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方才葛拉莫斯卡的无差别炮轰,地面上早已堆满了坍塌的建筑水泥块。Xanxus身量高大,他脚底踩着一块还算完整的水泥,就这样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
他没有立即出声,红瞳闪烁,似在考量,良久,沙哑粗糙的终于再度响起:“说来听听。”
空气里满是残留的硝烟味儿,先前猛烈的炮火让我耳朵此刻仍有些微微耳鸣。我握着手机,有些艰难地拿那只手揉了揉耳朵,然后努力挺直腰杆:“你等等,我还没想好,得先和朋友们讨论一下。”
Xanxus:“?”
他面色顿时变得比方才还要阴沉,脸上乌云密布,太阳穴青筋暴起;连脖颈周围的那一圈红色鸡毛也像与主人感同身受似的,纷纷被风吹得立了起来。
鸡毛末端直挺挺地往Xanxus的下颌上戳。
他咬牙切齿:“渣滓,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不敢动你?”
我当即又晃了晃手机。
Xanxus的表情简直就跟生吞了苍蝇似的,除了那冰封的八年,他大概从未再如此憋屈过,槽牙磨得嘎嘎响:“五分钟,我只给你五分钟,渣滓。”
我于是挥挥手,把大家都招呼了过来。
虽然嘴上说没想好,但其实我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小小的方案。
我叙述了一遍方案,见大家都无异议,于是将目光投向阿纲。
他抿着唇,坚定地点了点头。
讨论结束,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朝Xanxus的方向走了几步,提出自己的要求:“我们商量好了。要求是,明晚重启大空战。”
“如果你赢了,录像给你;如果你输了,离开并盛,并且永远不能再对我们出手。”
交易的本质其实很简单。
在双方都能接受的退让范围内,找出折中方案。
从理论上来讲,我大可以去掉重启大空战的条件,直接将交易简化为己方交出录像、Xanxus离开并盛。
但遗憾的是,我们并没有互信基础。
我压根不相信Xanxus会老老实实照做。他苦心谋划这么久,利用尽身边一切能利用的,不惜两次顶着谋逆之罪搞政变,就连冰封八年也不曾动摇分毫,面对这样的人,一旦我真的缺心眼儿地将录像交出去,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到他肯定会立即翻脸不认人,马上集结人手对我们发难。
所以,不管是输是赢,我都没有一丝一毫交出录像的打算。
武器只有牢牢握在自己手里,对敌人才有威慑力。
我们唯一的活路,只有撑到明日正午,直至等来拉尔小姐他们的支援。
人一多,面对瓦利亚,我们便不再处于劣势。
家光这批部下是秘密调集的,人数不少,又要尽最大程度保密,因此花费了点时间,原本今晚之前就能到达,因为这个缘由,最快也要明日正午才能到并盛。
重启大空战这个条件,是为了顺理成章圈出一个特定时间点,强化Xanxus对这个时间点的印象,将他的全副注意力引到晚上。只有让他觉得重头戏会在晚上发生,我们面对的压力才会大大减轻,才有希望撑到明天中午。
但是,这场交易还存在一个致命性的问题。
我不太清楚Xanxus发现这个问题没有,他越是默不作声,我内心便越忐忑,可偏偏面上还不能显露出来。我只好绷着嘴角,努力摆出一张扑克脸,同时出声将他的思绪引走:“至于九代目……”
Xanxus眯起猩红眼瞳,视线跟着我的诱导地瞥向了躺在地上的九代目。
“他不会离开并盛,会在并盛医院里接受治疗。”
我说到这时,Reborn掀了掀眼皮,神色莫测地投来一眼。
我侧过一点脸,假装没看到。
起码在这场博弈分出胜负前,九代不能、也不可以离开并盛。他现今处于薛定谔的一种生死状态,接受治疗后,有可能生,有可能死,死了对Xanxus有利,活着对我们有利,而更大的可能,是在治疗中再次醒来。
若是让他离开并盛回到意大利,对我们与Xanxus而言,变数太大,这场交易便做不得数,所以,九代目必须处于双方的视线之下。
我紧紧锁着Xanxus的双眼。
到了此刻,Xanxus瞧着反而像是冷静了下来。他面上甚至有闲情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眼睛却沉沉的,猩红得透不进一点光色。
几欲叫人淹没的浓厚死亡气息与他身周暴涨的气势一起,扑面而来,压得我有些窒息。
漫长的沉默后,他忽地抬手抚掌,重重嗤笑:“臭老头子,大概死也没料到自己会有今天这副模样吧?叱咤风云了一生,如今竟也沦落到被人算计性命。”
说完,他立即嫌恶地移开视线,仿佛一眼也不想多看似九代目的,目光转向我们,“也好,既然让我看了一场好戏,就留你们一命到明天。”
言下之意,是答应了。
摆架子摆得可真艺术。
我内心长长舒了口气,感觉腿窝一软,差点跌一个踉跄,急忙拽了一把阿纲的手。阿纲反应及时,微不可见地施力提了我一记,同时肩膀靠过来,搂住我的腰让我能借力站着。
我将全身大半力道卸去,靠在阿纲身上,尽管小腿肚紧张得快要抽筋了,面上却不能露怯,只好在脑子里回想各种各样的奶油蛋糕,努力让自己表现得云淡风轻。
“既然这样,我们可以走了吧?”我问。
Xanxus不置可否地轻哼一声,打了个手势,原本围住我们的瓦利亚部队便各自往左右退了几步,让开一条通道。
秋音的手下背起九代目,我与阿纲落在队列最尾端。
并盛中学一向重视绿化,校园道路两侧各划出了一大片空地专门用来栽种绿植。保安室里的保安如先前那般睡得不省人事,灯光微弱,只堪堪照亮了一小片绿植,越往深处,光线便越无力,及至圈起整个学校的栅栏处,已是大半被黑暗笼罩。
路旁阴翳浓深,树影幢幢,风一吹,茂盛树冠窸窸窣窣地跟着摇曳,底下那团黑暗隐约露出了突兀的一点边角。
我下意识瞥了一眼。
顿了顿,又瞥了一眼。
那道突兀的影子随着我们的行进跟了上来,猫着腰从一棵树的阴翳中迅速挪到了下一棵的阴翳里,最终融入阴影不动了。
我皱起眉头,回头望了一眼场地。
Xanxus仍不动如山地站在那,目送着我们的背影。
搞得这么偷偷摸摸,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是瓦利亚的人。
我决定诈一诈Xanxus。
我于是折回去,看着他说:“旁边树丛里,看着挺适合藏人。”
Xanxus眉峰微微挑起。
我仰起下巴,指了指方才突兀影子的方向,诚实道:“你干脆让他出来吧,我都看见了。”
Xanxus:“……”
“丢人现眼的玩意儿,连点小事都办不好,滚出来!”他眉心重重一跳,口气不善地怒喝了一声,绿植的阴影中顿时滚出两个人来。
好家伙,原来还有一个?
要不是正好有风吹得树影晃动,还真不一定能发现。
我盯着那两人,直截了当问:“刚刚才达成交易,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当然是护送重要的交易方回家。”
我:“……”
我努力地克制住自己翻白眼的冲动。
还真会胡扯。
八成是想派人跟着去所谓的约定地点,探出管录像的人是谁。
那两人垂着头拢着手,去Xanxus面前领罪,又被其他瓦利亚的人拖走。我懒得戳穿Xanxus,既然人都揪出来了,见好就收,我也该回去了。
正想着,始终站在一起我身旁的阿纲,却忽然出了声:“Xanxus。”
他声线微冷,嗓子也哑了几分;棕瞳里燃着灼灼怒意,眉眼却沉了下来,染上了一层清冷凉薄。
夜色中,那双眼瞳亮的惊人。
“你伤害我身边这么多朋友,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明晚,我一定会都讨回来。”
声音说不上大,却一字一句,清晰有力。
Xanxus转了转眼珠,视线落到阿纲身上,忽地嗤笑出声。
他慢悠悠道:“好啊,我等着,渣滓。”
我到家时,已是凌晨。
同阿纲作别,Reborn却暂时没有跟着回去的意思,而是悠悠闲闲地往客厅的凳子上径自坐下。
我顿时脑内警铃大作,警惕道:“干嘛?如果是九代目的事,我这边不会让步。”
“不,他就留在并盛。如今生命特征尚还不稳定,路上颠簸,留在并盛反而是最好的选择。”Reborn熟练地打开桌底下的抽屉,从里面掏出水果干,撕开包装倒进嘴里。
“哦……”我慢吞吞应了一声,这下是真疑惑了,“那你……?”
“Xanxus已经输了,这场交易一开始就是个死局,可他仍然答应了。”Reborn咀嚼着水果干,看得出心情似乎很不错,“干得不错,唯。”
我扯过沙发上的靠垫,把它折了一折,塞进怀里抱着。
Reborn看得很清楚。
Xanxus不会依言撤退,我也不会交出录像,退一万步来讲,哪怕我交了录像,现代网络这么发达,各式云盘层出不穷,他又怎么能确保我给他的是唯一一份源文件,再无其他备份?
我们互不信任,按理说,交易是没得谈的。Xanxus如果足够冷静,就会发现从我手握录像的那一刻起,主动权已经交换,无论如何,他接任首领的希望都堪称渺茫。
对他而言,当下的最优解,便是果断放弃对彭格列首领位置的幻想,直接在并盛中学杀了我们与九代目,然后迅速撤退,去别的国家等待时机,等彭格列内斗得差不多了,再没余力去管他,到时自立门户东山再起,将彭格列一举歼灭,永绝后患。
这就是这场交易的致命性问题。
一旦他愿意放弃唾手可得的权势与金钱,潜心蛰伏,那我便无牌可打。
可这么一段时间来,我发现他对彭格列首领位置的执念,超乎想象。
我提出这个交易,是在赌他不愿意罢手。
我赌赢了。
论城府,他足够聪明;论实力,也足够强大,他也许发现了,也许没发现,可野心蒙蔽了他的理智,他不甘心放弃筹谋已久的布局,也不甘心与掌权者的身份失之交臂。
就像一只胃口很大、饥饿不已的野狼,眼前一块肥肉已经吊了许久,终于快落入它嘴里让它饱餐一顿,让它现在收手退出,还不如直接杀了它。
“是的,他输了。”我蜷缩起身子,摆弄着怀里抱枕,轻声说,“他不是输给我,是输给了自己的贪婪与欲望。”
作者有话要说:假期!假期!假期!(快乐地扭动)(健康地爬行)(阳光地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