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体育馆。
明明应该是吃午饭的时间,这里却意外的聚集了不少的人。我粗略扫了一眼,除了面熟的山本武、笹川兄妹、秋音之外,还有很多陌生面孔。
看来是几个隔壁班的也赶了过来准备看热闹。
目光接连掠过几个学生,等不经意间落在正倚着墙壁、闭眼小憩的委员长身上时,我怔了怔,不禁下意识的后退几步,想出门看看今天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
体育馆纵使再宽敞,容纳也总是有上限的。更何况班里班外的人都跑了过来,大家难免在有限的空间里都挤作一团,纷纷聚集成小的群落。
那个云雀恭弥居然能忍受这种大规模的群聚……
今天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都离奇得甚至让我怀疑世界末日是不是要到了。
也许是察觉到了我探究的视线,云雀睁开一双清凌凌的乌黑眼瞳,下颔微抬,笔直的回望过来。四目相接的下一秒,我慌忙撇头瞧向别处,紧张得背上有些冒冷汗。
得、得离这尊心情不定的大神远一点。
“小唯!”不远处的京子朝我挥了挥手。她走到我身边,面上没有带着往常的明媚笑容,反倒皱起了好看的秀眉,担忧的问:“纲吉他不要紧吗?”
“他……”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跟在她身后的了平双手握拳互相碰了碰,嗓门一如既往的洪亮:“我相信沢田!我今天看到了,他可是极限的热血啊!”
……等下,「看到了」是指阿纲裸奔的那幕吗?
那幕……能以热血来形容吗?
我属实有点跟不上他的脑回路。
“啊哈哈,阿纲只要能发挥出早上的弹跳力和速度,一定没问题的!”
不知何时凑过来的山本武爽朗的笑着,他冲我眨了眨眼,语气里带了点调侃,“不过你们关系真的很好,这就是所谓的模范情侣吗?”
不,求你们了,别再提了,放过阿纲也放过我,让早上那件事快点过去吧!
我尴尬得脚趾都蜷缩起来,偏偏脸上还得装作一副无事发生风轻云淡的样子,强行扯回话题:“希望阿纲能顺利就好了。”
说着,我看向比赛场地。立在场地中央的棕发少年正微垂脑袋,默默站着不发一语,对面本该有人的位置却空无一物。
持田还没有来。
正当其他人的窃窃私语逐渐变响、馆内开始喧闹的时候,持田终于姗姗来迟。
他身着上白下蓝的剑道服,除了头部之外更是穿戴了一套完整的护具,看得出来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持田把手里拎着的另一把竹剑丢向阿纲,见少年手忙脚乱的接住后,他才冷哼一声道:“以免别人说我欺负人,十分钟之内你能从我这里拿到一本就算你赢。”
我实在是对持田的厚脸皮感到佩服。
阿纲只有一身薄薄的夏季运动服,什么防护都没做,持田不仅把自己裹得跟个粽子似的,挑的还是自己最为擅长的剑道,居然还能居高临下的说出这番话——
讲道理,我从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可不待我发表抗议,持田已经飞速朝裁判使了个眼色,裁判随即宣布比赛开始。
阿纲悄悄攥紧了剑柄,手背上的青色血管经络随着他张弛的动作愈发明显。他下颔绷直,薄唇紧抿,清亮的暖棕色眼眸一瞬不瞬的盯着与他对峙的持田。
从我这个距离望过去,能清楚的看见少年因紧张而沿着脸廓线条滴落的晶莹汗珠。
我不由也捏了下掌心。
场内僵持片刻,持田突然跨了一步上前,竹剑直直刺出,阿纲匆忙去挡,持田却在电光火石之间倏地改变了剑势,挽了个剑花,寻到破绽轻巧挑飞阿纲手里的竹剑。
竹剑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翻滚至场地边缘。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棕发少年有些茫然的呆立在原地,还没回过神来。持田脸上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笑容,乘胜追击向阿纲冲去。
心跳快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径直蹦出,我努力放声提醒阿纲:“小心啊!”
阿纲闻言打了一个激灵,狼狈的侧过身子躲开了持田的攻击,在场地内无措地跑动起来,后头的持田始终紧追不舍。
山本武见状脚尖迅速往竹剑上一勾,剑身在空中翻了个漂亮的弧度落入他的手里,他臂膀又一提一甩,把剑朝阿纲的方向扔了出去。
“阿纲,接着!”
一旁的了平激动的挥拳:“上啊沢田!拿出上次打地鼠的精神来!不要放弃!”
“哥哥,什么叫打地鼠的精神……纲吉,加油呀!”京子先是小声埋怨了下自己的哥哥,旋即也跟着应援打气。
阿纲似乎听到了我们几个的声音。他缓慢的眨了眨眼,甩甩脑袋,表情微凝,旋身去够山本武丢过去的竹剑。指尖触碰到剑身的同时,他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一般,身体突兀的狠狠一颤,瞳孔骤然紧缩。
几乎是刹那间,他的额头上又燃起了与早晨无异的橙色火焰。
——运动服也顿时从完好无缺变得零零碎碎。
这幅模样……再根据早晨阿纲的描述,也就是说Reborn在附近?
我快速环视了一遍四周,果然在二楼的窗户那儿发现了小婴儿的身影。
Reborn的面前正架着一把狙击,方才应该就是用它射出的子弹。他此刻正悠闲的收回狙击,仿佛是注意到了我的视线,看上去还心情颇好的往我这挥挥手打了个招呼。
“拼死也要获胜!”
少年嘹亮的嗓音又重新引回我的目光。阿纲步伐稳健,行云流水的避开持田的攻击,提剑反手一袭,竹剑在空中划出一道细小的破空之声,干净利落的击打到了持田戴着护具的手部。
裁判却迟迟没有判定。
好家伙,沆瀣一气啊这是!
都不用动脑想,任谁看都能一眼明白持田和裁判早就串通好了。
阿纲扭头深深看了裁判一会,直至裁判心虚的撇过头,他目光才重新落回场上。少年松开持剑的手,迎着持田挑衅的笑容,伏低身子弓起背脊,脚下一蹬,犹如离弦的箭般速度极快的绕到持田身后,肘关节猛地施力敲在了持田的后心。
“唔!”
这一击大概是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持田不禁踉跄着倒下。阿纲趁机跃至他的背上,一边以膝盖为点压在持田的尾椎处控制着不让他起身,一边大把大把的去揪持田的头发。
阿纲摊开掌心,一簇蔟黑发随即在空中纷纷扬扬的飘落,他朝裁判大喊:“别说是一本,一百本都有了!”
场内陷入静默。
我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发梢,幸好幸好,它们还在。
裁判看傻了眼,阿纲等不到回应,作势又要去拔持田的头发。裁判可能是害怕持田真的被拔秃,急忙抬起手,宣布道:“一本!沢田的胜利!”
“厉害!”
不知是谁先惊讶的叫了一声,犹如石子坠入平静的湖面,人群中紧接着爆发了剧烈的欢呼。
“那个阿纲居然赢了?”
“持田违反规则在先,爽快了!”
“哈哈哈哈沢田你这次挺帅的啊!”
欢呼如同此起彼伏的潮汐裹挟着人们的情绪,从场馆的一头铺天盖地席卷到了另一头,场内的喧嚣一浪高过一浪,久久未曾停歇。
我有些迷茫的扫视了一圈体育馆。
以往的冷言冷语是真,现在震天响的掌声也是真。
对阿纲而言,曾经不间断的、令人窒息的欺凌大概更像是泥沼,拖着人不断沉沦。四周粘稠的黑色液体几乎隔绝了所有的氧气,连提起力气挣扎都做不到,只能安静而绝望的被掩埋在泥沼的深处。
但此刻,就宛如被施了某个不可思议的魔法一般,深不见底的泥沼不过眨眼间便消失得一干二净,露出了底下柔软坚实的、即使有些皲裂也能够让人踏踏实实立住的河床。
少年再也不用为了汲取那一点氧气而费力的、痛苦的呼吸,只消站在河床之上,便能轻易吸入轻盈凉爽的空气。
呆立在体育场馆的阿纲似乎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赢了,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棕发,眉眼弯弯,露出了全然放松的笑容。
阿纲从来没在这么多人面前这样笑过。
——应该,都是Reborn的功劳。
我听着耳畔的连绵不绝的夸赞,抬头去寻窗户那儿的一道小小身影。
没有找到,已经走了。
我于是收回视线,复又望向体育馆中央被大家围着的棕发少年,轻轻舒了一口气。
他仿佛总算褪去了过往所有不好的标签,纯粹的重新作为「沢田纲吉」为人们所认知。
依照约定,我和阿纲放学后准备去吃顿好的,以庆祝难得的翻身日。
下午在学校讨论了会,我们最终选定的是一家叫竹寿司的日式料理店。它在并盛的料理店里应该算是开得最早的那一批了,老板刀功很好,食材也非常新鲜,刺身纹理分明、肉质细腻,尤其是他们家的甜虾,被冰一淬后凉爽多汁且富有弹性,堪称招牌中的招牌。
可惜老板年纪大了,经营也更偏于传统的保守派。比较现在层出不穷的网红营销与探店vlog,稍显跟不上时代,虽然口碑依然不错,但名气却不似从前。
等到达竹寿司,门口的服务员小哥迎上来打量了下我们,礼貌问道:“请问两位是沢田先生和藤间小姐吗?”
“是的,你是……?”我有点摸不着头脑。
之前来这家店里时没见过这个小哥,应该是换过服务员了,可新来的是怎么认得我们的……?
服务员小哥笑了笑,恭敬的回道:“有一位叫Reborn的先生已经在包厢内等你们了,请跟我来。”
好了,破案了。
服务员领着我们停在了一间包厢前,他向我们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开。
我和阿纲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气,推开包厢房门,入目是正惬意靠在软枕上的Reborn。软枕呈四四方方的正方形,相较于婴儿的体型来讲显得过于庞大,使得Reborn整个人看上去更像是陷在了里头。
他面前的桌上摆着一堆空了的白瓷盘,唯一装食物的那盘被放在了他的右手边,令人眼熟的绿色蜥蜴正趴在盘子上,悠哉悠哉的啃咬着生鱼片寿司。
他见我们进来,眯起眼睛,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胜利者要请饭,对吧?”言罢他朝我们抬了抬下巴,暗示意味十足。
“……诶?”阿纲看着那一摞垒得高高的白瓷盘,发出了短促的疑问。他呆滞的转动了下眼珠,余光仿佛瞥到了什么,骨节分明的手从盘子的最底下抽出被压着的账单,“鹅肝鹅肝鹅肝,甜虾甜虾甜虾……你这不是全挑贵的在点吗!”
阿纲一边念一边不可置信的反诘Reborn。我凑到少年身边从上至下仔细阅了遍账单,读至总金额那栏时不由倒抽一口气——
“这也太贵了吧!”我指着已经解决了盘子里一半生鱼片、当下正咀嚼米粒的蜥蜴,声音上扬了几分,“而且,我没听说过蜥蜴也会吃寿司的啊?!”
这完全就是敲诈、敲诈!
Reborn满不在乎的翘起二郎腿,睁大一双黑豆似的圆润眼瞳,摆出了一副无辜的表情:“婴儿当然没钱,所以我是不会付款的。”
他语气却笃定含笑,和面上的神态大相径庭。顿了顿,他又伸出小短手慢吞吞的抚摸着蜥蜴的背,道:“这条变色龙叫列恩,擅自把它排除在同伴外的话,它可是会很伤心的。”
列恩配合的抽搭了两下,鼻孔吹出了个气泡。
Reborn的潜台词无非就是:我们两个的份你们都得一起付。
我被Reborn的强词夺理所震撼:“你们其实是诈骗组合吧?”这可太量身定制了。
阿纲已经开始抓狂,他哭丧着一张脸道:“本来因为中午Reborn帮了我还挺感谢的……结果不还是在坑我嘛!”
Reborn挑了下眉,眼里闪过一丝讶异。他很快略过我们的抱怨,转移话题自顾自的说起了正事:“早晨和中午射进阿纲体内的是死气弹,是由彭格列家族所持有的特殊子弹。被它打中脑袋的人,会先死一次再进入死气状态。”
“决命的事情则是死时最后悔的事情。”
“以及,只有少数人才能看见死气状态下燃起的火焰。”
“咦?”阿纲似乎突然发现了漏洞,颤巍巍的举手提问,“那个……如果我没后悔的话会怎么样啊?”
“呵。”Reborn低笑一声,眼皮微掀,脚尖规律而闲适的在空中悠悠晃动,“我可是杀手哦。”
他话语平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会死吗?!”阿纲惊叫出声,他赶紧检查了下自己的身体,发现没什么大问题后才长舒一口气,紧接着激烈抗议,“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啊!”
“你不是每时每刻都在懊恼后悔吗?不用担心,照这样看来暂时是不会死的。”Reborn开口,这次调子里带了点儿恶劣的笑意。
我被巨大的信息量砸得眼冒金星,小心翼翼地扶着桌角支撑有些瘫软的身体。
子弹、火焰、复活……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说实话,还不如直接告诉我世上存在超能力更能叫人信服。
头皮像在被橡皮筋拉扯一样,三叉神经随之隐隐作痛。
这种疼痛感在Reborn拿出了族谱,扔下阿纲是黑手党继承人这颗炸弹的时候终于达到了顶峰。
我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甚至连太阳穴都在突突的发疼。
“不是,你真的没在开玩笑吗?”我试图从Reborn幽邃的双眸里寻到哪怕一丝说谎的痕迹,可他似乎永远都是这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仿佛是偏僻无人的山间里缥缈朦胧的云雾,令人捉摸不透。
Reborn唇角勾起浅淡的弧度,他压低了帽檐,顺手捏了捏自己软软的卷曲鬓角,颇为愉悦的说:“我很认真。顺带一提,唯,你的父母也是彭格列家族的精英干部噢。”
阿纲:“?”
我:“……哈?”
我两眼一黑,脑子又开始运转不良了。
“别担心。”他搭在膝盖上的指尖轻轻点了点,就好像带着十足的把握,从容不迫道,“我会把你们培养成出色的首领和首领夫人的。”
“毕竟我可是最优秀的家庭教师。”
作者有话要说:对于纲吉爆衣的态度
现在的小唯:救命啊让这件事快过去吧
半个月后的小唯:习惯了甚至内心毫无波澜
10+小唯:挺怀念的能不能久违的再来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