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明先生在猜到张雷是饕餮军团特意安插到金渊座的眼线时, 已经预料到接下来必有一场硬仗要打,可怎么都没想到姬青沅会亲自率领饕餮军团前来,还好死不死堵在他面前。
他到金渊星这么久, 一直用假身份伪装自己, 行事也是能低调就低调, 为的就是在和饕餮家族产生正面冲突的时候能有假死脱身的机会。
如今被当场抓住, 想走也走不了,是真正到了骑虎难下的境地。
是束手就擒,还是拼死一搏?
躲在黎明前不见五指的黑暗里, 明先生的内心强烈挣扎着,一方面不想彻底得罪饕餮家族, 另一方面又不甘心轻易臣服在姬青沅脚下。
骑着独角天马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俯瞰他的女孩神色淡漠, 那双瑰丽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情绪, 让人完全琢磨不透她此时的想法。
忽然间, 明先生胸中的不甘心无限放大。
图腾家族又如何?纯血饕餮又如何?他凭什么要畏首畏尾?既然决定了要从饕餮嘴边抢肉吃,唯唯诺诺只会显得可笑。
他并不畏惧姬青沅, 饕餮家族之所以令人忌惮, 是因为姬芜元帅和整个饕餮军团。
说到底, 姬青沅不过是一只尚未成长起来的小饕餮, 依靠母亲的蒙荫获得了不属于她的威望,真正的她有几斤几两还得亲自交手才知道。
明先生扯了扯嘴角, 再次迎上那双高傲冷淡的眼睛, 心中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而产生的慌张消失殆尽, 取而代之的是浓烈的战意。
他不必固步自封, 不就是只有两千人的饕餮第九军团吗?再加个姬青沅又怎么样?跟随他行动的金渊军足有三万人,最低都有超凡一阶的战力,不比饕餮军团逊色多少!
有了决断, 明先生命令运载星梭停靠地面,可消息刚从星螺里发出去,在饕餮军团出现后就僵住的车队后知后觉自己即将面临什么,产生了骚动。
有的星梭按照命令开始行动,有的星梭还停在空中,有的星梭则在犹豫过后慌不择路地往回跑!
这一变故不仅看得饕餮第九军团的士兵微微发愣,连明先生也没想到会有逃兵,霎时怒上心头一口气血涌到了喉咙,当场喷了出来!
甚至有人还对停留在原地的星梭大声呼喊,“这是饕餮军团!你们想死吗?敢跟他们硬碰硬?!”
惊惶无措的声音响彻空旷的原野,明先生还未缓过气来,便被这话呛得鼻腔里全是血腥味,‘完了’两个大字在他的脑子里不断盘旋。
他终于明白,自己收归盗匪聚集起来的金渊军为何会在战场上屡战屡败。
他们是匪不是军,他们求生畏死,看到好处的时候才会像豺狼一样往上冲,一旦发现自己的性命遭遇威胁,就会毫不犹豫背弃所谓的‘主人’!
明先生擦掉唇边溢出的鲜血,再看驭使着独角天马,在空中用戏谑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姬青沅,忽觉自己像个可笑的跳梁小丑。
饕餮军团!姬青沅!
银色骨镰挥起,冰冷的镰刃与初晨洒落大地的第一缕光交相辉映,刺痛了明先生的眼睛!
冷淡而充满威严的两个字盖过了一切声音,“冲锋!”
独角天马扬起前蹄,纯白的羽翼彻底驱离灰蒙蒙的夜色,高亢的嘶鸣声如奔涌而至的浪涛,震耳欲聋的冲杀声吓得还在犹豫的金渊军屁滚尿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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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团长亲自带人去拦截明先生了?”雷列被白皓告知的消息吓了一跳,忙不迭道:“她带了多少人?明先生那儿可至少还有三万金渊军,而且都是超凡境界的天赋者,您知道具体位置吗?我马上带人过去支援!”
白皓示意他稍安勿躁,“不用担心,军团长带的是饕餮第九军团的正规军,而且没有掩饰身份,取胜的难度不大,应该很快就能传来捷报。”
树的影,人的名。
饕餮军团在寰宇凶名赫赫,没有哪方势力愿意和他们产生正面冲突,哪怕是混乱星域十大家族,也只敢派代理人来金鲤座,搅乱这里本就脆弱的社会秩序,在占领金鲤座的这段期间,大量掠夺资源回混乱星域,而不是派遣家族训练的正规军来此割地为王。
他们深知,在混乱星域有天元氏坐镇,就算饕餮家族不满于他们把手伸的过长,也不会派遣饕餮军团大军压境,把十大家族一锅端。
但来了金鲤座,他们便是饕餮军团铁蹄下的羔羊,怎么死死多少,完全看饕餮家族的心情。
白皓敢说,若是来金鲤座的不是大小姐,而是元帅,十大家族的代理人早就收拾东西跑路了。
说到底,那些人是欺负大小姐年少,妄图踩着她成就自己在寰宇的威名,却看不清自己只是一块磨刀石,还在洋洋自得于自己在金鲤座打下的‘江山’。
金沙环形区的局势日益明朗,此前肆虐的盗匪被他们背后支持的势力收编成各颗星球的守备军,饕餮军团现在攻过来,不必再跟他们玩躲猫猫的游击战,直接把代理人势力一锅端,问题便迎刃而解。
雷列听完白皓的话,嘴巴张成了O型,“所以军团长在金谷星耽搁那么长时间,不是夕颜家族和青花家族难对付,而是在等待时机?”
白皓点点头,“还不止,饕餮军团能统一金鲤座,却不能永远护佑金鲤座,金鲤座必须要有自己的军团,军团长滞留在金谷星,是为了日后建设‘金鲤军团’打基础。”
不管是从青提城开始推行的各项新政,还是按照饕餮军团的标准进行选拔和训练的青提军,都是为了把金鲤座打造成第二个星冕座做准备。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等到金鲤座完成统一,新政全面推行,军团长将摆脱‘还未成长起来的小饕餮’这个带有偏见的标签,成为金鲤座名副其实的‘元帅’。
雷列忍不住咋舌。
会长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深谋远虑。
换个人来,怕是只想着率领饕餮第九军团在金沙环形区大杀特杀,暴力驱逐混乱星域的势力,把人赶走了再考虑怎么收拾烂摊子。
可混乱星域有心使坏,又岂是把人赶走就能专心处理内政的?
金鲤座与混乱星域之间早就因为大量连通的异化区构建了密不可分的关系,要想彻底去掉金鲤座的弊病,必须推翻旧制度,建立新秩序。
但没了明面上的外部威胁,想要推翻旧制度可不是发个公告,更改律法就能做到的。
雷列越往下想,越是心惊,越是激动。
心惊于时一沅早早就看出了金鲤座的弊病,并在别人还觉得她的改革是‘痴心妄想’时,已经在金谷星民众的心中根植下了‘新政有多好’的观念。
历经战火和佣兵之乱的金鲤座民众一定不想重蹈覆辙,对新政的接受度会直线拉高,从金谷星到金渊星再到整个金沙环形区,最后辐射金鲤座。
当通缉犯和黑色天赋者在金鲤座寸步难行,当驻军不再是一盘散沙,而以成为第二个饕餮军团为目标……
雷列仿佛已经预见了金鲤座欣欣向荣的未来,而他会是建设它的一员,会成为这被载入史册一笔的见证者!
他几乎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和崇拜,用力捏了捏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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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凌寒已经听说了雷列那边遭遇恐怖袭击的事情,正打算问问他情况怎么样了,就收到了一条长达十几分钟的潮汐之音。
想到之前听雷列什么破事都要碎碎念一番的经历,他的眼皮跳了跳。
他觉得雷列不是直接共鸣他的潮汐之音,而是录这么长的留言,应该没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多半是在骂明先生不要脸没底线,竟然在城市内制造恐怖袭击。
可现在是在战时,还真说不好会不会有重要的事情,万一他不听错过了重要信息,导致军情延误,回头雷列能把他砍了。
于是,聂凌寒抱着相当复杂的心态听完了这条长达十几分钟的潮汐之音。
一开始果然是在骂明先生不堪为人,各种脏话听得聂凌寒眉头直皱,等他听到后面,不仅眉头舒展开了,眼中也绽放出了光彩,作战一天后疲惫不堪的神经也突然变得雀跃无比。
听完最后一句话,聂凌寒神采奕奕,飞快展开金渊星地图,开始制定下一步作战计划。
谁没有一颗开疆拓土的野心?
聂凌寒能在贵族遍地跑的星曜军校成立寒梅那么大一个组织,能力与野心缺一不可,原本他的下一步计划是统一摇光阵营,姬青沅的出现让他的未来蓝图支离破碎,后来向她投诚,多多少少带了点不甘心。
时至今日,那点不甘心早就被他遗忘在犄角旮旯里了。
他本以为自己从星曜军校毕业后,多半会加入饕餮军团,日后大概率能成为饕餮军团的某位高级军官,按部就班的过完一眼能看到尽头的人生。
聂凌寒其实不喜欢一成不变的生活,他喜欢挑战,喜欢未知,喜欢无法预测。
他心中藏着一个无法告知他人的秘密——
永曜帝国的分崩离析令他雀跃无比,图腾家族的各自为政让他兴奋到震颤。
当固有的格局被打破,未来一切皆有可能。
所以在雷列问他要不要来金鲤座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答应了。
他不要成为姬青沅麾下千篇一律的士官,他要成为寰宇令人闻风丧胆的顶级战将!
聂凌寒这个名字必然载入史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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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先生被人带到时一沅面前的时候,头发散乱,神色颓败。
约莫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么狼狈的姿态被饕餮军团逮住,像只丧家之犬般出现在姬青沅面前。
在过去的半个小时里,他充分认识到了什么叫一盘散沙。
他引以为傲的金渊军就是。
依靠战力堆积起来的军队,不注重军风的塑造,没有向心力,自然不可能对他忠心耿耿。
面对弱小者,他们的屠刀势不可当;面对势均力敌者,他们尚且能一战;面对饕餮军团,就成了可笑且可悲的逃兵。
明先生从未如此清晰的认识到自己以为能和饕餮军团一战的想法有多可笑。
抛开武器装备等外界因素不提,战场上的胜败得失,靠的不是个人的意志,而是整个军团的信念。
他颓然垂着手,等待处刑的模样过于悲凉,但帐篷里没人共情他。
时一沅端坐上位,瞧着失魂落魄的青年,轻笑了声:“明先生?”
明先生被她的声音唤回了神,抬起头来与她对视。
与之前高高在上的冷漠不同,此时的姬青沅多了股平易近人的温和,尤其是那副人畜无害的面孔,让人不自觉沉浸在她营造出的平和氛围中,卸下心防。
明先生看着她不说话。
时一沅见他摆出任人宰割的架势,失笑道:“不必这么紧张,我不杀你。”
明先生在心中冷笑。
她当然不会杀他。
他不是无知愚昧的庸人,已经想通姬青沅亲自率领饕餮第九军团前来,就是为了以摧枯拉朽之势推翻他在金渊星的统治。
再结合颜竹溪被抓,夕颜家主投鼠忌器之事,不难猜到自己接下来会面临什么。
可惜他不是颜竹溪,也没有爱他如命的父亲。
姬青沅不可能故伎重施。
见青年还是一副软硬不吃的模样,时一沅叹了口气,指着对方平平无奇的脸道:“方便揭下你的仿生面具吗?”
明先生不意外她知道自己戴了仿生面具,现在出门在外,谁的身份不是自己给的?哪有人在干坏事的时候,会顶着自己真正的脸?
他也懒得去扯那些有的没的,干脆利落撕下仿生面具。
与闻辞那张令人惊艳的面孔不同,明先生的长相顶多算清秀,因为撕扯的时候过于用力,皮肤表面泛起了淡淡的红。
他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在偏于老成的仿生面具的衬托之下,显得更加年轻。
时一沅在脑中飞快搜索和他对应的面孔,最终停留在某个关键词上。
“原来是黑山羊家族的小少爷呀!”她用略显惊叹的语气道出明先生的身份,神情间却看不出丁点儿讶异。
骆则明嗤笑:“什么小少爷?只是一个私生子。”
他咬中了私生子三个字,略显挑衅地看着时一沅,似乎在说‘我没有可以被你利用的价值,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的确,黑山羊家族的繁衍方式与螣蛇家族颇为相似,历任家主风流成性,孩子生了一个又一个。
但与螣蛇家族严苛到堪称残忍的弱肉强食不同,黑山羊家族讲究‘人多力量大’,会把除家主一支之外的同族血脉散到寰宇的各个星座,经营情报网。
时一沅宛若没听出他话中藏着的挑衅,故意道:“私生子怎么了?螣蛇家族的私生子还能继承螣蛇军团,统御蛇矛座。”
骆则明本能觉得她的话里有陷阱,可每个字都仔细思量过了,却没有发现任何漏洞。
为了不往坑里跳,他不接时一沅的话。
时一沅瞧着他,老神在在道:“不过你说的也对,黑山羊家族比不得螣蛇家族,纯血和亚种的战力差别不大,谁更胜一筹,谁就能继承家族之位,不必受血脉限制。”
这是绝大多数拟态家族的传承规则。
如黑山羊家族,他们的初代家族拥有的是黑山羊拟态,但随着历代家主的娶妻娶夫,黑山羊血脉越来越稀薄,现任家主的拟态甚至连羊都不是,能力与势力才是决定谁能继任家主之位的关键。
骆则明摸不透她到底想说什么,不由微微皱起眉。
时一沅继续道:“我记得黑山羊家族对族人挺大方的,你还是家主的儿子,获悉情报应该没什么难度吧?怎么我的人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使了那么多手段你都没发现?”
骆则明:“……”
他眼角微微抽动,想说什么,但还是按捺住了说话的冲动。
只要他保持缄默,任姬青沅说的天花乱坠,都不可能达到她的目的。
时一沅哎呀一声,作恍然大悟状,“我说你怎么觉得自己没价值呢,原来是真的没价值啊!”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不仅骆则明没听明白是什么意思,一旁的凌摇也听得云里雾里。
正奇怪着,时一沅又说:“像你这种连自己的老巢被人蛀空了都没发现的人,已经不是简单的能力问题了,黑山羊家主估计看出了你没什么前途,知道我很快会对金沙环形区动手,干脆把你当成弃子。”
骆则明‘宁死不屈’的神情僵住了。
时一沅恍若未觉,继续往他心窝里捅刀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自你来到金渊星,就一直在向黑山羊家族输送物资吧?金渊星应该已经被你掏空了。”
这是每个派遣代理人来到金鲤座的家族都会做的事情,毕竟谁也不知道姬芜元帅什么时候会率领饕餮军团大军压境,好东西当然要进自己的腰包才安全。
可被她这么一说,再利用话术无限放大骆则明心头因在家族中被区别对待而产生的不满和对权力与家主之位的渴望,再稳固的心防也该列出一条缝。
是的,在骆则明说自己只是个私生子的时候,时一沅就看出了他内心最脆弱之处。
金鲤座的这场争端对混乱星域的各大家族而言,绝不是一次简单的资源掠夺,他们在试探饕餮家族的底线。
若饕餮家族陷入与棠溪皇室的争端,没能收复金鲤座,他们会一拥而上,将这块肥美的肉一举瓜分。
执行任务者不可能是家族中可有可无的透明人,TA要足够聪明,看得清局势,有能力与其他家族的代理人角逐,但这项任务具有一定的危险性,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死在金鲤座。
按照黑山羊家族的生存规则,地位稳固的人没有必要冒这个风险,只有苦于地位不高想更进一步的人,才需要这个‘逆天改命’的机会。
骆则明自嘲自己是个私生子,偏又不甘心当个平庸的人,来了金渊星,费时费力拉起属于自己的班底,证明他有野心,不是真的认为自己没有价值。
时一沅看透了他心底的隐秘,用言语暗示他私生子也能继承家族,又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给予他被家族抛弃的重大打击。
骆则明胸中的不甘心被彻底激起,他会想反驳时一沅的话,怒斥她什么都不知道,他会回想过往的事情,验证自己没有被家族抛弃,她的嘲笑是无稽之谈。
一旦他产生以上的想法,就彻底落入了时一沅布设的陷阱。
世界上没有绝对完美的事情,主观情绪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一个人的判断,尤其是骆则明抱着必要在金鲤座干出一番大事业的心态却被打击得体无完肤。
他会失去正常的判别能力,被时一沅牵着鼻子走。
凌摇看了眼目眦尽裂的骆则明,在心底兀自咋舌。
难怪元帅敢让大小姐接任饕餮第九军团,来收复金鲤座,抛开强大的战力不提,这种在言谈之间轻易找到对方的弱点,用三言两语破人心防的能力,简直令人胆寒。
不提青潋少爷,便是青池少爷,怕是也望尘莫及。
时一沅笑看着骆则明,偏头询问:“我说的对吗?”
她还用反问的语气,让对方来决定此前的分析是否正确,简直是将人心玩弄于鼓掌之中。
骆则明脸色惨白,双眼爬满了红血丝,瞳孔没有焦距地盯着地上的某一点。
缄默没有意义,在身份暴露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是时一沅的掌中玩物。
帐篷静得可怕,时间被拉得无限长,不知过了多久,骆则明哑着嗓子道:“那又如何?我是家族的弃子,那又如何!”
最后四个字,他是歇斯底里喊出来的,并怒瞪时一沅:“你这种生来就因为高贵的血脉一定会继承家族的人怎么会懂当弃子的感觉!”
“看我现在这个样子,你很开心吧?我卑微如蛆虫又怎样?大不了一死!在我这种人面前找存在感?姬青沅!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他的精神接近崩溃,吼着吼着自己先红了眼眶,竟觉得没意思极了。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弱肉强食。
他没有强大的拟态,没有高贵的出身,注定只能匍匐在他人脚下,即使拼了命的努力,也不过拥有短暂的浮华。
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骆则明崩溃地跌坐在地上。
明明他的袖中还藏着一把刀,却怎么都提不起勇气把它插进自己的心口,彻底摆脱这个操蛋的世界。
他以为自己能坦然的面对败军之后的羞辱,不曾想终究是个胆小鬼。
时一沅俯视着他,不见嘲笑,也没有半分同情,仅在他的情绪逐渐冷静下来后,很平淡地说:“人往高处走。”
骆则明一愣,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自他心底产生,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单手托腮半靠在桌案前的女孩。
时一沅笑意不改:“我喜欢聪明人,你是吗?”
在那一瞬间,骆则明想到了夕颜家主。
他的呼吸不可控制地变得急促,额前青筋暴起,翕动着唇瓣想说什么,又生怕是自己自作多情。
时一沅不紧不慢道:“金渊星13 16年5月27日晨,姬青沅亲自率领饕餮第九军团于开野平原伏击金渊军,金渊军惨败,主将明某侥幸逃走,现发布S级悬赏令,提供其行踪者,可领赏金。”
她咬中了逃走两个字,且每说一句话,骆则明的眼睛就瞪大一分,唇瓣更是轻微颤抖了起来。
凌摇在心底啧啧了两声,对着门口的方向比了个请的手势,“明某,请吧!”
骆则明有些无措地转过目光看向她,又迅速回头看着时一沅,得到她明媚一笑。
他的心脏剧烈颤动起来,艰难地咽了好几口唾沫才踉跄的从地上站起来,试探性地往后退了几步。
正好时一沅的星螺响了,是姬青池。
她侧过椅子,把星螺放到耳边,再不看骆则明一眼。
只听她语气亲昵地喊了声二哥哥,宛若天真无邪的小女孩,丁点儿看不出来是一个小时前骑着独角天马,神情冷然的率领饕餮第九军团把金渊军冲了个七零八落的年轻战将。
凌摇再次对骆则明比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往外走。
骆则明脚步一深一浅地离开,出门时恰逢晨阳漫天,刺目的光线让他下意识闭上眼睛,生理眼泪不受控制从眼角滑下。
数秒之后,他用袖子擦了擦脸,低声对凌摇道:“我的星螺坏了,能借一个吗?”
凌摇微微挑眉,没有拒绝俘虏的无理要求,从空间指环中取出一只星螺抛给他。
骆则明接住星螺,“谢了。”
可下一秒,他却从空间指环中取出另一只星螺,和凌摇给的星螺碰了一下,又把它抛了回去。
不等凌摇说话,骆则明朝营地外走去,一步又一步,从迟疑到坚定,从缓慢到迅速,最后甚至跑了起来。
驻守在营地内的士兵仿佛看不到他,巡逻的巡逻,清点物资的清点物资,谁的动作都没停。
凌摇晃了晃手中的星螺,在空荡荡的列表里看到了一条没有备注的潮汐之音。
她哟了声。
果真是大家族里出来的人,怪识趣的,这就把自己的潮汐之音交给她了,想来要不了多久,对方就该发来‘求援’信息,要成为军团长在黑山羊家族最忠心的走狗了。
冲出营地的刹那,骆则明的唇角不可抑制地向上扬起,如果可以,他很想放声大笑。
姬青沅!
姬青沅啊!
这下他倒要看骆则楚拿什么和他斗!
通敌?
黑山羊家族从不与饕餮家族为敌,何来通敌之说?
用小小一颗金渊星换来整个黑山羊家族,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吗?
对,姬青沅没有明说,但他是个‘聪明人’,知道她说出那则‘战报’的时候,就是要自己成为她的‘走狗’,插手黑山羊家族的内部事务。
她说的对,人往高处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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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他现在怎么样?”时一沅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语气中带了几分她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急切。
姬青池叹了口气:“有点严重,暂时用冰系异化结晶为他压制,但木角星气候恶劣,温度偏高,估计撑不了多久,我让他先回天都星找母亲帮忙压制他不听,你那边还有没有墨寒玉?”
姬青池是在姬司谕遭遇天曜星暗杀之后知道了他是白泽,身上还有未解的金乌诅咒。
他没见过姬司谕诅咒发作,还以为已经压制住了,谁想到今天在和他谈论布置星阵的事情时,突然见他气血上涌,星力逸散,难掩金乌火息,连眼睛都变成了金红色。
时一沅微微收紧五指又松开,“墨寒玉没用,我现在马上过来!”
她初见姬司谕的时候,就见他带了一整串3S级墨寒玉,是为了压制因金乌诅咒而过高的体温,无法作用到诅咒本身。
棠溪靳不是吞了棠溪泽的拟态得到了他的全部力量吗?怎么没有为姬司谕解掉金乌诅咒?
时一沅来不及想太多,结束了与姬青池的对话,和回来的凌摇交代了几句,把后续的收尾工作交给她,就骑上宝宝迅速赶回金渊星。
独角天马全力飞行的时候像一道纯白的流光在天边闪过,肉眼几乎难以捕捉它的模样。
不出一个小时,宝宝就进入了蚀木雨林。
十几分钟的功夫,时一沅离开蚀木雨林,见到了泡在冰系异化结晶里浑身结满冰霜、双目紧闭的姬司谕。
他只穿了一条单薄的衬裤,上半身光裸,露出坚实有力的臂膀和块状分明的肌肉,过高的体温让覆盖在他身体表面的冰霜不断融化,簇拥在一起的冰系星力又使化开的冰水凝结成冰霜,循环往复。
姬青池站在冰池旁,眉头堆得能夹死一只苍蝇,他无法帮姬司谕压制汹涌澎湃的金乌诅咒,只能不断收拢冰系星力,填充冰系异化结晶,尽量为他缓解身体急剧升温带来的痛苦。
听到脚步声,姬青池回过头,正好看到时一沅抬手抹去额前冒出的汗珠。
“这么快?”他对诅咒不了解,但知道妹妹之前中过金乌诅咒,而且很快压制住了,想来应该有办法。
“宝宝载着我来的,幸好让莫副军团长把它送来了,不然我可赶不过来。”时一沅微喘着气回答。
她快步走到冰池旁边,用手探了探姬司谕的额头,被那炽热的温度烫得缩了下手指。
常人的体温要是达到这个程度,早就死了,普通天赋者怕是也撑不住。
姬司谕显然烧迷糊了,双眼紧闭,仿佛陷入了可怕的梦魇,唇瓣翕动着似乎在呓语,但发出的声音很含糊,根本听不清。
时一沅没想到他的诅咒再次发作会这么严重,一边将神树之力缓缓注入他体内,一边拿出星螺联系棠溪靳。
神树之力触碰到姬司谕的皮肤,便犹如遇到了可怕的漩涡,被它贪婪地吸走。
姬青池见此,眼中掠过一抹诧异。
忽然,一阵尖锐的警报响彻整个营地,敌袭两个字由远及近,撕扯着他的耳膜。
星盗来袭了!
偏偏、偏偏在这种时候!
姬青池豁然捏紧了拳头,对时一沅说道:“我去营地,若情况不对,你先带着司谕离开。”
时一沅也没想到星盗会在这种时候发起进攻,叮嘱道:“小心!”
姬青池点点头,大步出了帐篷。
风沙卷着尘土从帐篷的缝隙中溜进来,带着淡淡的硝烟味。
冲杀声响起的时候,棠溪靳终于接起了时一沅的潮汐之音。
在路上,她就共鸣过棠溪靳的星螺,但一直没有回应。
沙哑的、略显疲惫的声音传来,“怎么了?”
整整上百条潮汐之音,棠溪靳刚结束一场战役,一时间还真想不到姬青沅能有什么要紧事找自己。
时一沅单刀直入:“姬司谕的诅咒,你怎么没解?”
棠溪靳先是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司谕的诅咒又发作了?”
“是。”时一沅言简意赅回答,手上持续不断释放神树之力,可收效甚微,姬司谕的体温依旧高得吓人,流淌在他体内的金乌火息汹涌澎湃,仿佛要冲破束缚它的牢笼。
有无生花的压制效果在,情况不应该这么严重才对。
棠溪靳深吸了口气,“我解不了司谕的诅咒。”
“他的诅咒的确是棠溪泽下的,但当时释放金乌之火布置诅咒星阵的不止他一人,还有其他纯血金乌,要想解除他身上的诅咒,必须集齐当初一起释放金乌之火的人,可……可那些人事后都被诅咒反噬而死。”
这也意味着姬司谕身上的金乌诅咒无解。
时一沅闭了闭眼。
真是巧了,她的蔷薇诅咒也无解,但因为她从老蔷薇公爵手中夺走了蔷薇之心,能在一定程度上支配蔷薇图腾的力量,遏制了蔷薇诅咒,又有无生花和神树图腾帮忙压制,几乎没有发作过。
棠溪泽可真该死。
如果白泽不是瑞兽,无法施放诅咒,哪里来棠溪皇室如今的逍遥自在。
“司谕现在怎么样,我已经打听到一朵无生花的下落了,原想着得到确切消息再告诉他。”
时一沅奇怪道:“不是吃过一朵无声花之后第二朵就没有效果了吗?”
棠溪靳反驳:“谁说的?无生花的效果和永生花一样,都是可以叠加的,只不过药效没有第一次使用那么好,但也能起到压制作用。”
时一沅豁然捏紧了星螺,再看冰池中双目紧闭的姬司谕,眼底流露出几分茫然。
是他说的。
当初在狂狮星,她想要那朵无生花压制蔷薇诅咒,还想过会不会与姬司谕起冲突。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猜忌,她主动把话挑明,是姬司谕说第二朵无生花对他没有效果,拖着重伤的身体拦截卡洛儿,从塞勒斯手中拿回了无生花。
时一沅忽然清晰地意识到——
姬司谕说了谎。
他把能救命的无生花让给了她。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与姬司谕不过是因一个姓氏捆绑在一起的陌生人,别说兄妹之情那么可笑的东西。
他们没有,也不需要。
看着那张被金乌火息灼烧而炽热发红的面孔。
时一沅穿越至今十三年有余,第一次产生了茫然无措之感。
许是神树之力起到了作用,姬司谕模糊难辨的呓语清晰了些。
“青、青沅!走!走!”
从喉间滚出的字眼烫得吓人,不再是似是而非的yuanyuan,他在混乱不堪的梦境中叫了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