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之指环争夺战最终以了平的胜利而告终。
当晚我们便急匆匆打车把了平送去看急诊,值班的医生都被他身上的伤势吓了一跳,一边摇头叹息:“现在的孩子啊,怎么动不动就打架”,一边开了单子让了平去拍片。诊断出来,肘关节、右侧肋骨都有不同程度的骨折,幸而没错位,需要暂时卧床静养一段时间。
给他绑固定支架时,了平疼得满头大汗,却硬是忍着一声没吭,医生不由意外地看他几眼,絮絮叨念着:“小小年纪,不好好学习非去打架,搞成现在这幅样子,但是吧,倒挺能忍痛。”
等事情差不多结束,我们从医院走廊往外看,天际已微微泛起了鱼肚白。
诚如了平所说,今天是个清爽的大晴天。
一眼望去,远方的建筑还是漆黑一片,零星亮着几盏黄澄澄的灯光。朝霞是糅杂着铅灰与郁紫的雾蓝,像水彩一样大面积在天空晕染开,太阳才刚刚从地平线被拽出半截,橘黄亮眼的光色被朝霞压成扁扁的一线。
无论如何,鉴于了平的伤势,是没法像之前说的那样晨跑了,但能一起看到天蒙蒙亮时的漂亮景色,也算是达成了一半他的战前宣言。
“看吧,我就说今天会是个好天气。”了平指着遥远的天边,笑了。
雷之指环争夺战定在了两天后。
了平担心蓝波,说什么也要去现场,嘴里一直重复着“只是手打了石膏”“肋骨不痛”,我们拗不过他,不得已只好搬出京子,这才勉强把他按在了床上,作为交换,雷战结果一出来就得告诉他;至于京子那边,则被了平用相扑大赛的借口搪塞了过去。
另外的同行人员还有巴吉尔与家光——那次争吵之后,我与家光便没怎么交流过,就连我的计划也是委托阿纲转告给家光。
雷战当日的天气并不怎么好。
预报里说是会下雷雨,到了晚上,乌云遮天,连一点月光也透不出。隐隐有滚雷张牙舞爪地盘踞在云层之间,伴随着一会沉闷一会响亮的声音,时不时就向地面劈下一道苍雷。
在比往日更加浓深的夜幕中,我们抵达了并盛中学。
这次我学聪明了,深刻吸取晴战的教训,先是围着天台绕了一圈,发现水泥地上错综复杂地布置了各种电线,走线混乱,叫人分不清哪边是头哪边是尾;而在场地的各个角落,与电线相连处,则摆放着一台台银色的尖锐物事。
那些玩意儿的外表看起来像是一支支铅笔把脑袋给削尖了,露出了里面圆锥形的铅芯。
我没猜错的话……它们应该是避雷针吧?
吸入的空气渐渐变得闷而潮湿,犹如雨水沉沉压在了鼻头。我低头看了会地面,朝着切尔贝洛喊道:“这个场地,你们能介绍下吧?”
“本次场地是电击赛场。”
切尔贝洛这次准备完全,提前套上了黑色的长款雨衣;雨衣的扣子扣的严严实实,没了服饰帮忙区分,她们嗓音、语气、字句间停顿的地方也一模一样,叫人认不出哪个是粉毛A,哪个是粉毛B了。
她们对视一眼,老老实实把场地结构说了个清楚:“地面上铺着的,是导电性良好的特殊导线,它能让落在避雷针上的电流增幅数倍从中流过。”
果然。
身为裁判与公证机关,当选手要求介绍规则与场地时,切尔贝洛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昨天因为我们没想到场地会有问题,便没有要求切尔贝洛进行说明,她们为了将有利结果导向瓦利亚,自然也不会主动提起场地布置。
为了防止切尔贝洛故意模糊、或者按下其他细节不说,我紧紧盯着她们的表情,追问:“这就是全部了吗?没有其他漏掉的吗?”
两人回答得异口同声:“是的,这就是全部了。”
“等、等一下!”阿纲局促不安地摆了摆手,“虽然现在还没下雨,勉强能挑没有电线的地方站,但看这天气,万一、万一战斗途中下雨了……人站在上面,不是会被电焦的吗!”
“可能吧。”切尔贝洛轻飘飘道。
人命在她们的口中,似乎比不过一张没有重量的白纸。
一瞬间的怔愣后,阿纲无声攥紧了拳头。
狱寺咬牙道:“她们是特地挑选的雷雨天,为了将这个场地的功效发挥至最大。”
也不知道蓝波会不会受到影响——问旁边的小孩蓝波是肯定得不到答案了,等少年蓝波过来得问问他。
蓝波对场上你来我往的言语交锋毫不关心,正嗦着自己的手指头玩,眼皮一耷一耷的,似乎马上就要昏睡过去。
按照计划,现在该让他跟十年后蓝波交换了。
我从小包里掏出一颗早就准备好的葡萄糖放在掌心,蹲下身,在蓝波眼皮子底下晃悠了一圈,熊孩子顿时两眼一亮,耷拉的眼皮也跟着支棱起来了。
“哥哥姐姐有急事需要你用一下火箭筒,你要是愿意帮忙的话,这颗葡萄糖就是你的了。”
熊孩子望了望我,原本颓靡的精神仿佛一下被注入强心剂一样,肉眼可见地活泼起来。
他一只眼睛不住往我小包上瞄,讨价还价:“两颗。”
“……那就两颗。”
“等下!蓝波大人忽然记起来,十年火箭筒用一次价格可是很贵的!起码要……起码要十颗!”
“……”翻三倍都不止,狮子大开口啊这是。
“不给蓝波大人糖的话,就不能用火箭筒!”
蓝波别过头,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背对着我们,背影看上去简直就像一个圆滚滚的白面馒头。
“这头蠢牛。”狱寺烦躁地抓了把银发。
“哈哈哈,毕竟是小孩子嘛。”山本打着圆场。
哄小孩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想让他吃太多糖以免蛀牙,我叹了口气,把蓝波的身体强行扳回来正对着自己:“两颗糖加炸猪排,明天给你做。”
蓝波一双大眼睛不住乱瞟,似乎在掂量两种方案哪个更好一点,犹豫许久,才勉为其难似的点了点小脑袋:“好吧,那蓝波大人就善心大发,帮你们一次。”
收到剩下的一颗葡萄糖后,他从乱糟糟的爆炸头里摸索一阵,手往外一探,一根眼熟的紫色火箭筒便被拽了出来。旋即他闭上眼,往自己身躯上一套,熟悉的粉色烟雾再次弥漫开来。
这次没有带小风扇,我退开几步,远离呛鼻的烟雾。
等烟雾渐渐消散,少年蓝波的身影出现在了原本的位置。
他看起来比之前要有准备得多了——不同于上次突然被传送过来时身上皱巴巴的睡衣,他这次穿得很隆重,黑色西装像熨烫过一样,服帖地贴在他身上,西裤的裤缝笔直锋利。
“怎么样,年轻的彭格列,我这套还挺有气势吧?”少年蓝波撩了记刘海,问。
这么油腻的动作,他是上哪学的?
我不忍直视地别过眼。
“咦?诶,嗯……是、是吧?”阿纲被始料未及的问题打了个措手不及,迟疑答道。
为了节省时间,我不得不打断蓝波兴致勃勃的话头,简短地把场地情况叙述了一遍,末了担忧问:“你打算怎么办?”
蓝波想了想,说:“首先,既然没下雨,又是水泥地,尽管电网之间围成的、可供人落脚的格子很小,但也不是不能站;哪怕中途下雨了,还有我的电击皮肤在,不用担心。”
蓝波的话让我吊着的心稍稍放了点下来,身边的阿纲也舒了口气的样子。
真难得,蓝波居然也有看着如此靠谱的时刻。
我不禁高看他几眼。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切尔贝洛那边了。
“喂,那两个粉萝卜头。”我看向切尔贝洛那的同时,狱寺已经双手插兜,往前几步到了场地边缘。他白色的运动鞋堪堪踩着线,扬声问:“既然名单纸上写的是蓝波,我旁边这头蠢牛也是蓝波,规则也没提到禁止不同年龄段上场——”
“那蠢牛当然可以参赛,对吧。”他尾音落得很重,陈述一般笃定道。
蓝波闻言登时不满地嘟囔:“我都是大人了,不要再蠢牛蠢牛的叫我了。”
他微小的抗议淹没在空气里,无人回应。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切尔贝洛身上,两个女人仔细打量蓝波几眼——虽然她们的眼睛被眼罩完整遮挡着,但从身体的方向、停留时间来说,应该是在打量。
沉默几秒后,她们下了判断:“波维诺家族的十年火箭筒,也可以判定为武器的一环。既然规则没有禁止,他理所当然能参赛。”
瓦利亚那边随即爆发出一阵骚动,切尔贝洛瞥了一眼,加重语调:“请双方参赛人员上场。”
顺顺利利度过切尔贝洛那关,我还有点没回过神。考虑到切尔贝洛与瓦利亚暗地里串通一气,我以为不会那么顺畅,准备了满肚子的话术,如今却一个也没派上用场。
眼见蓝波马上就要入场,我连忙拽了他一下,匆匆往他手心里塞了两颗葡萄糖,叮嘱道:“加油,实在不行认输也可以。”
蓝波看了看掌心的糖,咕哝:“我都几岁了,已经不是小孩了,还吃糖。”
……怎么回事,这种儿大不由母的感觉。
我看他一眼,作势要收回糖,蓝波却快我一步合拢掌心,把糖揣到西服上衣口袋里,舔了舔唇,说:“没办法,既然给了,我就收下吧。”
臭屁小孩。
我没好气地拍了下他的背,熊孩子蓝波一溜烟地跑进了场地。在他对面的,是长着一双吊梢眼,面相骨架有点像非洲人的高大男性。
切尔贝洛:“双方选手已入场,我们宣布,雷之指环争夺战,正式开始。”
我不由屏住了呼吸。
“抱歉,这次我可不打算让你出风头。”
场中,蓝波对着列维懒懒笑了笑。他撩起西服下摆,显出原先被掩盖在衣料底下的白色粗皮带。
与寻常的皮带不同,蓝波穿的那条上面挂着的不是各种装饰链子,而是一个个精致小巧、方方正正的绿色匣子。
我微微一怔。
这是……什么时尚品味?有点突破我的认知。
“啊!”身旁的阿纲突然叫了一声,他指着那些匣子,结结巴巴道,“之前小唯也用过的那个!”
我?我没用过啊?
我迷茫地看向他。
阿纲与我对视一眼,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匆忙解释:“不,不是,是十年后的小唯,之前不是被火箭筒砸中交换过一次嘛……不过,好像盒子的颜色不太一样。”
他凝着眉,看上去正费劲从记忆里翻找着细节,“对……她还、还点燃了戒指……”
话音刚落,蓝波手上的指环便应声燃起一簇浓绿的火焰。那火焰与我、亦或阿纲的都不太一样,蓝波的火焰里面糅杂着细小的电流,噼里啪啦地闪着电火花。
列维面色一凝,蓝波从皮带上取下一个匣子,冲他张嘴一笑,整齐的白牙便露了出来:“这是我为了今天,特地从存放匣子的仓库里拿的,名字叫什么……霹雳无敌雷属性专用绝世秘匣。”
列维反应迅速地从背后抽出伞,交叉抵在胸前以作防御。
“输给它,你也不冤。”说着,蓝波细长手指捏住匣子一转,另一只手则把跃动着死气之炎的指环嵌入匣子的圆形孔缝中——
什么都没发生。
蓝波表情凝固住了。
场上的氛围似乎也凝固住了。
“奇、奇怪,怎么没反应……”蓝波又使劲往匣子里塞了几下指环,急得额头都冒出了汗,“是不是放太久一直没用,匣子出问题了?”
他喃喃自语片刻,又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没、没关系,我还有其他常用匣——”
话音未落,列维已经抓住他失神的空隙欺身而上。黑伞伞柄看上去是以精铁铸就,伞尖削得极尖,犹如一柄尖锐的枪/刺;伞身上飞速掠过一道道电流,若是被这样的武器击中,怕是一下就会捅出个血窟窿。
“蓝波!”我与阿纲异口同声喊道。
列维的体术显然不错——也许将那称之为枪术更为恰当,比起挥、劈、砍,他用得更多的是刺。黑伞在他手中被玩出了花儿来,手腕一翻,便是一个突刺。蓝波慌乱地左闪右避,有好几次都是险险擦着伞柄边缘躲开。
我感觉自己心脏病都要犯了,阿纲的衣袖被我死死拉扯着皱成了一团。正在这时,蓝波脚下突然碰到了电线,被绊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列维又是一记横扫,蓝波还没稳住身子便不得不弯腰躲避,他空出一只手撑住地面,即便如此也还是没稳住身形,跌向了场地边缘的十年火箭筒。
翻滚间,我先前给他的两颗糖果从口袋里跌落了出来。
熟悉的粉色烟雾霎时遮盖了场地。
这下,我是真真正正呆住了。
少年蓝波再用火箭筒的话……出来的会是二十六岁的蓝波吗?
脑子里空白一片,只能听到心脏跳出的、“咚咚咚”的重音符。列维停了手,谨慎地后退几步,天台重新陷入死寂般的安宁。
烟雾渐渐消散,露出了男人高大的影子。
十六岁的蓝波与六岁的蓝波给我的感觉并没什么不同,或者说,他们始终没有突破我心中臭屁小孩的印象,但二十六岁的蓝波明显不一样。
他面容要更坚毅、更成熟——不是少年蓝波强装出来虚张声势的那种成熟,而是更加沉稳、饱经风霜后沉淀下来的一种内敛。
他穿得也跟少年蓝波很不一样,缝缝补补、针脚明显的驼色皮大衣,黑皮裤,棕皮靴……难道二十年后的世界又流行起了西部牛郎这样的复古时尚?
我眨了眨眼,又揉了揉眼。蓝波苍翠的眼眸四下一扫,脸色茫然中含了点不敢置信:“这是……十年前,指环战?”
他轻轻一眨眼,视线便停落在了我们身上。
惊讶的、怀念的,硬要形容的话,就像是在看一张已经边角泛黄、起了褶皱的旧照片,看到一半,这张旧照片中的人却突然撕开了相片的桎梏,鲜活真实地跳了出来。
我当时看到十年前自己的日记本时,在旁人眼里也是这种反应吗?
我忽然有点不确定起来。
“蓝波,那个,列维……”阿纲急急忙忙提示,蓝波敛起眼底纠缠不清的复杂情绪,笑了笑,“嗯,放心吧,我知道。”
说完,他却似乎不急着攻击,目光从地上轻轻掠过,随后闲庭信步地走至散落在地面上的那两颗糖果前。
在列维沉默而充满戒备的注视里,蓝波弯下腰,手指捏起两颗糖,一颗放进皮裤口袋中,另一颗则被他小心翼翼剥开了外包装。
“稍微、久违地有点想吃糖了。”他笑笑,把葡萄糖丢进嘴里含着,糖纸也不舍得丢,而是仔仔细细抹平了,珍而重之地放进同一个皮裤兜里。
“原来糖是这样的味道……我都快忘了。”蓝波闭上眼,沉沉地喟叹,“既然哥哥姐姐这么拜托了,哪有不做的道理呢。”
他背过身,往前踏了一步,皮靴落在水泥地面,碰撞出短促的“哒”声。
“我小时候吧,又爱闹又烦人,自命不凡,最好能一夜之间就长成大人;等到了少年时,就更加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是小孩子了,总想着挣脱哥哥姐姐的羽翼,证明自己能行。”
那颗被他细细咀嚼着的糖像是打开了话匣子的开关,他宛如跟朋友聊天一样絮絮叨念着。不同于小孩蓝波跟个白胖团子似的背影,也不同于少年蓝波消瘦纤长的背脊,他后背宽阔厚实,身形高大,一看就是久经锻炼。哪怕只是随意一站,都如同一座山重重压在了地脉之上,展现出叫人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总嚷嚷着自己是勇者,现在想想,我一直都只是个胆小鬼罢了,一次也没真的当成过勇者。”
“其实能当小孩,也是一种幸福,是吧?”
蓝波的嗓音犹如山脉间那一层浅薄的雾气,既虚无缥缈,又带着几分山林的重量;看似提问,却也好像没有想让列维回答的意思。他沉沉地、沉沉地呼出口气,气声绵延悠长,听起来就像是流浪许久的旅人找到了一方安定之所,终于得以短暂停息片刻。
接着,他身周气场摇身一变,比先前要强百倍的气势登时逼向列维。
他笑了笑,笃定道:“但既然哥哥姐姐们这么期望了,那至少今天,我可以成为一次勇者。”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为何 写小孩蓝波就特别的得心应手……难道是因为前段时间重新看了几集胡图图?
虽然但是
胡图图真的蛮好看的 能得到跟看哆啦A梦一样的快乐【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