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个人，唯物观比较灵活。
我不信上帝。
但是我信世上存在着精灵鬼怪。
事情说来话长，我还小的时候，有一次做了一个漫长的噩梦。
梦里有牛角小孩的尖锐哭喊声，有挥舞绿色大锤身着西装的恶鬼，有面目模糊的凶狠妖怪。
那些画面混合着刺耳的隆隆声像是要劈开头骨直直浇筑进大脑。
托这个梦的福，我从此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心理阴影。
午休时间，我一动不动的盯着塔罗店店主——希子小姐卖给我们的水晶球，陷入沉思。
据她所说，贴身携带这个水晶球一整天，晚上再去她那作法，就可以驱邪转运，回归以往正常的生活。
邻桌的秋音已经听我说完来龙去脉，她足足沉默了好一会儿，再开口时语气里带着一股匪夷所思的诧异：“所以，你跟沢田就买了？”
我沉痛点头。
秋音：“……谢谢，我如今终于知道，原来人的智商真的能在一夕之间跌落谷底。”
我垂死挣扎：“一时上头，冲动之下就买了……买回来之后我也有所怀疑。但是，她知道我们有狐狸挂坠诶？我们之前又不认识她，她怎么会清楚呢？那只能是玄学了吧。”
“哪怕是玄学，价格不合适就是不合适。就这么两个破水晶球，放学后我陪你直接去找那个希子对峙。”秋音干脆利落地下了决断。
听着……好有道理。
我茅塞顿开。
山本正好叼着面包路过，闻言忽然后撤几步，兴致勃勃地插话：“对峙？你们要去干什么大事吗？”
我只好把早上发生的事又阐述了一遍。
山本听着，目光落在桌角摆放的一小颗水晶球上，凑近端详：“这就是那个一万日元吗？”
那个一万日元。
我感觉自己心上仿佛又被扎了一刀，疼得滴血。
我有气无力地趴在了桌上：“对……这就是那个一万日元。”
“那，可以把我也带上吗？”山本观察完水晶球，重新站直了身子，笑眯眯道，“我也想看看那位神秘的希子小姐。”
等晚上再去塔罗店的时候，已经由两个人变成了四人小分队。
店铺很小，加上希子小姐一共五个人挤在里面，将店里塞得满满当当。希子小姐不得不把自己的桌子往后挪了又挪，才得以让出一小部分空间。
她视线缓慢扫过我们每一个人，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她眼神似乎一下亮了不少：“旁边两位也是来做占卜的吗？”
“不是，是来打假的。”秋音面无表情地回话。
希子小姐：“……”
她勾唇勉强笑了下，“呵呵，您可真会开玩笑。”
“希子小姐。”我客客气气往前一步，希子让出来的狭小地方顿时也填满了，“一万日元……不是，水晶球，我们觉得还是太贵了，你看，要不我们互相再商量一下？”
希子表情登时变得难看起来。
“不付出点代价就想赶跑邪祟，世上可没那么好的事。”她撇了撇嘴，涂着艳红美甲的手指忽上忽下地抚摸着水晶球，阖起双眸仿佛在感应什么，嘴里喃喃自语：“看到了，看到了，我看到了——”
紧接着，她睁开一双美目，嗓音暗哑：“心不诚，水晶球便无法驱邪。你们将来会被邪祟缠身，命运一片灰暗。”
她目光扫视一圈，最后落在了阿纲脸上，下巴微抬，“尤其是你，你的未来简直就是深不见底的泥沼，看不到一点希望！”
阿纲：“……”
他表情复杂，“不，我觉得倒也不至于这么糟糕——”
“那只是你觉得，我与天地星辰有感应，我看到的才是对的。”希子小姐毫不客气地纠正。
她顿了顿，从长桌的抽屉里取出一串用廉价的塑料珠子串成的蓝色手链，推到我们面前。
“但是没关系，只要有了这个，水晶球就会有灵力加持，护你们一辈子平安无忧。”
“顺带一提，现在正在绝赞打折中，只要两万日元你就可以拥有它。”
场面一时陷入静默。
最先打破沉寂的是山本。
他摸了摸下巴，感叹道：“这个东西听上去还挺厉害的嘛。”
“不，山本同学，别提厉不厉害了，首先是靠不靠谱的问题啊！”阿纲抽动着嘴角吐槽。
看希子这样，明显是不打算和我们商量了。
我有些苦恼地皱眉。
正在这时，女人柔和的声音倏的从店门口传来。
“咦？小纲、小唯？”
我循声望去，提着菜篮子的奈奈阿姨正疑惑地看着我们，她眨了眨眼，几秒后恍然大悟，笑道：“你们是在占卜吗？”
不，是在讨钱。
我欲言又止，身旁却传来一阵叮叮当当、仿佛瓶瓶罐罐互相撞到时的响动。我本能回头，却见希子小姐一反常态，正鬼鬼祟祟的低头弯腰，试图用手遮挡住自己的脸。
“啊！”奈奈阿姨视线被吸引过来，落到希子小姐身上，惊喜出声，“希子小姐，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阿纲惊讶地睁大双眸：“妈妈，你认识希子小姐吗？”
奈奈阿姨偏了偏头，往上提了提菜篮，褐眼弥漫开浅淡的笑意：“旅行回程的巴士上，希子小姐就坐在我旁边。”
“我们很投缘呢。我给她讲了好多事，泰国好吃的好玩的，还有我买的狐狸挂坠……啊，我还给她看了小纲和小唯的照片，她还夸你们长得很有灵气来着。”奈奈阿姨絮絮叨叨的说着。
阿纲：“……”
我：“……”
所以……根本就没什么狐狸作祟的桥段，她压根儿就是看准了我们下手的呗？
昨天跟奈奈阿姨语重心长说的那些话，原来都是回旋镖？
我怒气冲冲地瞪向长桌那里，原本猫着身体恨不得把自己缩进洞里的希子小姐在奈奈阿姨话音刚落的刹那，动作迅速地跑向了店门口。
然而转眼间，她就被山本武擒住了。
面容俊朗的黑发少年看上去依旧轻松惬意，手下不断挣扎的女人对他而言似乎就跟瘦弱得没有任何杀伤力的小鸡仔一样。他轻巧开口：“这样就可以了吧？”
我重重点头，向山本武比了个赞。
把希子小姐一路护送到警察局后，我们也成功要回了早晨被骗的两万日元。
闹剧结束后回到家，阿纲随意舒展开四肢，成一个大字型躺在自己房间的地上，脸上带着一种处在熟悉地方的闲适和放松。
我打开他放游戏盒的小柜子，指尖掠过一个个透明的塑封，想着借一下他新买的水管工3D世界卡带，找寻无果后我戳了戳少年软成一滩的腰，问：“阿纲，水管工3D世界的卡带你放哪了呀？”
看得出来他并不想起身，仅是懒散地哼唧了一下，闭着眼睛在地上乱摸。等终于从一团团空气里摸到了游戏机后，他眼皮微微掀开一条缝隙，熟练的拔下卡带，声音含糊掺着浓厚的睡意：“给你。”
我接过他递来的卡带，又推了推他，轻声道：“累了吗？别在地上睡，凉。”
“唔。”阿纲晃悠悠地挪向床，头困顿得一点一点的，不时打个哈欠。
像兔子钻洞一样，很可爱。
我偷偷抿唇笑起来。
他模糊不清的声音又传了过来：“说实话，希子小姐说我未来漆黑一片的时候真的有被吓了一小跳，不过还好是虚惊一场。”
还没等我回话，阿纲的音量就逐渐弱了下去，到最后没了声响，只余下悠长平缓的呼吸。我靠在床边，侧首看了眼顶着毛茸茸棕发、趴在床上睡姿清奇的少年，探出手指，隔着空气一点一点的描摹他沉静的睡颜。
他眉型纤巧，睫毛很长。现在合上的眼睛平日里不似云雀那般总是带着凉薄的杀伐之气，也不似山本在棒球场上的锐利沉稳，阿纲的眼眸有独属于他的特质——温和的、内敛的、包容的，叫人能放下戒心信服于他。
沿着中线向下，他鼻梁挺直，唇珠微微突起，下颔线条弧度优美，尚未完全长开的面容尤带着深深的青涩与稚嫩。
耳畔安静得只能听到一起一伏的绵长呼吸，心底莫名泛起酸甜饱胀的满足感。我收回手，下巴垫在屈起的膝盖上，轻轻呢喃。
“晚安，祝你有个好梦。”
作者有话要说：2022.10.3 修正更改部分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