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空气变得愈发寒冷。
我跟阿纲一路从学校小跑回沢田宅,开门时发现家里昏暗一片。
冬天,天色黑得早。奈奈阿姨却没有开灯,客厅幽暗而阴晦,夜幕为她披上一层浓厚的黑纱,她一个人独自坐在椅子上怔怔发呆。
“妈妈?”
阿纲一边唤一边抬手开灯,明亮的光线一下驱逐了满室的黑暗。
奈奈阿姨仿佛这才从自己的世界中惊醒,她移开定格在相框上的视线,慌忙起身:“哎呀,都这个点了?你们等一下,我这就去做饭。”
我扫了眼相框。
——是奈奈阿姨、家光叔叔和幼年阿纲的合照。
也不知道在我们回来前,奈奈阿姨看了有多久。
目送奈奈阿姨走进厨房后,我轻轻撞了撞阿纲的胳膊,小声问:“今年家光叔叔也不回来吗?”
“谁知道,反正最近几年都没回来。”
同这句明显带着情绪的遣词相反,阿纲语气平静,好像只是在说与自己不相干的、陌生人的事。
可少年紧蹙的眉头出卖了他。
他向来脾气很好,少有生气的时候,能让他表现出如此直白的抵触,显然是内心对于家光叔叔的不满累积到了堪称深厚的程度。
如同我根本就不相信自己父母去缅甸做网络工程开发的说法,阿纲也觉得家光叔叔说他在做石油开采工作是信口胡诌。
这么想来,家光叔叔除了每隔几年回一次家这点,其他方面跟我父母的处事风格倒是非常相似……
脑海中隐约冒出一点不好的猜测,我甩甩脑袋,赶走莫名其妙的念头,然后扯了一下阿纲的衣袖。
“马上就要新年了,不如我们给奈奈阿姨买件新衣服吧?正月大家一起去神社参拜。”
“尽管家光叔叔不回来,过年也得开开心心的嘛!”
让奈奈阿姨快乐过年大作战正式拉开序幕。
我们分别拿出自己的零花钱凑在一起,周末去了趟并盛商场。
“阿纲,你觉得这件怎么样?”
我拎起货架上的一件中长款酒红大衣。毛呢面料,夹棉内层,视觉上挺拔平整,牛角扣的设计也相得益彰。
“奈奈阿姨肤色很白,所以我认为红色会比较称她。而且这件也不是少女感的红,是那种暗红,适合奈奈阿姨的年纪。”我补充道。
阿纲被我一连串的分析砸得一愣,消化完慢慢点头:“嗯……好像是挺不错。”
他说着,弯腰去看标价:“……等下,小唯,我们钱够吗?”
“……”
好问题。
我也跟着看了眼价钱,而后默默掰着手指盘算:“呃……勉勉强强?虽然超了点预算,不过只要我们接下来两个月勤俭节约的话,也不是不行。”
“比如在家里约会。”
我随口举了个例子,阿纲却不知想到了什么,脸庞蓦然变红。
“我是指,这样比较省钱。”我有些好笑地打上补丁。
“嗯、嗯!我、我知道!省钱嘛!”阿纲霎时像被踩到尾巴炸毛的猫一样,语无伦次,“那就买这件吧!”
1月1日参拜当天,我们把这件礼物送给了奈奈阿姨。
她看上去有点吃惊,把衣服翻来覆去地在找价标:“咦?是给我的吗?明明不用这么破费……多少钱呀?我把它还给你们。”
价标早已被我剪开丢进垃圾桶处理掉,眼见奈奈阿姨找寻无果后又要说些什么,我急忙把她往卧室里推:“没事啦!这是我和阿纲的一点心意,算是感谢奈奈阿姨一年来对我们的照顾。”
奈奈阿姨眉心不赞同地簇拢,我赶紧搬出另一个借口堵住她的话头:“我们快点去化妆吧!新年第一天,参拜的人很多,再不去排队就晚了。”
她终于败下阵来:“好吧。”
她边说边靠近我们,在我和阿纲脸上分别亲吻了一下:“谢谢你们,小纲小唯。”
阿纲一怔,脸颊微红:“嗯……那个,妈妈,其实你做的菜一直都很好吃。”像是在斟酌措辞,他停顿片刻,赧然道:“谢谢,我非常喜欢。”
我与奈奈阿姨进了卧房,阿纲则在门外等候。她坐在梳妆台前闭着眼,我拿出刮眉刀,一下一下细致地给她修眉。
如此近距离地看她,我才发现奈奈阿姨与停留在记忆中的模样已经产生了细微的变化。
印象中的她还是那个牵着我跟阿纲的手,接我们放学的年轻女人,如今她眉眼虽然一如既往地柔和,眼角周围却分布着细细的皱纹,偶有几根白发隐蔽地藏在鬓侧。
不知不觉间岁月在她身上铭刻下了属于自己的痕迹。
我不敢去想她有朝一日也会变得白发苍苍,连下楼都吃力,视力模糊耳鸣头晕。
那些迹象仿佛在昭示着无可避免的离别。
我总希望离那一天的到来能够久一点,再久一点;时间能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对这个形同母亲、处处精心照顾我的女人,我一直觉得自己有所亏欠。
我敛起心中酸涩,收回工具,笑道:“好啦。”
奈奈阿姨看了眼镜子,随后摸摸脸,起身整理了下那件酒红色大衣的衣领。
“唔,小唯,你觉得适合我吗?”
她好像有些不安,于是我大大方方地拥抱住她:“那当然!你可是世界上最好看的母亲!”
梳洗打扮后,把跃跃欲试兴奋不已的熊孩子以及一平带好,大家便一起出了门。
Reborn罕见地坐在奈奈阿姨的肩膀上,一平与蓝波则亦步亦趋地跟在奈奈阿姨左右,我同阿纲落在了最后头。
“奈奈阿姨真受小孩欢迎。”
我感叹道,同时紧了紧羽绒服的领口。这件衣服是去年买的,最顶端的拉链有点不大好使,总会有一部分滑下来。
冰冷的风从敞开的领口钻入,我不由打了个寒颤,努力把拉链往上拉。
阿纲似乎注意到了这细小的动静,他稍稍侧头,见状微微蹙眉,突然站定,扯开自己的围巾:“你的围巾呢?”
他边问边把围巾一圈圈缠绕在我的脖颈,打完结确保压得严严实实后又拉过我的手塞进他的口袋。
“光想着要给奈奈阿姨礼物,不小心忘了。”
我诚实回答。
因为刚刚暴露在外,我的手要比阿纲的凉许多。他暖和的手在口袋里不断摩挲着我的手背,再加上本就保暖的衣料夹层,渐渐驱散了湿冷的寒意。
“以后要记得戴,万一感冒了怎么办?”他认真叮嘱。
我立马小鸡啄米式点头。
“听你的,都听你的,我回去就把围巾挂在门口的衣架上。”
“不过。”我转念一想,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感冒了还会有你的免费陪夜服务,这么看来也不是很亏嘛!”
“……你思考角度可真是清奇,而且这说法听上去像我是牛郎一样。”他无奈吐槽,略略使劲捏了几下我的掌心,宛如无声的反驳。
“身体很重要,如果想要我陪……嗯……不用非得等感冒。”他别开视线,耳朵不知是被冻的还是害羞,变得红彤彤的,“你、你可以直说。”
这意思是……随时都可以?
我黏黏糊糊地依偎在他身侧,清清嗓子,唱起了自编的「阿纲是神」之歌。
调子很好找,毕竟就是哆啦A梦主题曲的旋律,只是刚唱了没几句,嘴巴就被阿纲捂住。
我眨眨眼,少年的脸比之前还要红,跟熟透的番茄似的。他压低嗓音尴尬道:“小唯,歌词太夸张了。”
好吧好吧,兔子先生不乐意了。
我识相地闭嘴。
可我真的觉得,阿纲就是我的哆啦A梦。
就像哆啦A梦对于大雄来说是必不可缺且万能的一样,他对我而言,也是接连不断实现我一个个心愿的小叮当。
在神社前排队排至一半,天空突然飘起了雪花。
是今年的初雪。
我们没带雨具,幸好来得早,排队的人并不多,很快就轮到了我们。
奈奈阿姨在前面,刚参拜完就被蓝波抱住大腿,吵闹着要去看树上拿红绳系的木板板,奈奈阿姨拗不过它,只好先带蓝波他们去看绘马。
净手、摇铃、投钱,我拍拍手,许下今年第一个愿望。
——希望能在年内中彩票。
祈完福后我直起身,转头去看阿纲,比起我玩笑般的许愿,阿纲显得要虔诚许多。
他一步一步郑重做完拜殿,才睁开眼眸长吐一口气,问:“小唯,你好了?”
我点点头:“嗯,我和神明大人说,希望他能保佑我中彩票。”
“如果真的运气好,那就是5元换几千万,这笔买卖血赚得不行。”
“居然说是买卖……你这不是完全就没尊重神明嘛!”
我振振有词地辩驳:“你可能觉得这充满了铜臭味,但实际上纸币刚印出来时可是充满了浓郁的油墨香。”
说话间我们已经穿过人群,拐进了旁侧栽有葱郁树木的小径。阿纲没好气地抬手,指节弯曲,轻轻敲了敲我的脑壳。
“歪理。”
看似不满,实际却动作亲昵。
我吸吸鼻子,好奇追问:“那阿纲,你许了什么愿呀?”
“嗯……祝福我身边的人都能顺顺利利、平平安安的度过接下来的一年,也希望今年不会再像去年那样闹腾。”
“特别是碧洋琪的剧毒料理。”他声线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显然是被折腾得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这么糟糕的经历,我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非常朴实无华、极具阿纲风格的愿望。
我注视着少年清俊的面孔,趁其不备,迅速在他淡粉色的唇角擦过一个吻。
“今年也请我亲爱的男朋友多多指教啦!”
我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阿纲怔在原地,他垂眸看了我半晌,呼出的白气烟般迷蒙,似是要在空气中凝结成霜。
他保持着静默,像在思索,忽然一把拉下我的羽绒服帽子盖住我的眼睛。视线被遮挡,我本能地微微仰头,企图让帽子顺应重力自然滑下,重新恢复视野。
但失败了。
我意识到,阿纲在用掌心施力压着我的帽子边缘。
然后,我感觉嘴唇被什么同样温软的东西覆盖。
不再只是浅尝辄止,他逐渐加深了这个吻。
眼前的黑暗加深了感官的触觉。
心底仿佛有细密的气泡在不断发酵,鼻腔满是呼吸带来的冷冽凉意,浑身的血管却奇特地有种烧至沸腾的不协调错觉。
他在贴合的唇上辗转着,声音含糊:“小唯,今年也请多多指教。”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眼前力道一松,于是抓住时机探出脑袋。
雪花落在他肩头,少年白皙如玉的面庞像玫瑰一样通红,根根分明的长睫上沾了细小的雪晶,随着呼吸规律起伏。
他注视着我片刻,唇角微翘,绽放出浅浅的笑容,伸手帮我整理头发。
“刘海蹭乱了。”
天空的雪仍在下,晶花落至皮肤很快就尽数融化,带来潮湿的冰凉,我却觉得它好像很软,连我的心一起,软得像棉花糖。
夜晚,我同阿纲窝在暖炉桌下,剥着橘子看红白歌会的重播。
正把一瓣果肉送进嘴,客厅的落地窗突然被敲响。
我下意识投过去一瞥,外面的雪比白天我们出门时飘得更大,庭院却挤着乌泱泱的一群人,顶着大雪朝我们招手。
是山本武他们。
不是,你们是翻墙进来的吗?怎么都没听到门铃声的?
我一个不留神,被果肉中饱满的汁水呛到,一边咳一边拿脚尖踢了踢还沉醉于电视节目,完全没注意到这边动静的阿纲。
阿纲动动身体,面露疑惑,在我示意他往窗外看后,急忙拉开窗户。
“十代目——新年快乐!”
“阿纲,唯,新年快乐!”
几乎是打开窗的一刹那,大家齐齐送上自己的祝福。
阿纲一愣,随即不好意思的抿抿唇:“谢谢……”
仔细一看,他们每个人手上都捏着烟花棒。小春注意到我的目光,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掏出一把递给我们:“来,你们也拿几根吧。
可能是在外面站了太久,她帽顶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雪:“大家一起过新年才快乐嘛。”
事情发展得太过迅速,还没缓过神。我傻乎乎地接过小春递来的烟花棒,瞅瞅已经闹作一团的众人,又瞧瞧因为人太多显得空间狭小的庭院,觉得有些魔幻。
很难让人相信,就在一年前的今天,沢田宅里只有我、阿纲、奈奈阿姨三个人。
比起去年的冷清,今年反倒是热闹到让我有种装修队进驻的错觉。
天色黯淡,窗内是嘈杂的电视声与暖黄的灯光,窗外是纷纷扬扬洒落的雪花。那些雪晶被灯晕染成一片金色,像黑夜中的点点萤火,像渔船上的那一线亮光,像天上的星辰汇流而成的庞大星海涌入人间。
手中的烟花棒忽地被一阵力道拉扯脱离掌心,我低头一看,蓝波正蹦跳着挥舞他抢来的烟花棒。
“嘿嘿,这些也是蓝波大人的!”
一平跟在他身后追逐,想要制止他:“蓝波,抢夺,不行。”
我哭笑不得,手掌突然又被塞进了一根烟花棒。
是阿纲的。
少年低垂眉眼,指尖同我的交叠在一起,嗓音温柔:“没办法,小唯,你跟我一起放吧。”
他的侧脸被光芒映照得明暗不定,棒尖绽开的烟花将周围一切都笼上了一层绚烂缤纷的色彩。
我凝视着跃动的火花,由衷觉得,今年应该是比去年要更加快乐的一年。
作者有话要说:不愧是你 藤间唯 新年愿望别具一格
小唯他们过年了 而我 离元旦假期 还有一个多月
可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