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视线扫视一圈, 房间里空荡荡的,光线不是很明亮,床上睡过的痕迹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衣帽架上挂着云晓今天穿过的校服外套。
浴室里传来水滴落地的滴答声, 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搭在浴室的门上, 女人熟悉的那张脸从拉开的门里进入她的视野。
“什么事?”云晓穿着浴袍站在门里, 眉心微微蹙起,似有不喜。
女人的目光并未因她的神色而有所收敛,还极为认真的打量了她几眼才躬身道:“您没事就好, 还请早些休息,皇储殿下邀您明早见面, 有要事商谈。”
云晓冷淡地点了点头。
女人转身, 即将出门之际又突然回头, 锐利的视线扫向云晓。
云晓正准备从浴室里出来, 猝不及防对上她的视线,吓了一跳, 旋即皱起眉:“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女人露出个公式化的笑容, 快步朝她走过来, 越过她直接进了浴室。
云晓的神情更加排斥, 翕动着唇瓣想说什么,最终忍了下去没有开口, 看着女人伸手翻过浴室里的每一个柜子。
随着女人的动作, 她的神情从欲言又止变为平静, 好似习惯了从想要反抗到被迫顺从, 并且感到厌烦。
她没有再看女人无礼的举动,跨步出了浴室。
女人也无所谓她是什么反应,仔细检查过浴室的每一个角落, 没有发现异样才重新回到房间,正好看到云晓拉上被子侧躺在床上准备睡觉。
这是例行检查,负责监视云晓的人经常这样做,也不会让她单独待在某个空间里太久。
房门关上,壁灯熄灭,躺在床上的“云晓”睁开眼,眼里一片清明,她手边的被子隆起一个小小的弧度,猫崽儿探出半个小脑袋,用软乎乎的毛茸耳朵拱了拱她的掌心。
黑暗张开巨嘴,将一切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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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腾了两三个月,荣邈累得不轻,今天回到宿舍就放松心神睡了个天昏地暗。
正睡的迷糊时,他突然收到姬司谕的潮汐之音,内容言简意赅:“你来我这儿一趟,十万火急。”
“什么事儿啊?”他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
“你过来就知道了,小心点,不要让人注意到。”姬司谕并未多言。
荣邈难得听他用这么严肃的语气说话,瞌睡虫一下子跑光了,火速换上衣服,悄悄去找姬司谕。
静谧的小院里,苍曲着腿半趴在小溪旁,闭眼假寐,宝宝挤在他身边,有一下没一下甩着小马尾巴,时而打在自己的马屁股上,时而落在身下的草地上,惬意得很。
荣邈在心底轻啧一声。
别人不知道,他可清楚得很,苍就是只油盐不见的倔马,除了姬司谕,谁都不搭理,对着铃铛更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整天一副‘老子天下第一马’的傲气模样,也不知妹妹是怎么和它商量的,竟然能让这只小天马日日黏在它身边晃悠。
苍察觉到了有人到来,但因为是熟悉的气息,连眼皮都没掀一下。
荣邈没打扰它们休息,快步朝小楼走去。
门是敞开的,姬司谕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但荣邈很快注意到,他对面的沙发上躺着个人,定睛一看,竟然是被棠溪皇室圈养起来的小白泽。
他倒吸一口凉气,立刻道:“姬司谕,她怎么在这儿?你干了什么?”
就算他不清楚皇室秘辛,也知道小白泽现在只是个傀儡,即使从星曜军校毕业回到云鹤座,也不可能真正继承白泽家族,恢复昔日荣光。
云晓是人尽皆知的烫手山芋,谁碰谁倒霉,图腾家族的继承人们和她遇上了顶多是点个头,没有傻到去和她结交,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和猜忌。
眼下这情形,怎么看都不像是云晓主动来找姬司谕,更大的可能性是姬司谕在监视者的眼皮底下把人偷了出来。
一路过来的时候没听到动静,云晓的保镖们大概率没发现她丢了。
荣邈直觉自己跳进了姬司谕挖的大坑,在心里直呼交友不慎。
姬司谕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道:“她被拟态反噬了,你给她看看,明早能不能醒来?”
“拟态反噬?”荣邈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她觉醒了拟态天赋?”
不是说小白泽的身体过于孱弱,拟态也有缺陷,无法觉醒拟态天赋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荣邈就联想到了此次暴露后可能产生的影响,忍住咆哮的冲动道:“你他妈是疯了吗?白泽家族的事情也敢去掺和?”
云晓的处境的确值得同情,但谁敢冒着得罪棠溪皇室的风险,救她于水深火热?
没有人。
“救她。”姬司谕只说了这两个字,没有给出荣邈想要的解释。
他的神色很冷静,漆黑的双瞳像深不见底的寒潭,沉淀着令人琢磨不透的情绪,与素日里总戴着的贵公子假面相差十万八千里。
荣邈气得头顶冒烟,却在听到“我只信你”四个字时,像被一盆冷水浇在了脑袋上,迅速冷静下来,低骂一声:“真是欠你的。”
他快步走过来,召唤出神农书,查看云晓的情况。
不熟悉姬司谕的人,受他的外表迷惑,会觉得他不愧为出身图腾家族的贵公子,温文尔雅、风度翩翩,行为举止令人如沐春风。
荣邈第一次见他,也是这样的想法,并偷偷羡慕他俊美的容貌和出尘的风姿,比赛时和他分到同一组,见他被人排挤刁难,嘲笑他是天都姬氏养的狗。
他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气不打一处来,傻乎乎地冲上去跟他说那群人脑子有包,是嫉妒他得了姬芜元帅的垂青,不要把那些话放在心上。
犹记得姬司谕彼时的眼神——诧异中透露着新奇,仿佛在看某种难得一见的奇葩。
荣邈至今想起来都觉得真正脑子有包的是自己。
图腾家族出来的人,有几个会被人欺负?就算是祁焕那种奇葩,敢对他大小声的,也只有同为图腾家族的继承人。
此后的比赛,他亲眼看着姬司谕击碎了校方布置在比赛现场用来观察情况的星眼,刨出一个个大坑,把之前对他出言不逊的几个人埋进坑里,只留出一个脑袋,还在坑外布置了囚笼星阵,让他们连爬都爬不出来。
荣邈很难用语言来描述自己那时候的心情。
后来他才知道那些人是受了棠溪晟的指使,想要离间姬司谕和天都姬氏的关系。
在那之后,他又机缘巧合与姬司谕经历了一些事,彻底认识到这位看起来尊贵优雅的大少爷本质上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不管事大事小,得罪他必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真正使他们建立友谊的是一次意外——
“怎么样?”姬司谕见他沉默不语,不由出声询问。
荣邈被他的声音拉回了心神,立即收了收发散出去的思绪,专心查看云晓的情况。
神农书的力量渗透进云晓的身体,荣邈微皱起眉:“有一股很强的生机之力正在修复她的内伤,伤势方面应该没什么大碍,但白泽图腾对她的生命攫取不可逆转,加之她的拟态有缺陷,可能会有相当一段时间处于虚弱状态。”
普通的拟态反噬都能要了天赋着大半条命,更别说是图腾拟态了。
“我试试加速她的伤势恢复,明早应该能苏醒。”荣邈说着,伸出食指轻轻点在云晓的眉心处。
轻柔的风自他周身吹起,带着一缕缕淡绿色的星力回旋着将云晓包裹。
【神农书-神祝】!
一股磅礴的生机之力降临在云晓身上,配合她体内的神树之力,迅速修复她受损的身体。
女孩苍白的面容渐渐爬上血色,紧皱的眉头也缓缓松开,呼吸趋于平稳,进入正常的睡眠状态。
荣邈大为惊奇,忍不住向姬司谕询问:“她体内的那股力量是什么?好强!竟然能增幅神祝的治疗效果!”
神农书是远古图腾神农氏的分支拟态,也是永曜帝国现存治愈能力最强的治疗类拟态,可惜荣氏血脉单薄,已经彻底没落,近百年来只有荣邈觉醒了神农书。
荣邈好的不学学坏的,和姬司谕成为朋友后,贯彻了他扮猪吃老虎的做事风格,明明已经是超凡二阶的天赋者,对外却只展露出九级天赋者的战力。
在多数人看来,即便他拥有神农书拟态,不到超凡境界,治愈能力就比不上超凡二阶乃至超凡三阶的治愈系天赋者,实在没必要特别注意。
姬司谕自然不可能暴露便宜妹妹的秘密,对荣邈也没有必要含糊其辞,坦言道:“不能告诉你。”
闻言,荣邈哼他一声:“就你秘密多,这个不能说,那个不能提,今天连小白泽都敢弄出来,日后你就是提着刀杀向天曜宫,我恐怕都不会觉得意外。”
姬司谕不置可否地挑了下眉,“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绝对要带上你。”
这么大一个超级奶妈,带哪儿去都亏不着。
看他又恢复成一贯玩笑的语气,荣邈心下稍松,没好气道:“你真是好的不想着我,净把我往沟里带,我才不要跟着你去送死。”
不等姬司谕说话,他立刻抬手捂住眼睛,“今天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走了!”
话音落下,他一溜烟儿跑了。
姬司谕低笑了声,也不管他能不能听见,说道:“谢谢。”
再次看向云晓,他收了笑,望着那张与记忆中的姐姐有着七分相似的脸,抬手在她的发梢上轻轻抚了抚,轻声说:“抱歉。”
不能带你离开,不能破开你的囚笼,也不能让你知道我的存在。
玄烛贴在他的肩头蹭了蹭,月影照下,落在地上却不见刀影,而是出现了一只威严而优雅的瑞兽。
姬司谕恍若未觉,重新抱起云晓,走进了茫茫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