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乌莉问:“MBTI又是什么?”
潘朵然说:“就是一个很流行的人格类型,只要做一百还是几十道题目,就可以知道自己是什么类型的人了。”
莫乌莉发了一串省略号,潘朵然也发了一串省略号。潘朵然刚找到网页,复制粘贴到输入栏,还没发出去,莫乌莉已经发来消息:“不做。”
“嘻嘻,那让我猜一下你是什么型!”
莫乌莉飞快地敷衍:“我是IMBT型……你和易思违很熟。”
“嗯嗯,我和田亦把他当儿子看。我们俩就是他的爸爸妈妈。”潘朵然笑嘻嘻地说,“刚来报道的时候,连破冰都是田亦去,他才跟着去的。那时候我们不是玩了真心话大冒险吗?你还记得吧?田亦跟我喝了交杯酒,我俩就开始对上了。田亦忙着跟我讲话,害得他一个人被围住了。所以他就出去了。”
莫乌莉说:“嗯,我知道。”
那一天发生的所有事都历历在目。
她是最早开始大学恋爱的那波人。破冰会在军训后,莫乌莉才跟闻京确定关系。他总有话可说,当时也是。他在说自己看电影的品味,莫乌莉做出耐心倾听的样子。餐厅门响了一下,她掀起眼睑,表情和姿势都没变,目送易思违出去。
闻京正好说到他喜欢克里斯托弗·诺兰,要侃侃而谈。莫乌莉突然站起身。
“我去上一下洗手间。”她嘴上这么说,却顺手带走桌上他买的便利店蛋糕。
那是闻京买的,准备带回学校,当第二天早饭吃。他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她出去。
记忆散去,莫乌莉准备和潘朵然结束对话。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潘朵然很想撮合她跟易思违,潘朵然说:“你跟易思违熟起来就好了,班上同学都喜欢他。”
莫乌莉懒得反驳,没回消息,坐在桌边发呆。
她住的这间公寓有点旧,厕所装修旧,隔音效果也不好。邻居回来了,走道里传来叫声控灯的声音。隔壁住的是一家四口,两个孩子上小学了,追跑打闹的声响很大。
浴室是有浴缸的,聊微信时,莫乌莉一直在放水。洗淋浴好累,还是躺着更轻松。她脱掉衣服,坐在热水里,放松的时候,身体好像要漂起来了。一个人很孤独,她走出去,衣服也不穿,反正家里只有自己。
再回到浴缸里时,莫乌莉安心多了。四肢舒展,她默默地泡了一会儿,把脸也浸没下去。
莫乌莉用课余时间翻译教授笔记,效率适中,但心态很差。
上课以后,教授把她叫过去。莫乌莉过去时,办公室里还有另一个学生。易思违侧过身,看到她时表情很惊讶。因为教授在,也不方便打招呼,他只顿了顿,然后转过了头,和平常相比有些温度差。
莫乌莉也走上前:“我来了。”
教授正在用两根食指敲电脑键盘,分不了心来看她,直接说:“乌莉啊,翻译笔记那件事,我看到你发的微信了。现在呢——”
教授没说完,莫乌莉突然打了个喷嚏。打喷嚏的时候,她捂住了脸,声音被压缩得小小的,发出了鸟叫一样的声音。
易思违马上看过来,另一只手去拿纸巾,一连取了几张给她。
教授也瞥了她一眼,说:“学我们这个的,最要爱惜好自己的身体啊。不然就太不称职了。”
莫乌莉接过纸巾,匆匆地说:“我知道。前几天洗澡洗太久了。”
教授说:“你之前在山上都没感冒,洗澡感冒了?”
莫乌莉有点意外:“您怎么知道?”
教授指了指旁边的易思违。不知为何,递完纸巾后,易思违就又别过脸,没再说话了。教授说:“易思违跟我说的。是病毒吧。换季的时候最容易病原体感染。”
一个是教研室年纪最大的死老头,一个是外星小怪物史迪仔,他们怎么这么熟?
莫乌莉讨厌话题集中在自己身上,直接引出去:“笔记我下下周能全翻译完。”
教授果然开始讲工作的事:“对,我叫你来就是为了这个。你和小易一起做吧。”
莫乌莉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不好意思啊,我那次给忘了,找了两个老师处理这件事。结果一个找了你,另一个找了他。这周你一汇报,我才发现有两个人在做。你们的工作重合了。我想来想去,干脆你们一起翻好了。”
地位比较高的人犯的错更容易被原谅。莫乌莉心里很不爽。但是,她也不否认,教授不算坏人,只是单纯的糊涂而已。
看到她脸色阴沉,教授出来打圆场:“你别看小易不太专心,实际上……”
“我知道。”莫乌莉说,“他成绩很好。”
易思违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有些意外地看向她。
她的答复是推托,虽然沉没成本很可惜,但实在不想做:“我身体不舒服,不然就给他一个人翻吧。我也不用那些钱。”
教授说:“你别急,我没说完。他是还可以,但是他这个人……”
易思违又开始跑火车:“我英语不好,总是犯错,会把‘last’翻成‘lost’那种。让我翻译,‘last one’会变成‘lost one’.”
他又在装傻,英语不好的人怎么可能被叫去做翻译?莫乌莉又不是不知道他多少分。她冷冷地戳穿:“你那是粗心。”
“反正……他没有你能干,还是要你帮忙把把关。”教授摆出不想再套路的架势,直接请他们出去,“我还要开会,翻完发你们师姐邮箱就是了,她会给我。”
易思违和莫乌莉被赶出办公室。她没有多余的精力纠缠,所以放弃了,问他说:“你去哪?”
“去图书馆,我借了本辞典,要续借了。”
“哪本辞典?医学的?”莫乌莉劈手夺过来,一看,果不其然,正是几天前她没借到的。
原来是他借走了!
莫乌莉头疼了一下,为了阻止重感冒,她掏出手机,用小程序在学校医院挂了号。
易思违和她进了图书馆。阅览室不许说话,他们只好进了吸烟室。那里没人。他们了解了一下对方的翻译进度。易思违在看电脑,莫乌莉突然说:“你上次想说什么?”
“嗯?”他抬头看着她。
“就是送我到学校那天。”
“哦,就是想谢谢你。”他又低下头了,继续摆弄电脑。
“……不客气。”
他们分配了一下任务。莫乌莉把大部分工作推给易思违,她本来就不想做。
易思违也有犯难:“这很花时间吧。”
“你少出去玩不就好了。”
“说得好像我一直在玩一样。”他笑着,忽然问,“你是不是怀疑我作弊?”他之所以这么问,实际是因为知道闻京这样怀疑。
莫乌莉却想都没想就否定:“我知道你不会。”
“为什么?”
“你跟作弊的人还是有区别。”
最后,易思违接受了她布置的任务。他的电脑桌面上都是学习文件。莫乌莉瞄了一眼,风平浪静地问:“你时不时旷课,到底是去干什么了?”
冷不防被她关心,易思违露出做梦一样的表情。
有些时候,她是知道的。他会和朋友去兜风,或者在哪个自习室看书。更多的,她只是不能理解,公共课为什么这样无法忍受,他对学业的观点为什么能这么自由,自由到能支撑他如此我行我素。
他到底在想什么?
莫乌莉换了个切入点:“你在谈恋爱吗?”那样的话,经常往外跑也能理解。
易思违反倒被问蒙了:“不是——”
她很自然地联想:“那你约炮?”
PC放在桌子上,他本来站立着操作,无缘无故,突然蹲下了,像躲藏在灌木丛里似的。易思违套上痛苦面具,讪笑得很标致,让人很想呵斥他不要乱用脸:“……那是要跟喜欢的人做的事情吧。”
“……”
呃。
莫乌莉无话可说。
还真是,呃,社会好青年,或者说,少女漫画一样的观点啊。
她对此没有判断,只是有点意料外。
虽然今天没有课了,但对他们来说,每天的自习是必不可少的。莫乌莉还要去医院,不想耽搁时间,她用“那就这样”来道别。
易思违望着她。莫乌莉画着内眼线,今天涂了一些深色的眼影,和她眼底的乌青恰如其分。事与愿违时,她习惯抿起嘴唇,眼睛向上挑,咒骂的单词用花体写满整张脸。那是一种富有攻击性的美。
她走了。
他目送着她。
树枝重新发芽了,枝桠伸展下来,矮矮地低垂着。明知道会被擦伤脸,莫乌莉也没有躲闪,直直地往前走,像是嫌麻烦一般,毫不避让地通过。
莫乌莉向前走了一阵,头很沉,脚也是,每一天都是如此。听说人死以后,身体反而会变重,但质量没有增加,是肌肉松弛了的缘故。失去灵魂的尸体比活着的人要沉重。
旁边多了一个人,易思违和她走在同一条路上。她狐疑地看向他。他说:“我送你。”
莫乌莉觉得很奇怪:“为什么?”
他却不解释:“我送你,走吧。”
她进了门诊楼,他还是跟着她。莫乌莉去见了医生。有她的诊疗卡,值班的医生知道她是本校学生。说了状况,测一□□温,鼠标按键声响立刻一会儿,医生说:“你怎么现在才来?没自己弄点药吃?”
莫乌莉不说话。
医生说:“挺能扛的。”
她最后得到的指令是静脉输液,正合她意。莫乌莉出去,易思违就站在诊室外面。
护士动作很快,扎针时,莫乌莉没有抬头。挂水要一段时间,易思违坐下来,问她说:“要不要看看我的笔记?”
莫乌莉反问:“你对别人也这么爱管闲事吗?”
他很平静,太平静了,让人嫉妒:“你讨厌我在这里?”
她低下头,用没有埋藏针的那只手撑住额头,长发落下了,脸颊隐匿在其中:“嗯。”
一片死寂。
旁边终于传来起身的声音,他在她面前停靠一阵,然后走了。莫乌莉手脚常年冰凉,撑着额头,整张脸也变冷。她悄悄移动着手,借此来给自己降温。药物正在流入身体,冰冰凉凉,一点一滴。不知道过去多久,她支起身。
易思违换了位置,坐到她连接输液包的那只手那侧。他在学习,单手翻页,另一只手握住她的输液管。
隔着管道,冰凉的液体掠过他手心,稍微没那么凉,再注入她血管里。
她像是一具尸体,只能看着他。莫乌莉说:“你没必要待在这。”
无声无息,他在把体温分享给她。易思违复述说过一遍的话:“要不要看我的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