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一沅眨了眨眼, 有些混乱的意识逐渐变得清晰明朗。
星舟夹板上,应珩毫无形象的摊成人饼,呈大字型躺下, 衣服湿漉漉的, 头发也一绺一绺粘在一块儿, 像从水里捞出来的落汤鸡。
也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才露出如此惨遭蹂躏的模样。
在他身旁,棠溪旭摊开双腿坐着大口大口喘气。
姬青潋还维持着挥起砍刀的姿势,往前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亏得姬青池眼疾手快,及时拽住了他的后衣领, 没让他一脑袋扎地上去。
姬司谕站在时一沅面前, 墨色的发丝缀着一颗颗透明的雨珠, 长长的眼睫在海风中轻颤。
回旋的玄烛切开细细密密的雨幕, 化作一线银光消失,藏下了所有锋芒与杀机。
“没事吧?”他低头瞧了瞧面色苍白的女孩, 见她纤长细密的眼睫用力眨动了一下, 知道她这是恢复了意识, 于是缓缓松开紧扣住她手腕的五指。
时一沅微仰起头与他对视, 刚才那股奇怪的错觉已经完全消失,站在她面前的青年气质微冷, 侧脸的线条却是柔和的, 没有那股不可一世的傲慢和冷漠。
她摇了摇头, 低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姬司谕回答:“七天前, 阿德莱特告诉我你们失踪了,怎么也联系不上,有很大可能性误入了云海幻境, 我过来看看。”
云海幻境?
时一沅知道星门遗迹,倒是没有听说过云海幻境。
姬青潋捋了把湿漉漉的头发,奇怪道:“幻境是你破的?”
他正要将神树枝桠抢到手,眼前的场景忽如支离破碎的镜面,眨眼的功夫就回到了现实。
姬司谕摇了摇头:“不是我,我找到你们的时候幻境已经破了。”
此言一出,其余人默契地把目光投给时一沅。
时一沅捏了捏湿漉漉披在肩上的头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落海之后就出来了。”
应珩瞄了她一眼,不是很相信的样子,棠溪旭的脸上也有明显的迟疑之色。
时一沅并不在意他们怎么想,给姬司谕使了个眼色后径直往船舱内走去。
后者扬了扬眉,妥帖跟上。
离开众人的视线,姬司谕从空间指环中取出一条干毛巾,兜头给便宜妹妹盖下,还顺手勾起她的一缕湿发,捏出一道水痕,“要和我说什么?”
时一沅拍掉他不规矩的手,胡乱压着干毛巾擦了擦头发,“云海幻境是什么?”
姬司谕步伐稍顿,“是至少圣域境界的天赋者消亡时留下的力量领域映射出的海市蜃楼。”
“这种力量领域是图腾时代的产物,和能够得到传承的星门遗迹不太一样,误入之后若是不能将其打破,就会变成领域的一部分,通常作为封印之用。”
封印?
时一沅理了理幻境中那些杂乱无章的场景,找到了一条比较符合逻辑的时间线——
元钦是被老妪封印在海下的神秘存在,老妪为了不让他破除封印,把神树残存的力量渗透进他的精神力,将他的意识从身体中剥离出来,困在她营造的力量领域之中。
没有记忆的元钦接受了自己‘孤儿’的设定,也在吸收神树强盛的生机之力时以为老妪是救了他的‘好人’。
可当他把神树之力吸收完,又会被老妪剥离意识,从头开始经历幻境,一次次循环的幻境困住了他的意识,使他无法接触被封印在玄武石雕中的黑色星力。
但幻境存在的时间太久,在偶然或者必然因素的作用下会‘吃掉’一些现实世界的存在,他们无法破除幻境离开,就成为了幻境的一部分,幻境里的‘剧情’也随之发生了变化,自发形成逻辑闭环。
被封印在石碑里的力量尝试过要把元钦从力量领域里救出来,可只要元钦死亡,幻境就会重新开始,祂送进去的那些存在,也化为了幻境的一部分。
她揭破了元钦死亡的事实,破除了衍生出来的幻境,又在自己以为发现了幻境的真相时,把没有经历意识剥离的元钦送到了海下。
幻境内外产生力量共鸣,元钦破除了封印,她则回到了最开始的幻境,看到了过去的‘真相’。
以上这些猜测或许与事件的原貌有所出入,但应该不会相差太多。
时一沅抬手压了压眼。
她可能一不小心放出了个相当危险的存在。
可若要她在破除封印和被困幻境之间做选择,她依旧会破除幻境,离开那个鬼地方,而不是被剥离意识,成为幻境的一部分。
姬司谕见她一会儿沉思,一会儿扶额,多少猜到了点她在想什么,笑了笑道:“封印被破不是你的错,是幻境不长眼,把你拉进去了。”
时一沅侧眸看他,“多日未见,哥哥的嘴变得好甜。”
姬司谕摊了摊手:“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
时一沅心头升起的些许烦闷一扫而空,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你说的对。”
姬司谕替她打开房门,“去洗个热水澡吧?有什么事情可以之后再说。”
时一沅向前走了一步,忽然回头道:“现在可以下海吗?”
她想知道玄武石雕和无名石碑还在不在。
姬司谕看了眼窗外电闪雷鸣的天空,“这个时候下海太危险了,最好等到兽潮退去。”
“你也没有办法?”时一沅并不满意这个回答。
“一定要这个时候去吗?”姬司谕向她确认。
时一沅点点头:“如果等到海兽潮退去,可能找不到我想要的答案了。”
应珩说过,幻境里海兽上岸是受到海底无名石碑释放出的黑色星力影响。
她想去看看现在的碧琼之海下还有没有那座石碑。
姬司谕叹了口气道:“我试一试。”
他用星螺给阿德莱特发了条消息,紧接着拉开窗户,拽住时一沅的手直接往下跳。
此番举动又快又莽,等时一沅反应过来,耳畔尽是呼啸的风声,她和姬司谕被笼罩在流转着银白色星纹的透明光圈里,垂直落进海中。
目之所及,是一群环游的银枪碧鳞鱼,它们等级不高,正在捕猎一条蓝班海蛇。
透明光圈隔绝了两人的气息,像是一颗倒流的海底气泡,落进了幽黑深邃的海底。
忽然,时一沅感觉有一道无形的力量罩了过来,她和姬司谕被一股深海潜流大力往前推,转眼之际来到开阔的海底平原。
两人勉强维持住身体平衡,视野范围之内,偌大的玄武石雕满是裂痕,攀爬在龟背上的封印星纹尽数消失,此前矗立着的无名石碑已然碎裂倒塌。
封印果然破了。
厚厚的淤泥被高速旋转的海底风眼全部卷走,露出几乎覆盖整个海底平原的神秘星阵。
一枚枚神秘的古星纹像灵活的小鱼,环绕着星阵旋转嬉戏,星阵的边缘还残留着浅浅的暗色微光。
姬司谕瞳孔骤缩:“这是……”
时一沅也没想到淤泥之下藏着这样一座庞大的星阵,此时见他如此反应,不由道:“你认识这个星阵?”
姬司谕的眼底掠过一抹异色,他遏制住要飞出的玄烛,缓声道:“我若没猜错,它应该是早已失传的传送星阵,而且在不久之前启动过。”
“你的意思是有人乘坐这个传送星阵离开了?”
姬司谕点了点头,“应该就是破除封印的‘人’。”
他带着时一沅来到星阵的边缘,准备去碰一碰残留的暗色微光之时,被她拽住了手臂,“别碰!这种力量很古怪!”
姬司谕曲起手指,应了声好。
时一沅展开光脑,把周围的景象全部录下来,问道:“你能看出这座星阵通往哪里吗?”
“不能。”姬司谕的回答很干脆。
时一沅料想也是这样,又问:“那能启动它或者将它毁掉吗?”
姬司谕依旧给出了否定的回答,“布置这座传送星阵的人很强,只要他的力量没有消失,就算是圣域强者来了,也未必能将其摧毁。”
“至于启动,目前我还做不到。”他抛出一颗镌刻有留影星纹的异化结晶,不仅将海底平原的景象全部复制下来,连残存的气息也记录其中。
“目前?”时一沅捕捉到了他话中的关键词。
“古星纹失传已久,想要破解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我对它们有点研究,或许可以一试。”
姬司谕在星纹方面的天赋的确无人能及,时一沅只跟他学了几个月,就从一个星纹小白变成了能独立完成星阵的星纹师,听到这番话,丝毫不觉得他在吹牛。
“不过,我觉得启动这座星阵,需要与其同源的力量。”姬司谕指了指逸散在传送星阵边缘的暗色微光。
时一沅看着那片微光,想起被元钦驱使的黑色星力,心念一动,从空间指环里取出数月之前得到的黑色木匣。
她打开木匣,露出安静躺在里面的黑色令牌。
缠绕在令牌上的黑色星力与被元钦驱使的黑色星力是一样的,或者说出于同源。
这枚令牌一定和元钦有关,那么元钦与魔神又是怎样的关系?
姬司谕看到令牌,下意识道:“魔神令?你怎么有魔神令?”
“魔神令?”时一沅诧异反问。
姬司谕没对她卖关子,掌心一翻,同样取出一枚黑色令牌,只不过他的令牌正面数字是十七,背面也不是露出獠牙的蛇头,而是一柄缠绕着满满戾气的凶刀。
即便只是看上一眼,时一沅也能感觉到凶刀扑面而来的血煞之气,仿佛它曾饮过千万人之血。
她微微挑眉,“你也有?”
“意外得到的,只知道叫魔神令。”
魔神冢,魔神令。
时一沅正欲说话,心脏忽然剧烈震颤了一下,她抬手捂住胸口,还未弄清为何会产生如此之强的心悸之感,精神力泉内毫无预兆迸发出一股磅礴的生机之力。
无垠的精神海中,神树图腾仿佛受到了某种感召,迸发出璀璨的碧色毫光,并持续对外扩散一条条线光。
它们犹如顶级战将麾下训练有素的士兵,以绝对强势的姿态驱逐逸散在孤岛附近的纯白色星力。
饕餮图腾似有所感,却并未计较神树图腾扩张领地的做法,而是主动把游离到神树图腾附近的纯白色星力撤回,图腾之上的两只饕餮之眼咕噜转动了一下,又很快闭上,摆出事不关己的姿态。
孤岛之上缓慢生长的神树枯枝仿佛受到了时间之神的眷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芽抽枝,成长为一棵遮云蔽日的参天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