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弈升班了。
是今日下堂时林夫子做的决定,除了沈弈已然能够适应好学堂的生活,还有便是进学堂以来,他的进步越来越大,已经不适合在待在乙班了。
对于这个结果,早在沈弈的意料之中,他本就打算在冬天来临之前升入甲班。只是他有些不放心许作,自己进展这么快就离开了,对方会不会不适应没有熟人在的陌生地方,对于帮助过自己的人,沈弈不介意对他也散发一些善意。
没成想,在自己开口之前,在回家的路上,许作先向他搭话,“阿无,我看那些个同窗都去抄书了,我也想去,你觉得我可以吗?”
抄书?沈弈回想这两字,他曾经听沈伯言说过,抄二十页纸才二文铜板,何苦受这罪?
不过他没有急着否定,而是委婉地询问:“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怎么想着去抄书。”
许作背着他的小褡裢,上面还有一些不显眼的小补丁,这还是他父母看他要去镇上上学,连夜做的,听黄夫子说背着就能和沈弈一样聪明,不过沈弈现在用的是书箱。
他低着头,踢着路边的石子,含糊不清道:“家里有点缺钱,我想攒攒冬至给林夫子的节敬。”
在私塾,除了给夫子的束脩,节敬也是必不可少的。每逢节假日,学东(学生家长)是要给夫子一定数额的铜钱,是尊师重道的礼节。
据沈弈了解,林夫子给许作减免了三分之二的束脩,只需要一两半银子。已经是大恩惠了,不过确实许作的家庭条件摆在那里,他本人也入学没一个星期,那些个同窗都是已经在私塾学了七八年了。
沈弈也没有打击人信心,想了想说:“既然你需要的话,我明日陪你去书肆问一下吧,如何?”
“好,那便多谢你了!”许作抬头,感动地看着他。
离开了村庄,去了外面,许作才知道有沈弈这样的兄弟是多么难得的一件事,尤其是自己家还有那么多要吃饭的兄弟姐妹...
第二天在讲学前,林夫子把沈弈领到了甲班,指了最后那一张书案让他坐下,并且还介绍了他的情况,或许也是为了让沈弈更好的融入这个班级,林夫子还离开了一会,给他们互相认识的时间。
甲班是人数比乙班更少,加上自己只有四人,沈弈目测剩下的三人都是十四五岁的模样,正好符合结束了十年诵读的年纪,可以开始下场,考取秀才。
他心想:林夫子把自己安排到甲班,是说明了自己也那够下场了吗?
甲班的讲堂跟乙班一样大,但人数稀少的可怜,只有四张书案,两两并排着,都有足够的空间。除了自己这一张崭新的书案,其余的都已然放好了书籍和文房四宝,看来还是新添制的。
在林夫子走后,沈弈也再次自我介绍了一下,这个规矩他已经听林衿讲解过了。
“各位师兄们好,在下沈弈,离阳村人氏,今年十岁。”他熟练地扬起人畜无害的笑容。
过小的年纪让人一怔,随之是沈弈前方的那位师兄兴冲冲地叫了一句:“常安,这小孩是你家里人?”
常安?熟悉的名字...
朝着讲话方向,沈弈见到一张面相清秀的脸,记忆涌上心头,是刚来善化县帮自己解围的小书生。沈俊的仆役叫了他二公子,记得和自己也是亲人。
沈常安还是身穿刚见面时的灰衫,头带方巾,他看见沈弈的那刻眸子一亮,一下从书案起身,快步到了面前,略激动道:“原来你就是我那位四弟?难怪瞧着你这名字耳熟。”
沈弈认回来后,在沈氏族谱这一辈的排序为四,沈常安排二,对方如此称呼他并无不妥,不过是他第一次听别人这么叫自己,有些不适应。
“二兄好。”沈弈老实道。
“原来你也记得我!”沈常安笑说。
先前那位师兄没忍住插进两人的对话:“你们沈氏一族不是离的挺近的嘛,怎么感觉一点也不熟悉呢?”
确实离的很近,但关系压根不好,可家丑不外扬,此事不与外人道也。
对于他没礼貌的做法,沈常安一副早已习惯的模样,解释道:“我四弟早年前在远房家寄养,这些天才回来跟我们团聚。”
那人还想再问,就被沈常安打断施法,若无其事地跟沈弈介绍着甲班的情况。
如他所料,甲班就是林夫子给一两年内能下场的学子准备的单独课堂,一般来说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像沈弈这般大确实是少见。
坐在他前面这位刚见面就给人留下不好印象的师兄叫林边关,面貌不似书生,更加粗犷,大大咧咧的,几位师兄中穿着就好的便是他,除了平常的书生长衫,内衬一件防身软甲,也不知道干什么用的。
在林边关旁边的最后一位师兄是韩卫,双眼细长而常常带上一种病态黄色,使人不欲久看,指掌也比旁人来的纤细。刚刚他从未开口说过一句话,只在默默温书,这给了沈弈很大的印象,也因为他的存在,让几人很快就接受了自己同样的病弱。
放眼望去,沈弈惊觉似乎三人之间只有沈常安是位稍显正常的主...
“之前就听闻夫子又收了两学生,谁能想到是你,真是惊喜。”
趁着林边关不在,沈常安悄悄感慨道,“那日你说去寻亲,当时我还想着你要是找不到就来林氏私塾寻我,我帮你,结果坐等右等,你居然以我师弟的身份进来了!”
沈弈当初也没有想到世事如此无常,居然又碰到熟人,当初难怪自己会想私塾名字耳熟,原来早就听过。
沈弈与他寒暄了一阵,直到韩卫提醒道;“夫子来了。”两人才回位置。
林夫子在甲班的教学方法同乙班一样又不一样,一对一的辅导没有改变,不过时间缩少了一半,剩下的时间让他们自行温书或者讨论,若不是沈弈知道两班的区别,说不定会误以为他在偷懒。
不过在这个过程中,林夫子一直没有离开讲堂,偶尔还会下来看看他们在干什么,并给出合适的意见,自己如果有疑问也能上前询问,直到下堂。
沈弈婉拒了沈常安的一同回家的邀请,说好了的他还要陪许作去书肆一趟,出了讲堂门,自己就正正好的看见对方在相距不远,不显眼的台阶等着他。
昨日沈弈还是跟他说了自己要升班的事,出乎意料的是他比自己还激动。
在沈弈熟门熟路的带路下,两人很快就抵达了离山书肆,这一次他没有进里边买书,直接走到店小二面前,询问道:“你们此处可需要抄书?”
店小二还记得他,跟自家主子抢书的俊俏少年,印象让他深刻。
“需要的,不过公子请稍后,我去找我家掌柜的来问问。”
“行。”
沈弈应下,在店小二离开后,他给从来没有来过这里的许作一个安心的眼神,安抚道:“不急,他们店里人还不错,我会帮你问清楚的。”
“多谢你了,阿无。”
不一会儿,店小二就回来了,身后并没有人,迎着两人疑惑的目光,他面色稍不正常道:“抱歉了两位公子,掌柜有事,不太方便下来,托我与你们商议便好。”
“能否写几字让我看看,我也是识字的,懂得价值,请公子放心。”
紧接着店小二像迫不及待似的,从柜台下拿出笔墨,让他们默写。
对于书肆里的伙计会识字,沈弈不意外,不过今日不是他要抄书,侧了身,把位置让给了许作。店小二脸色凝固了一瞬,又恢复了正常。
眼神询问了沈弈的意见后,许作紧张地拿起笔,开始在纸上书写一行字。店小二看过字迹,在他揣揣不安的神色下,良久才道:“公子,每抄四百字一文如何?”
许作不知道这价位,求助地看向沈弈,后者缓缓点了点头。
挺大方了,至少是跟沈伯言相比,也不知道是不是新朝缺人的缘故,他直觉不止如此。
少量的抄写可以锻炼肌肉的稳定性,也可以磨练人的心性,让人进入一种安静的状态,培养了耐心和专注度,对书法是有益的,想了想,沈弈也打算抄几次了。
他比许作高许多,一百字一文。可能也是抄的书程度不同吧,沈弈的书法功底摆在那呢。
抄书也是一件相当麻烦的事,还需要交押金一百文,用的是书肆提供的大青白纸,如果抄的书再昂贵点,押金就往上涨。许作没有多余的钱交押金,沈弈就帮他垫付了。
在店小二热情的告别下,两人踏出了书肆门。可惜还没有聊几句,从旁小道里就出现了林衿,好似专门等他们一样。
“弈弟、作弟。”
“津兄。”
互相打了招呼,因为有沈弈当中间人,三人早已认识,并知道了各自的年纪。
“两位这是去抄书吗?”林衿假装路过顺口问道。
就是这句话,沈弈也确认了离山书肆和她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刚刚那店小二,十有八九是去找她了。
也就许作天真没发现,回道:“闲来无事,去试一试。”
“可曾满意?”林衿追问。
她心想:如果不满意,就把那满意眼力见的店小二开了!
所幸,是满意的。
林衿也放心了,沈弈帮了她良多,自己一直过意不去,这次可算是回帮了他,要不然按照许作那狗爬字是不可能有机会抄书的。
“你们再聊些什么呢?”
仿佛这条小道能生人一样,吴恙也从中冒了出来,贴在了林衿的身侧。
自从上次蹴鞠比赛的结束,这家伙就跟狗皮膏药似的,林衿去哪里,那处下一秒就能出现他,今日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