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暗我明。
这姿势实在毫无安全感，林玖耳朵十二万分的打着精神，如果无法察言观色，从他的语气声音判断自己该说什么，也是条规避危险的路。
偏偏男鬼贴着她的耳畔，低低道：“接下来，你所说的每句话，都不能违背你的本心。”
林玖于是开始起草遗书。
“第一个问题。”男鬼指节微微扣上她的脖颈，轻而缓地摩挲着，“见到我还活着，你是怎么想的？”
林玖呼吸明显紧了些，她克制着，意图控制自己说话节奏：“在想……你说的那个古宅在哪。”
话音落，自己先惊讶了两秒。
身后人比她反应更大，声音古怪道：“你记得我说过的古宅？”
林玖有底气起来，带着些占据道德上风的指责，很道貌岸然道：“不是和你约定好了？”
长久的沉默。
她的脊背被什么轻轻抵了住，声音骨传导过来，嘀咕道：“你现在倒是信守承诺……”
“我以前也是啊。”林玖正气十足道，“要不是昨天晚上你一定要杀我，今天我也不会骗你出门。”
那边又安静下来。
他知道林玖现在的状态撒不了谎，但还是克制不了的要继续试探：“那如果……我要你现在出发，你愿意吗？”
“不愿意。”林玖不假思索道。
“……”
反应过来后，她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周身好容易散了些的冷意又重新聚集，隔着层棉衣，皮肤也能感受到的冷，激得她一哆嗦。
“除了陪我，你还准备去哪儿？”男鬼冷冰冰地贴着她，冰炉一样的胸膛，缝隙也不留。
林玖咬牙，这回学聪明得拖长了音：“我——”
辩解的话被轻柔地打断：“还是说，你觉得……你仍旧可以诱哄我、欺骗我？”
难得的语调，好像说情话一样缠绵温和。
林玖腰被禁锢得更紧，好像被蛇缠上一般的窒息，但回答的话还得一字一句吐出来，自己宣读自己的死亡倒计时。
大不了同归于尽。
林玖闭上眼，松开咬紧的牙，破罐破摔道：“早上七点钟得起床，我现在好困好累，想明天下班后再去。”
男鬼：“……”
林玖：“……”
本人也意料不到的答案，林玖背又重新直了起来，睁开眼，假模假样的生气道：“你自己听听，哪里有不愿意了？我都多少天睡得不好，还什么哄骗……我这种情况下能骗你吗——松开点，你想勒死自己吗？”
多贴心，不说“勒死我”，而是提醒他，我们生死一体。
冷意撤去大半。
男鬼手还握着她的，方才要捏进骨头里的力道散了，改为亲昵的虚笼着。
她看不到的地方，他垂着头，额发轻蹭她的头发，小动物一样。
林玖瞄见他腕上的红绳，态度软了些：“……我不知道那个护身符是你的，如果知道，第一次见面那会儿，我就该好好谢谢你。”
她说着就要转过头，男鬼一僵，瞬间抬手按住她的脑袋。
“你还在生气？”她问。
“我知道了。”他匆匆道，末了又补上一句，“没生气……我又没告诉你。”
他这会儿倒是出奇的好说话。
林玖：“所以我们……？”
“等明天晚上开了棺材再说。”林玖还要再乘胜追击的争取权益，男鬼倒打一耙地道，“林医生，你不是说你很累吗？”
“……就这样结束了？”林玖问。
男鬼轻推了下怀中人的后背，“是啊，去睡觉吧，对自己好一点。”
他又拿她的话噎她！林玖一瞬间便成功站起，快速冲出几步，到卧室门口时，又想起什么，转过头，犹豫道：“你晚上在哪儿？”
男鬼弯起双眼：“担心什么？鬼不需要休息，不会和你抢一张床的。”
这是床的事么？
不过林玖还是放松了些，捏着把手又问：“那……这个药效什么时候能过啊？”
男鬼：“你想现在让它消失吗？”
林玖还未答，男鬼便艳丽地笑，抬手指着自己唇角：“来吻我。”
……这是哪一出？！
她几乎要立马挪步过去，然而在不情愿的迈出两步后，身体竟然停了下来。
“药效过了。”男鬼心情很好地道。
林玖退回卧室门，还有些惊魂未定：“为什么？”
“很简单。”他眼微微眯着，得逞般的愉悦道，“当这个命令你不太愿意遵守时，效力自然便破了。”
林玖“啊”了声，心情七上八下地问：“那昨天，你的药效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男鬼轻易地供出答案：“在你要我离开两步远的时候。”
“……什么？”
“多简单的道理。”他歪着头，“我不愿意离开你那么远。你这是什么表情？开了棺材后，会有可能离开你的，别着急啊。”
林玖听着他前后矛盾的话，心情又很奇怪。按他这种性格，拒绝亲密行为，他不应该不爽才对吗？
然而沙发上的那位肉眼可见的开心。
这种事她当然不会再提出来，只点点头，直接扑进了卧室里。折腾一天，她发自身心的疲倦，简单收拾过后沾上枕头，几乎当时便睡晕了过去。
只是睡眠质量不高，短短十分钟后，噩梦便如约而至的造访，血腥呼啦，难以入目。
一阵凉意覆上她的眼皮。
很舒服的冷，好像冰丝眼罩一样，轻轻慢慢地一点点抚平她紧皱的眉头。
“睡吧。”男鬼垂着眼。
棺材里放着他的肉身，只有和他签订了生死契的林玖才能打开，两个条件，哪个都不能不满足。
同生共死？
全然不是。
签订契约的只是他的鬼魂，肉身并不受生死契的限制。
“最后一晚。”
他低低说着，像在提醒自己。
**
快走出医院闸门时，林玖还在做去古宅的心理建设，脸色凝重地像去上坟。
师席声很不懂察言观色的过来，小心问她：“林玖……你和‘那谁’相处的怎么样？”
林玖欲言又止两秒，最终道：“挺好的。”
师席声连声说了几句那就好，又宽慰道，死过一次的鬼都很惜命，让她不用担心“那谁”会对她怎么样。
“我们相处的非常好。”林玖挤出一个假笑，走得更快，“同生共死，这份情谊很难得。”
师席声莫名打了个冷颤，没再追上去。
在离他七八米的地方，“那谁”就站在大门口，眼尾挂着笑，声音上扬：“他好关心你，要带着他一起走吗？”
好心机的一个鬼。
他换了身偏红的大衣，黑口罩，挺拔悠闲地站着，差点让她没认出来……幸好她反应敏锐，还是及时发现了他。
林玖装作听不到，只目不斜视地朝外走，免得路人误会她会和空气交流。
精神卫生中心离这儿很近。
这点避嫌的心思并不难猜，男鬼看得清楚，竟也没做什么，懒懒地先她一个身位的引路。
昨晚打过预防针，这“古宅”是不能靠着普通交通去的。
天冷雾沉，他们行在街上的时间越长，林玖眼前的街道便越模糊，画质像五十年前拍摄的冬天。她抬手揉眉骨，面前画面太过迷蒙，像昏迷前兆……她迟来的有些退缩。
这两天总是晕，也就昨晚睡了个好觉。
赶在她怀疑自己来这里是否太过荒唐前，男鬼及时停下来，朝右侧方抬抬下巴：“到了。”
林玖偏头去看。
那是道窄巷，长扁的一条，正好能容纳两个人并肩过去，只是看不清最幽深的里面。
好像什么抛尸地点。
林玖退意更甚：“这里面会有座古宅？”放了个小型垃圾场还差不多。
失心疯的人才会进去。
男鬼长长地“哦——”了声：“你害怕？”
“里面好黑，”林玖点头，“你再等两天我放假，我们白天再来……”
她的手腕突然被扣住，几秒后，又被松开。男鬼声音凉凉：“这地方只有晚上，几点来都一样。”
脉搏好快。他垂眸想。夜里都要开着盏夜灯，果然怕黑。
林玖抿抿唇，满眼写着她不要进去。
男鬼朝她靠近，她迈腿就要跑，被人轻松地捞了回来，“这地方是鬼做主的地方。”他低声威胁道。
林玖抬头愠怒地看他，面前人的视线却越过她，垂眼按了按墙。
“咔哒”。
从小巷入口开始，粉的绿的黄的红的，彩灯像在倒塌的多米诺骨牌一样，一盏一盏的亮过去。
原来这是道干净巷子。
漂亮的红砖墙，饱满而暖和的灯光，和诡异并不沾边。
林玖恐慌散了大半，转而好奇而感慨地看：“这里还有这么漂亮的灯？”
“喜欢？”男鬼挑了下眉，顺势攥住她的手腕，慢条斯理地说，“还有人劝我不要这么做，让你摸黑进去就好。”
林玖先好好的夸奖了一番彩灯，转而怒道：“谁这么见不得好人好事？”
男鬼停顿几秒，眼里的笑意淡了几分：“……无关紧要的人。”
脚步声在空巷中回荡。
林玖实在想知道这是怎么供的电，顺着彩灯电线一直地看，找不到什么插座源头，反而脚步被拖得慢行。
视线变得格外清晰，连灯上玻璃的倒影也清楚可见。畸变的虚影上，倒显得他们二人紧密不可分。
她还仰头看着，倒影上的景象突然变了模样。视角后移，两人身后，十几个灰黑色的影子亦步亦趋地跟着。
一模一样的身形，高大而压迫。
林玖心速飙升，脚步在瞬间慌乱起来，快步追上男鬼，小声道：“我们身后有人。”
男鬼便立马朝后看，差点吓得林玖心跳停止——不能回头，人有三盏灯！——哦对，这位是鬼来着。
无外乎是同类见面。
“没有人。”男鬼转回来，和脸色苍白的林玖对上视线，又补充，“也没有鬼。”
林玖还未安心两秒，周围的彩灯开始闪烁，每次熄灭后，重新亮起的光变得更暗淡。
这真是往前不能，回去更不能的窘境。
她伴在周身的阴冷感突地散去，手腕也没了触感——男鬼不见了。
巷子彻底黑暗下去，林玖仓皇的一踉跄，下一秒，月光亮起，一座装潢古典的宅子在她面前。
那一瞬间，她怔在原地，几乎不知道作何反应。
这是她活过七年的地方，吃过饭认过罚，一砖一墙，她都太过熟悉。
——远在十三公里，她过世外婆的家。