。

小少年没有说什么。事实上,他此刻什么都不记得,更没有能力反抗。

做完了这一切,高樵才把水杯接过来,放在茶几上。

司慕始终很平静。他又思考了一会儿。

“任务失败了。对不对?”

高樵心底惊涛骇浪。

“你究竟记起什么了?!”

“我什么也不记得。只有一些很模糊的印象……”他冰蓝的眼眸里浮现出一缕茫然,“你可以给我说一说具体的经过吗?”

高樵微微叹息,“之前……”

话已到了口边,他忽然惊醒!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你催眠我?”

“我没有和你说过吗?你现在不能用念力!”高樵简直要发怒。

少年见他醒悟过来,不禁露出一点遗憾的表情。

之前的脆弱、忧郁,和那种如朝花春雨的微笑通通消失不见……

他神色渐渐清冷,淡蓝眼眸中也恢复成从前的淡漠。

高樵依旧怒意上涌,“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你以为我千叮咛万嘱咐的一遍一遍重复‘不要用念力’是开玩笑的吗?你知不知道自己伤得有多重。”

“你的意识海被彻底损毁了!支离破碎的…里面藏着无数的潜意识黑井。你什么都不记得,就敢贸然使用念力!还催眠?你、你若是不小心深陷其中某处……”

高樵想起了过往无数次“重启”的日子,声音不禁哽咽,“你可能就再也没有运气醒过来了……”

小少年怔怔听他骂人,之前那拒人千里的气质渐渐松动。望着情绪越来越激动的高樵,终于流露出一点儿少年人的无措。

“喂,你别激动啊。我没事,真的没事。”

见高樵怀疑,他轻声解释,“我只是觉得那个竞技舱有点眼熟,就想试一试。”

高樵瞬间哑火,“你觉得熟悉?”

“嗯。”

“试一试,然后呢?”

他偏过头,不说了。

高樵额角青筋跳了跳,“我是你的医生!你必须告诉我实情。”

司慕看了他一眼,“你也是我的下属。必须告诉我实情。你先告诉我,我才告诉你。”

高樵气急败坏,“没什么可说的,任务已经失败了。”

湛蓝的眼眸忽然黯淡下去,“果真是…失败了啊。”

“所以,我是受到了惩罚,才会变成这个样子吗?”

本来已经心累到不想说话的高樵,闻言却是心头猛跳。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理论上他此刻所有的认知,都来源于自己的潜意识。

他们相识很多年。在高樵的印象里,他从来都是那个不惧任何风雨,永远挡在最前面的人。尽管高樵知道,他过去的经历有些不堪且残忍。可从来没有哪一刻,那些血淋淋的过去如此直观地呈现在他面前。

他说,是不是因为失败了,所有受到惩罚才变成这副重伤垂死的模样。

他此时的心理年纪是多少?十四岁。

这就是他十四岁时,内心最直观的想法。

高樵忽然有些心疼,甚至想抱抱那个十四岁时茫然又不安的让人心疼的搭档。

可高樵也知道,他一向抗拒所有的肢体接触。或许此刻,他已经知道了原因。

高樵沉默了太久,小少年已经默认自己猜对了。他不觉得意外,冷静地垂眸问,“那任务呢,后来交给别人?还是等我养好伤,再继续。”

高樵连忙摇头,“任务消失了。”

见他困惑,高樵解释道,“我也不知道你最终完成的情况,只是它在任务系统里消失了。所有知道具体情况的人,除了你,无人幸存。”

少年瞳孔微微缩紧。

“所以,当时有很多人在找你。”

“为了你的安全,我宣告了你的死亡。没有人怀疑。”

司慕沉默了一会。

“所以,我的名字也不是司慕。那我究竟是谁?”

“你是谁不重要。”高樵半蹲下来,在椅子前直视少年冰蓝的眼眸,“重要的是,你的精神海不是外力攻击的,是你自己亲手毁了它。”

少年愣怔了一瞬,“为什么?”

“不知道。”高樵有些唏嘘,“但我相信你的判断。临别前,你让我在你精神海的最深层植入了一个暗示,让你在任何情况下,知道我是可以信任的。我想,你应该是早有准备吧。”

司慕想起初醒时的情形,点了点头。“既然如此,请你告诉我我的过去吧。”

高樵摇了摇头。“你记忆退行的原因很复杂。不仅牵扯到念力自爆,而且据我推测,也被你自己封印了一部分。在我不知道你封印自己原因的情况下,如果地莽撞地告知了你的过去,那就不是在帮忙,而是在害你了。我会尽可能为你提供利于恢复记忆的环境,余下的,就交给你的潜意识。”

“潜意识会引领你,在适当的时机恢复。”

司慕很快接受了这个说法。

“也就是说,我想做什么,就应该做什么。毕竟,那是我潜意识的指引?”

高樵一时哽住。

“也可以这么理解。”

少年眼眸中流露出一丝狡黠,“我想玩那个。”

他指了指游戏舱。

高樵一时无语。

恍惚间觉得这才是这个年纪孩子应有的样子。

“你不能用念力。”

“可我的潜意识告诉我我可以。”

眼看高樵要变得暴躁,少年连忙解释道,“我认真的。玩游戏的时候,我有一种很安心、很放松的感觉。即便稍微使用念力,也不会像平时那么疼,反而隐隐觉得有所恢复。”

高樵刚要点头,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如果不疼,你怎么自己下线了?”

少年忽然偏过头,微微红了脸。

就在高樵以为他编不下去时,他小声补了一句。

“……她抱我。”

高樵瞬间怒了,“谁?!是哪个Alpha抱了你?”

小少年调出了游戏数据,将姚长白的游戏全息形象给他看。“你能帮我查一查,这个人是谁吗?”

久久没有得到回答。

司慕困惑,“怎么了,难道是你认识的人?”

高樵狠狠磨了磨后槽牙,“认识,化成灰都认识。我这就去找她算账!”

司慕急急拉住他的白大褂,“去找她是什么意思?她也在这里?”

高樵把姚长白的真实形象在光幕上投射出来,“看好这个人的脸,如果她来了,你远远地就绕开走。这不是什么好人!知道了吗?”

猫都给她拐走了!

天晓得人靠近了会不会有反应。

“你干什么去?”

小少年艰难地拄着拐杖,慢慢钻回了游戏舱。护罩缓缓落下。

高樵目瞪口呆。

游戏里,姚长白正在被粉丝们嘲笑——

拼死拼活救下的小孩不领情,下线了。

“尸体”沉眠时间过长,已经变成虚影消失。

姚长白哄着贾贾,“他是个未分化嘛,你是Alpha,总不会和小孩子计较的对不对?下次!下次我肯定选择保护你。”

贾贾闷头往前走。光脑里粉丝们不断传来私人消息——

【再坚持一会!求求了】

【贾贾威武,我代入了你视角,千万别原谅啊再让她哄一会儿,好听死了呜呜呜】

【粉丝们集资给你买装备!千万别回头,让渣女多哄一会,我是Beta我爱听…】

忽然,所有消息都停滞了。

身后姚长白的声音也消失了。

贾贾心中困惑,什么情况……要不就回头看一眼吧?就一眼。

他缓缓回头。

姚长白正愣怔怔看着怀中忽然出现的小少年。

这一次,他是醒着的。

她的左手正大喇喇楼着人家纤细的小腰,右手臂穿过膝窝。标准的小王子抱……

姚长白张了张口,“我、我刚才是不得已才…”

小少年顶着一头她最喜欢的白茸短发,漂亮的冰蓝猫儿眼一眨不眨望着她。

他忽然动了。

轻轻把头靠在她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