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认出来了。
元昼有极大概率是姬青潋的父亲, 在星冕城时也对她相当和善,还给过她一张巨额不记名星卡。
心念电转间,时一沅收了惊讶之色, 略显迟疑道:“元叔叔?”
这是当初在星冕城, 元昼向她自我介绍时让她喊的称呼。
听到她这么叫, 元昼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喜悦, 抬手想碰一碰她,又似乎怕她心生排斥,蜷起指尖故作淡定地推了下脸上的面具, “你不是在金鲤座吗?怎么到这儿来了?”
时一沅对人的情绪感知很敏感,察觉到了他的亲近之意, 稍作犹豫便坦诚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我是来找无生花的。”
其实她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个猜测——元昼是天元氏的人。
着实是在当前境地之下, 元昼的姓氏很难不让她多想, 而且他还是圣域强者。
她以前还猜测过, 得是怎样一个人,能让姬芜看上, 却从未对外公布过他的身份。
要么微不足道, 要么不能暴露于人前。
以姬芜的性格, 哪里看得上毫无存在意义的人?
元昼听到无生花, 当即一惊,急切地问道:“阿芜不是说你的诅咒已经压制住了吗?是发作了?”
他顾不得其他, 抓着时一沅的手腕就要探查金乌诅咒被压制的情况。
元昼的指尖很热, 带着强大的生命气息, 让她产生了一股沐浴在暖阳中的舒适感。
时一沅微微一愣。
这股生命气息……和神树的好像!
元昼的力量已经覆盖上了她中过金乌诅咒的手臂, 却什么都没感知到,还以为自己记错了,连忙去拉她的另一只手。
时一沅反应过来, 赶紧抓住他,“我的诅咒已经解了。”
元昼手上的动作一顿,“解了?”
时一沅点点头,“我来找无生花另有用处。”
她不确定元昼知不知道姬司谕身中金乌诅咒的事情,不好直接说明情况,只能含糊带过。
元昼松了口气,“那就好,吓死我了。”
这话让时一沅略抬起头。
她印象中的圣域强者似乎都是沉稳且不容冒犯的,元昼好像有点儿不一样。
元昼没有察觉自己在乖女儿面前的高大形象即将崩塌,带着她在空中踏行,转眼间就来到3S级双头红鳞蟒葬身之地,“你来的正好,这里长了一朵无生花,马上就要成熟了。”
时一沅颇为诧异他就这么把无生花给了自己,想了想还是问道:“你不是也需要无生花吗?”
元昼理所当然说:“这朵无生花本来就是为了你找的。”
他咬牙切齿的补充:“该死的金乌,竟然敢在你身上下诅咒!要不是阿芜拦着,我非要去踏平永曜皇宫!”
时一沅眨眨眼。
这性格……真是与姬青潋如出一辙。
元昼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点大,不自然地轻咳了两声,“还好你的诅咒已经解了。”
时一沅撕掉脸上的仿生面具,露出原本的模样,笑意盈盈道:“谢谢您。”
元昼对上她银蓝色的双眸,呆了一下,磕磕巴巴道:“这、这是我、我应该做的。”
和阿芜一样漂亮的眼睛,但阿芜从来不会这样对他笑,要是阿芜能这样多笑一笑……
元昼故作镇定偏过头,把已经死亡的3S级双头红鳞蟒收进单独的空间指环,再把空间指环放进时一沅手里,也不管她要不要,拉着她的手就带她去到下方萦绕着层层灰雾的沼泽。
时一沅赶紧握住掌心里冰凉的空间指环,偏头看着元昼略显紧绷的侧脸。
他好像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女儿。
没有姬芜那样全然理智的考验,满心都是疼爱与保护。
即使知道她的诅咒已经得到压制,也不忘寻找第二朵无生花,为她增加多一层的保障。
这种全然纯粹的爱护,时一沅过去从未体验过,顿觉手中的空间指环变得无比滚烫。
她带着目的去到星冕城,所以面对姬芜为她设下的考验不觉任何愤怒与失望。
此时看着元昼巍峨如山的背影,时一沅竟为自己撕去仿生面具故意在他面前露出与姬芜和姬青潋同样的发色与瞳色的小心思而感到淡淡的羞愧。
元昼并未发现她变化的心态,停在沼泽里的一块白骨之上,指着前方不远处说道:“就是那朵,快要开花了。”
混杂着浓郁死气的灰雾在淡绿色的星力护照之下主动向外退去,流出一块安全的空白地带。
视野所及之处,一朵打着花苞模样像白荷的花朵悄然立于浑浊污秽的沼泽之上,微微绽开的花瓣散发出白色的毫光,会呼吸般一吞一吐灰雾中的死气。
伴随着它的每一次吞吐,娇嫩的花瓣都会缓缓绽开一点,大概过不了半个小时这朵无生花就能完全绽放。
时一沅任由元昼牵着自己,悄悄打量着他释放出的淡绿色星力。
和神树的力量稍有不同,但似乎出于同源,强大的生命气息让周围的死气退避三舍,却控制在恰到好处的范围,不会影响到无生花的生长和绽放。
传闻天元氏是上古神族后裔,来历相当神秘,没有人见过天元氏族人的拟态。
天元氏也没有图腾家族的野心,始终偏居一隅。
碧琼之海幻境中的封印……能掌控神树之力的老妪……
元钦……元昼……
都姓元。
两人会有关系吗?
时一沅考虑要不要直接询问元昼时,元昼忽然转头右看,抬手虚空一抓,两道身影就摔了过来。
他一改在时一沅面前的和善,冷冷道:“你们是什么人?”
银橄榄面具在沼泽昏暗的环境中寒光粼粼,神秘的白袍加上圣域境界的强大威压,吓得摔在沼泽里的两人浑身僵硬。
这般气势。
时一沅可算是知道元昼为什么要披白袍戴面具了。
她控制住将要扬起的嘴角,看向趴在沼泽上大汗淋漓的两人,目光稍顿,赶紧道:“父亲,他们是我的下属!不是有意窥探!”
被元昼摔进沼泽的正是同样察觉到这边的动静过来查看的蔷薇十三和白骨。
白骨连连点头,若非不会说话,高低要大哭一场以示委屈。
蔷薇十三紧抿着唇,眉头堆在一起几乎能夹死苍蝇,似乎遭遇了难以解决的困境。
两人陷在湿冷的沼泽里,死气正在迅速侵蚀他们的星力,阴冷湿寒的气息渗入星力护盾,让他们感觉到了久违的寒冷,身体不受控制打起了摆子。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十分钟,他们星力护盾就会被死气消解,成为这片吃人沼泽里堆积如山的白骨之一。
“原来是你的下……”一句话还没说完,元昼后知后觉想起时一沅对自己的称呼,豁然转过头,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你刚才叫我什么?”
时一沅轻快地眨了下眼:“父亲。”
元昼高兴地一把抱住她,语无伦次道:“对!对!我是你的父亲!”
哼!阿芜不说又怎么样!青沅不还是认出他了?宝宝真聪明!真不愧是他和阿芜的宝宝!
要是青潋那小子有青沅一半聪明就好了,明明他小时候自己经常去看他,小不点还会揪着他的衣服喊父亲,长大后却什么都不记得,肯定是被阿芜养歪了!
等着出沼泽的白骨目瞪口呆地看着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元昼,努力在心中消化‘姬青沅的父亲竟然出现了,而且还是圣域强者’这个足以让寰宇震动的巨大八卦。
天哪!天哪!天哪!
白骨在心里呐喊。
但下一秒,那个抱着姬青沅哈哈大笑的男人忽然瞥向他。
危险冷漠的眼神吓得白骨屁滚尿流,立刻收起所有震惊和八卦,毫不犹豫一头磕在沼泽上,摆出臣服的姿态。
救……救命!!!
时一沅看得好笑,怕他和蔷薇十三真在沼泽里泡出毛病,抬手把他们从里面捞了出来,挂到旁边的树干上,并顺势拍了拍元昼的肩膀,语气温和乖巧:“父亲,很高兴能遇见你。”
元昼莫名觉得心酸,忍不住道:“你要是在星冕城过得不开心,就和我回天元宫,星冕城让青潋去折腾。”
这是他走失了十几年的宝贝女儿,他简直不敢想象她在外受了多大的委屈。
如果阿芜早早告诉他青沅流落在外,他绝不会坐视不管,就算是把寰宇翻个底朝天,也一定要找到她。
元昼越想越难过,眼中不受控制浮起一层水气。
时一沅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愣怔了一瞬,反应过来后摇了摇头:“那怎么行,我有我的责任,我的目标,不能那么任性。”
元昼却很任性:“有我在,你做什么都行。”
时一沅失笑,知道他情绪上头,一时半会儿讲不通道理,于是顺着他的话道:“那我之后去天元宫玩一段时间。”
元昼高兴坏了,“我们摘了无生花就去。”
时一沅纵容他,“好。”
在星冕城,她能看出姬芜不太喜欢元昼接触她和姬青潋,里面或许有她不知道的隐情,但她着实无法拒绝满心赤诚的元昼。
此外,天元氏似乎与神树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她得弄清楚。
元昼像只心满意足的萨摩耶,拉着时一沅问这问那,比如她流落在外那些年经历了什么;喜欢吃什么;除了无生花之外,还想要什么……
交谈声被元昼的星力隔绝,挂在树上当‘辣条’的蔷薇十三和白骨一动也不敢动,更不敢去看正在欢欢喜喜交流感情的父女俩。
又一次吞吐星力后,无生花终于完全绽开,淡雅的清香从花蕊中飘出,中断了元昼连绵不绝的问题。
他提前研究过采摘无生花的方式,一举将之摘下放进收纳盒中,交给时一沅。
时一沅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得到无生花,心里没有感触绝对是假的,她再次真诚地向元昼道谢。
元昼笑着抚了抚她的发丝,“不用和我这么客气,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为你寻来,这是我应该做的。”
他又一次说了这句话。
时一沅收好无生花,发自内心地抱了抱元昼。
没有谁对谁的好是应该的,元昼并不欠她什么。
-
有元昼在,死亡沼泽的危险程度直线降低,那些无孔不入的死气对他退避三舍。
离开的时候,他顺手带上蔷薇十三和白骨两根‘风干辣条’,没有惊动死亡沼泽里的任何人。
还蹲在星门路口处收购无生花的青年察觉到他的气息离开,也果断收了摊。
此前,得知饕餮商会一直在寻找无生花,即使已经从姬芜那儿知道了时一沅的诅咒已经完全压制住了,元昼还是忍不住担忧。
诅咒的霸道之处在于除了下咒人,没有人能解除,只能依靠无生花压制,但也有局限的地方,如果压制效果好,对中咒者的影响有限,还能反噬施咒者。
无生花生长在死气环绕之地,但并不是所有死地都能长出无生花,天元氏找无生花足足找了半年多,几乎在每一个有可能生长无生花的异化区外都派了人摆摊收购。
元昼则亲自搜寻每一个被标记出来的异化区,死亡沼泽是他搜寻的最后一个地点。
时一沅不知道他为了找无生花具体都做了什么,却也能猜出绝不容易。
她想先回一趟金鲤座,把无生花交给姬司谕。
元昼听她说要回金鲤座,把蔷薇十三和白骨丢给收摊赶来的青年,二话不说带着她离开了云蔼星,不出一个小时就抵达了金谷星。
得知金谷星多了一扇通往荒芜星域的星门,元昼微不可察皱了下眉,对时一沅道:“我去一趟荒芜星域。”
时一沅敏锐道:“怎么了吗?”
元昼沉吟了一会儿,“这扇星门开启的不太正常,我得过去看看情况。”
“不太正常?”时一沅也蹙起了眉。
星门的出现是随机的,不可人为控制,怎么看出不正常的?
元昼摸了摸她的脑袋,“我去看看很快就回来,你先去做你要做的事情。”
时一沅拉住他:“我也去,我要救的人在荒芜星域。”
元昼稍愣,想了想这会儿在荒芜星域且和她有交集的人,疑惑道:“姬青池也中了诅咒?”
时一沅摇摇头,“暂且不能告诉您。”
元昼却是在转念间想到了另一个人,“姬司谕?他在荒芜星域?”
能从无生花直接联想到姬司谕,说明元昼知道姬司谕身上有诅咒,还知道他没死。
时一沅试探性问:“您知道?”
元昼不是很乐意道:“那小子还是我从斗兽场里捞出来的呢。”
时一沅是真惊讶了。
元昼没有多说的意思,“既然这朵无生花是给他的,那你就和我一起去吧。”
穿越蚀木雨林的速度依旧很快,守卫在星门处的士兵察觉到有陌生的气息靠近,立刻警惕起来,可尚未看清来者何人,那道气息就从他们身边掠了过去。
时一沅怕引起骚乱,赶紧释放出自己的气息,惊疑不定的士兵们这才松了口气,收起准备示警的动作,回到岗位上。
元昼见过姬司谕,自然也认得他的气息,直接带着时一沅闯进了他的帐篷。
帐篷里正在开作战会议,军官们看到突然出现的两人吓了一跳,立刻摆出防备的架势,又在看到站定的时一沅时,齐齐愣住了。
姬司谕是唯一一个依旧坐在椅子上的人,他看到时一沅,先是一喜,等发现站在她身后的元昼,还未扬起的笑意半僵在了脸上。
他对下属们摆摆手:“你们先出去,会议待会儿再继续。”
军官们认识时一沅,却没见过元昼,见他打扮如此神秘,气息深沉如渊,连看上一眼都觉得头晕目眩,纷纷收回目光,快步出了帐篷。
姬司谕看着大爷似的拉着时一沅坐下的元昼,在心底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到两人面前:“青沅,元叔,你们怎么来了?”
元昼冷哼了一声没说话,瞧着不是很待见他。
时一沅不知道两人之间有什么官司,拿出装有无生花的收纳盒递给姬司谕:“哝,你看看。”
姬司谕心底已然有了猜测,但看到盒中存放完好的无生花时还是有所怔愣,“这么快就找到了?”
若非他脱不开身,也不会让青沅去混乱星域找无生花。
现在寰宇没人不知道姬青沅中了金乌诅咒,需要无生花压制,想讨好饕餮家族的人自然愿意将无生花双手奉上,但更多的是想看到饕餮家族后继无人轰然倒下的人。
尤其是混乱星域那群看到肉就恨不得冲上去咬一口的豺狼,青沅此行必定不会顺利。
时一沅笑着眨了眨眼,“是父亲帮忙找到的。”
元昼立刻说:“我是为你找的。”
时一沅顺毛般嗯嗯两声,没有反驳他的话。
姬司谕显然也知道元昼是什么性格,再听妹妹连父亲都叫上了,很上道地露出感激的神情:“多谢您,元叔。”
元昼轻嗤,“别以为这样我就能忘记你小时候咬我的事情。”
时一沅:“……”
姬司谕:“……”
元昼又哼一声:“小兔崽子,不识好人心!”
姬司谕:“……”
他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说:“是我年幼无知,冒犯了您,还请您见谅。”
元昼幽幽道:“十七八年了吧?现在才道歉?”
姬司谕:“……”
时一沅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元昼似乎意识到自己过分小心眼了,不自在地咳了声,勉为其难道:“看着你知错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
姬司谕不敢反驳:“多谢您宽宏大量。”
元昼不想再让这个话题影响自己在宝贝女儿心目中的形象,指着他手中的无生花道:“你吃了它,我帮你吸收。”
姬司谕却拒绝了:“多谢您,不过无生花要制成特殊的药剂吸收效果更好,您和青沅千里迢迢赶来一定累了,我安排你们去休息一会儿?”
元昼刚想问他是不是不识好歹,可听到后半段话,立即看向时一沅:“青沅,来回折腾这么久你肯定累了,先去睡一会儿?”
时一沅看了眼姬司谕,笑着对元昼说:“好。”
元昼想也不想抛开姬司谕,送时一沅去休息,自己则出了营地,去外面探查情况。
感知到元昼的气息逐渐远离,姬司谕缓缓松了口气,把无生花放在桌案上,却有道熟悉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为什么不直接吸收无生花?”
有圣域强者从旁帮助,不会出现药性吸收不完全的情况,哪需要制作成什么药剂?
姬司谕搭在收纳盒上的指尖仿佛触了电,不自觉蜷曲了一下,转身便对上了时一沅带着探究和质询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